[原创] 遭遇

白舟

遭遇（短篇小说）
　　韩宗宝

　　事后那些盘旋的楼梯，不断地出现在你的梦里，像阴魂不散的乌鸦。你第一次认识乌鸦时，你还是个孩子。乌鸦在你的思想中像折磨卡夫卡一样折磨你时，你才和乌鸦这个词，以及这个词背后那种巨大的黑暗，真正地相遇了。

　　午后幽暗的楼梯，自上而下，或者自下而上地等你去爬.。你就是在楼梯里遇上那个穿黑裙子的女人的。你模糊地记着是第３７阶，你突然看到已站在你面前的她的。

　　事先你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也没有听到她的高跟鞋和楼梯相互的撞击声，那是幢空楼。她的出现无声无息。像一只悄然飞临的乌鸦。但是她和你擦肩而过之后，她清脆的高跟鞋声，却一直持续地在你的耳朵中响着，带着某种令人不安的平静的节奏。

　　她似乎早就看到你了，你的目光和她相撞时，你看到那双深不可 测的黑眼睛里，闪过一丝常人难以觉察的暧昧和诡密。你的心不觉地就跳了一下。你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紧张。她冲你笑了一下，笑得很不自然。你也感到有些不自在。

　　你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她。你的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但很快你又否定了自己。你不认识她。

　　那是一幢废弃已久的空楼。楼道里弥漫着陈旧而干燥的空气。
　　你站在楼梯的阴影里，也冲她不自然地笑了笑，作为对她的回应.然后你就逃也似的和她错身而过了。

　　你要去十三楼。

　　你很快就忘记了她。

　　你一面爬，一面数漫长而乏味的楼梯。你一直患有数楼梯的嗜好，虽然数楼梯在许多人眼里显得可笑，无聊，毫无意义，你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但你仍然乐此不疲。你从小就有爱数数的习惯。你父亲是一名教小学的数学教师。

　　九十八。九十九。你在心里默数到九十九了，还是没有到十三楼。再数就要数到一百了，而十三楼仍然迟迟不肯出现在你面前。你开始怀疑这楼并不存在十三楼。

　　是不是建筑工人回避了十三这个数字，由十二楼直接到了十四楼？也许他们在建筑时将十三楼遗忘了。也可能你听错了这个数字。

　　你低头看了看左手腕上的那块老式的上海牌机械表，正好是下午１点钟.你的身子一震，你突然记起１点钟也正是１３点。

　　十三。你不敢再想这个数字了，你知道，十三是个不祥的数字，和乌鸦一样不吉利。

　　难道时间在你身上分叉了？你怀疑自己是不是进入了时间的外面。

　　你在楼梯遭遇她的那天是星期五。

　　朋友让你必须在星期五那天去那里。

　　他会在十三楼等你。

　　那天在那幢空楼上你并没有找到你的朋友，你只见到了那个陌生的穿黑裙子的女人，她是那天你在那幢空楼里见到的唯一的一个人。

　　你的朋友人那天起就下落不明了。仿佛消失了似的。你也就是人那天开始，丧失了你朋友的所有的消息。

　　后来你离开那幢空楼时，就看见了那只奇怪的猫，从九个方向注视着你，令你不觉地打了一个寒战。你知道猫有七个灵魂。猫有九条命，可以死九次。

　　你下楼时，好象听到过一声猫叫。

　　现在那只猫就蹲在阳光和那幢空楼形成的阴影里，带着某种敌意注视着你。它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眼睛，竟然和你上楼时遇到的陌生女人的眼睛有些相似。你有些惊惧。

　　你不自觉地揉了一下自己的眼睛。是真的，不是梦。你心里的疑窦越来越大，就象那个下午在阳光中不断拉长的阴影。

　　你回过头去看了看那幢空楼，从外面看，那幢楼是一座半圆形的建筑，那些盘旋往复回环的楼梯处在楼的中央，似乎一根支撑大楼的空空荡荡的柱子。

　　事后你询问了许多人，都说没有这样一幢楼，也不可能有。你不觉有些茫茫然。

　　你最后从梦里醒来时，你朋友正站在你旁边，你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你问朋友星期五那天为什么不在楼上等你，问得朋友一头雾水。他说从你出事前到现在他一直和你在一起，其间只是你在手术室里时，他被医生留在走廊里大约一个半小时。

　　你这才注意到自己受伤了，身上缠满了白色的绷带。
　　朋友告诉你，昨天你开着车和他在一座半圆形的桥的附近出了车祸，肇事司机是个穿黑裙子的女人，现在也住在这个医院里，就在隔壁。另外朋友说，她的车里有一只猫。

　　这时，隔壁就传来了一声猫叫。
　　
　　医生的诊断，是脑震荡。你疑心自己在两车相撞的那一刻进入了某种幻境。

　　你很可能是掉进了自己的陷阱。

　　大面积的外伤。朋友说他醒来时，吓坏了，你身上满是血迹。而他自己只是晕了过去，全身没有伤到分毫。

　　你拼命地让自己回忆，但是仍然一无所获，你对车祸没有丝毫的印象。

　　但是那些盘旋的楼梯，那幢空楼，那个穿黑裙子的女人，那只猫，你却记得真真切切，甚至每个小小的细节你都记得一清二楚。

　　当你看到隔壁那个女人和她所带的猫时，你简直在些呆了。

　　竟然是她，还有那只猫！

　　你有些不安并且迫不及待地向她讲了你的遭遇，你特意地提到那幢空楼和那些盘旋往复的楼梯。

　　但那个女人疑惑地摇了摇头，说她从来没见过你，也压根没到一幢什么空楼上去过。

　　你还想努力地向她解释以期能够提醒她，但朋友拉着你走出了那间病房。

　　离开房间时，你和朋友都听到了一句小声的咕哝，神经病！

　　朋友也开始疑心你的脑子出了问题。但医生的诊断和你都告诉他，你的大脑一切正常，脑震荡不会影响思维。你很清醒。

　　后来整座医院，在你眼里都显得有些飘乎，不真实。

　　一个梦中之梦。

　　你遭遇了一个梦，又在梦中遭遇了另外一个梦。只能这样解释。

　　你头上因为包扎而剃掉的头发，用不了多久会重新长出来的。你的头发一直长得非常快。

　　你习惯地抬起左手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表，发现那块老式的上海牌机械表已经停了。时针正好指着1点的位置，不知道是夜里停的，还是下午停的。

　　这块老式的上海牌机械表是唯一的证人，它和你一起经历了那次遭遇。但是它停了。

　　时间之外，肯定还存在另一个时间，你想。大约你就是和自己在另一个时间里遭遇了。

　　另一个时间，会不会就是人们常常说的死亡？你弄不明白。

　　除非你死一次，否则你证明不了。

　　那些梦一样盘旋的楼梯，那幢空楼，以及那个穿黑裙子的女人，渐渐地从你的记忆中消失了。

　　你以后要爬上爬下的，将是医院里的楼梯。每天上下楼的时候，你仍然在心里默默地数楼梯。楼梯上一天到晚都人来人往，许多人不断地上上下下。他们从你身边经过时，你心里没有任何感觉。这座城市每天都有人在生病，生了病就要住院，而你在这里住院是因为出了一次车祸。

　　出了车祸以后，许多以前的熟人都说你象变了个人似的。只有你自己知道你还是你。

　　你不是你会是谁呢。你想着想着就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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