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聊斋之——嗜痂之癖

水如空

夜读聊斋之——嗜痂之癖

　　
　　说起《聊斋志异》中对封建官场的批判，人们往往会想到两个词，一个是《梦狼》中的“官虎吏狼”，一个便是《罗刹海市》中的“花面逢迎，世情如鬼”。而两篇小说的侧重点则各有不同，前者为我们指出了封建官吏“吃人”的本性，而后者则是对社会生活中“食痂之癖”的深入揭批。前者无疑是小说技法中的典范，而后者则更有浓重的寓言色彩。
　　
　　《罗刹海市》，说的其实是两个地方，一个是罗刹国，一个是海市，这两个地方通过主人翁马骥的经历依次呈现在我们面前。
　　
　　马骥，字龙媒，是一个商人的儿子。他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还聪明异常。说起他的漂亮，那可是“美丰姿，少倜傥……以锦帕缠头，美如好女”；说起他的聪明，则更是“十四岁入郡庠，即知名。”可见人家这两点都不是是吹的。照一般情况，人家家庭条件又不错，孩子又聪明，是应该送去继续读书深造，然后走科举入仕的道路。不过马老爷子早就看透了这个世道，于是便大谈起他的“读书无用论”来：“数卷书，饥不可煮，寒不可衣”，就算你真学得好了，最后混个文凭找个工作，不过也是给人家打工过苦日子，所以还不如早早的跟着老爹做买卖，成为“先富起来的一部分”。
　　
　　于是，马骥就这样成了个买卖人，和别人一起经常往来海上。结果有一次，他们遭遇了飓风，被刮到一个“其人皆奇丑”的陌生国度，这就是罗刹国。奇怪的是，在罗刹国里，这位帅呆了、酷毙了的美男子，居然把当地人给吓坏了，“以为妖，群哗而走”，都把他当成了妖怪，看都不敢看一眼，更没有人敢和他说话了。后来，马骥离开城市，走进山村，好歹才遇见一些“其间形貌亦有似人者”又“褴褛如丐”的人，却都是一些处于社会底层的贫民。然而即使是这些贫民，开始对他也怕得不得了，“不敢前，但遥望之。”时间久了，发现他不像是会吃人的妖怪，这才渐渐接近，和他说上几句话。至此，马骥才终于明白了国人怕他的原因：“我国所重，不在文章，而在形貌。其美之极者，为上卿；次任民社；下焉者，亦邀贵人宠，故得鼎烹以养妻子。”原来，在这个大罗刹国里，根本就不管什么“以德治国”或“科教兴国”，他们只看人的相貌美丑，而这美丑的标准，却和我们完全相反。所以，这位“美如好女”的大帅哥，就难免被人们当成会吃人的妖怪了。
　　
　　所以，尽管不久之后“国中咸知有异人，于是搢绅大夫，争欲一广见闻，遂令村人要马。”可是临到头来，却没有哪个贵人敢亲自一见的。最后，有人给他出主意，说有一位退居二线的“执戟郎”曾经出使外国，见多识广，或许能不那么怕他。马骥上门求见，果然被“揖为上客”，并且被推荐给国王。国王听说来了这么一号人物，好奇心上来了，于是“忻然下诏”，也想长长见识。结果大臣们都说，那小子长得实在磕碜，恐怕惊了圣驾，国王就只好做罢了。
　　
