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

木门长子

　　
　　我的故事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局——
　　
　　很久以前我是一名快递员，在大街小巷奔波，将各种各样的包裹送到客户手中。我的任务不重，也就是每天早八点上班，晚七点收班。我住的地方是一个很小的出租屋，我不是这个城市的人，我来自我的家乡。
　　
　　我的客户群里有一个长头发的女人经常网购，她人长得不错，大大的眼睛，白皙的皮肤。她经常穿着一件丝制长袍打开防盗门，也常常在拿到货物的时候对我说，“你进来坐会儿吧。”
　　
　　我从来不吭声，对女人我是不屑一顾的，尤其对她这样的女人。我总是匆匆地放下包裹离开，也总是在她哀怨的眼神里满怀悲愤。
　　
　　但是有一天，我还是走进了她的房间。
　　
　　那天，天空飘着小雨。我提了包裹去往她的家，在准备敲门的时候却发现防盗门是半开的。当时，我很惊讶，因为每次送快递的时候，我都会敲半天门。我站在门口喊了两声，“有人吗，您的包裹到了！”没人回答。几分钟后，还是没人出来。我有些着急，因为我还有很多包裹要送，没有太多时间耽搁。于是，我就拉开门走了进去。
　　
　　四室两厅的房子布置得很豪华。我大声问，“您在家吗？我把包裹放下啦，请您签个字。”没人说话，我有了放下包裹马上离开的打算。但是就在转身的刹那，我发现那个女人半躺在沙发上。身上的衣服被撕扯的七零八落。她的头发披散着，遮住了半个脸，身上满是血。我吓坏了，飞快地跑出了屋子。我拨打了110报警电话。
　　
　　警察很快就到了，他们仔细勘查了现场，对我在场的情况也做了详细的记录。他们记下了我的身份证号、手机号，并且吩咐我要随叫随到，积极配合警方破案。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后来，警察找过我好多次，一遍一遍地询问我到场的情况，让我复述见到的场景......再后来，我就成了一个局外人，只是在报纸上、网络上关注一下此案的进展。据警方说，犯罪嫌疑人在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脚印，指印，甚至连头发丝一样的细小东西都没留下。
　　
　　网络、纸媒一片哗然，大家对犯罪嫌疑人的作案手法议论纷纷，有人甚至猜疑那女人是不是自杀。后来，这个案子成了悬案，也成了那个城市“警察无能”的代名词。当然，我照样做我自己的事情——大包小包的送货，和客户交谈，准备好紫红色的单子让他们签字。
　　
　　有一天，我产生了离开那个城市的想法。我跑到了新疆，找人更改了身份证，我在新疆的一个小城住了下来。我还娶了一个本地女人，生了一个维汉混血的儿子，间或做一些小生意。我努力和周围的人和睦相处。
　　
　　儿子四岁的时候，老王找到了我。当时我正在街上和我的老婆、儿子卖烤羊肉串，他和两个城管走了过来。起先我没在意，因为我觉得在他的印象里我早就应该消失了。但是，他认出了我，或者说他已经跟踪我很久了。他对两个城管说，“这些食品有质量保证吗？你们应该带回去好好检查检查！”两位城管反应很快，他们很默契地配合老王开展工作。他们对我说，“张茂生，你跟我们去一趟，检查完没事你再回来！”我笑哈哈地答应了，我对儿子说，“爸爸是一个好公民，应该听叔叔们的话，跟他们去一趟。”我儿子眨巴着一双小眼睛天真地看着我，“爸爸，一定早点回家噢。”但是，我再也没能回去......
　　
　　老王将我挟进了公安局，用一种鹰样的眼神看着我。“张茂生，我找了你六年，这六年里我去过你的家乡，见到过你为数不多的几个远房亲戚。我还了解到你的真名叫王杰，曾是某法律院校的