　　可是谁也没想到，一次机会错过了，另一次机会却说来就来。马骥在那位退休干部家里呆久了，混熟了，有一天喝多了酒，舞瘾一上来，居然“把剑起舞，以煤涂而作张飞”。结果主人顿时刮目相看：哇塞，这一打扮实在太漂亮了！完全符合我国人民的审美标准。就凭现在这模样，想混个一官半职，简直太容易了。于是叫马骥照此装扮出现，他设宴邀请朝中的权臣与其相见。马骥又发挥他能歌善舞的特长，唱了一曲“弋阳曲”，结果是“一座无不倾倒，明日交章荐马”。国王大喜，亲自召见，马骥又在国王面前歌舞一番，果然哄得“王大悦，即日拜为下大夫”。至此，马骥才明白：只要放弃你原来所珍视的一些东西，想要混个官当，原来如此容易！
　　
　　不过假的毕竟是假的，时间一长，同僚们都发现了这一点，虽然当面谁也没有指出来，但是常常在背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马骥虽然也喜欢权位，却也终究舍不得自己这张真脸，不肯弄点硫酸毁个容什么的来迎合他们的审美标准。那么，摆在他面前的就只有“道不行，乘槎浮于海”这一条路了。于是他先是上书请求退休，国王不许；之后就只好请了三个月的假，带上做官时得到的一些金钱，“衣锦还乡”，去探望当初曾帮助过他的那些长得还有点儿人模样的可怜的村民们。结果，从村民口中听说了附近居然有一处奇妙的“海市”。
　　
　　海市，顾名思义，就是海上的集市，据村民们说，其时“四海鲛人，集货珠宝。四方十二国，均来贸易。中多神人游戏。”真是个好玩的地方。于是马骥怦然心动，立马决定要亲赴海市一探究竟。叫他没想到的是，在海市里，居然有更大的好运在等待着他。
　　
　　来到海市后，且不言琳琅满目，“市上所陈，奇珍异宝，光明射目，多人世所无”，只说他居然意外地遇见了一位“东洋三世子”，将他推荐给了龙君。龙君命他做一篇歌咏海市的赋文。至此，马骥马才子才终于有了一次一展才华的机会，他文思如泉，“立成千余言献殿上”。龙君一见，大加赞赏，高兴之余，竟把公主嫁给了他，并且拜其为驸马都尉。不仅如此，龙君又将他的赋文“驰传诸海”，结果“诸海龙君，皆专员来贺，争折简招驸马饮……三日间，遍历诸海。由是龙媒之名，噪于四海。”至此，我们的马骥马龙媒，终于完成了他从一个平民到贵族的华丽转身，更兼娇妻在抱，名闻四海，实现了一个成功男人立业成家、功成名就的终级愿望。到这时候，他老爹再见到儿子，应当再不会搬出那套“读书无用论”的说辞了。
　　
　　然而我们要追问的是，马骥究竟是在哪里才显露了他出众的才华？又是在哪里得到上层社会的认可，并且飞黄腾达的呢？没错，是在“海市”，而“海市”二字后面，是常常与“蜃楼”连在一起的。所以说，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作者美好的幻想罢了。所以，在文末的“异史氏曰”中，蒲松龄也不无感叹地写道：“显荣富贵，当于蜃楼海市中求之耳！”
　　
　　当然，这也并非唯一的方法，就如马骥在罗刹国的遭遇一样，只要放下自身认为美好的东西，只要融入“世情”中的丑恶，只要以丑为美，那么，要致富贵也还是不难办到的。因为在一个“花面逢迎，世情如鬼”的世道，那些当官的和老百姓们“嗜痂之癖，举世一辙。小惭小好，大惭大好”，是不会为某个人而开绿灯、搞例外的。如果你不想放弃自己珍视的做人原则，那么，就不要企图什么功名富贵，只好像古代那位“陵阳痴子”卞和一样，抱着你的“连城宝玉”自个儿找地方哭去算了！
　　


[ 本帖最后由 夏冰 于 2013-7-7 16:59 编辑 ]

一水

沙发则个。如空应该享受暑假了吧？

陀螺

昨晚梦见我师父，今早见到师父的文章，这算不算一种神奇？ 除了我，只怕没人相信，但这就是事实。蒲先生笔下的世道就是当今的世道，故事中的主人公真是幸运，无论他以哪一种面目示人，都能得到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现实中，小人物的成功比这个难得多。不过，咱们都是写字的人，跟着蒲先生的文字做个梦也就不错了。

时光安然

当然，这也并非唯一的方法，就如马骥在罗刹国的遭遇一样，只要放下自身认为美好的东西，只要融入“世情”中的丑恶，只要以丑为美，那么，要致富贵也还是不难办到的。因为在一个“花面逢迎，世情如鬼”的世道，那些当官的和老百姓们“嗜痂之癖，举世一辙。小惭小好，大惭大好”，是不会为某个人而开绿灯、搞例外的。如果你不想放弃自己珍视的做人原则，那么，就不要企图什么功名富贵，只好像古代那位“陵阳痴子”卞和一样，抱着你的“连城宝玉”自个儿找地方哭去算了！
悔不该早跟如空弟学易经。把世故阴阳升华到如此境界，不得不佩服。

柳藏

当年赛金花亦是如此，在国外是世界级的外交女媛、灿若明星。归国后，则仍然逃脱不了从良妓女的宿命。

夏冰

读聊斋读到这样随顺放达、令人陶然怡然境界，敢不羡煞。
话说人这面目，上天造，爹娘生，究竟到哪吃香，料不定啊。读书有用无用，也是看各人的造化了。有幸得遇成功相报者肯定有之，比如马骥，更多的人只有徒唤奈何的份。

夏冰

这个系列已经成为江天一大风景，是真功夫。让人有所得有所思的文字。

水如空

原帖由 一水 于 2013-7-7 09:00 发表
沙发则个。如空应该享受暑假了吧？

是放假了，享受却谈不上。只感觉累，缓不过来。

水如空

原帖由 陀螺 于 2013-7-7 09:43 发表
昨晚梦见我师父，今早见到师父的文章，这算不算一种神奇？ 除了我，只怕没人相信，但这就是事实。蒲先生笔下的世道就是当今的世道，故事中的主人公真是幸运，无论他以哪一种面目示人，都能得到别人梦寐以 ...

梦就是人生，人生就是梦。来世也非假，今生也非真……看《盗梦空间》，梦里的人生终究是比现实好啊。

水如空

原帖由 时光安然 于 2013-7-7 10:13 发表
当然，这也并非唯一的方法，就如马骥在罗刹国的遭遇一样，只要放下自身认为美好的东西，只要融入“世情”中的丑恶，只要以丑为美，那么，要致富贵也还是不难办到的。因为在一个“花面逢迎，世情如鬼”的世道，那些当 ...

学易现在也不晚啊，古人云：欲学易，先学卜。先在街上找个老先生入门，再读原著，就容易多了。

水如空

原帖由 柳藏 于 2013-7-7 10:16 发表
当年赛金花亦是如此，在国外是世界级的外交女媛、灿若明星。归国后，则仍然逃脱不了从良妓女的宿命。

据说赛金花的故事都是假的，是他自己编的，她就是一个婊子，远没有那么高尚，柳兄可搜一下相关史料。

鲁小鱼

读过，都忘得差不多了，重温一遍！

水如空

原帖由 夏冰 于 2013-7-7 17:12 发表
读聊斋读到这样随顺放达、令人陶然怡然境界，敢不羡煞。
话说人这面目，上天造，爹娘生，究竟到哪吃香，料不定啊。读书有用无用，也是看各人的造化了。有幸得遇成功相报者肯定有之，比如马骥，更多的人只 ...

读书肯定是有用的，只是有小用，没大用。苏东坡云：人生忧患识字始。信然。试看那些不识字或少识字的，活得苦些累些，精神上却很自由……人活着不就是个精神嘛。

清荷吴霜

抱着你的“连城宝玉”自个儿找地方笑去算了！

舄兢

当然，这也并非唯一的方法，就如马骥在罗刹国的遭遇一样，只要放下自身认为美好的东西，只要融入“世情”中的丑恶，只要以丑为美，那么，要致富贵也还是不难办到的。因为在一个“花面逢迎，世情如鬼”的世道，那些当官的和老百姓们“嗜痂之癖，举世一辙。小惭小好，大惭大好”，是不会为某个人而开绿灯、搞例外的。如果你不想放弃自己珍视的做人原则，那么，就不要企图什么功名富贵，只好像古代那位“陵阳痴子”卞和一样，抱着你的“连城宝玉”自个儿找地方哭去算了！
－－－－－－古今通理啊。
这个头像的主人，果然是高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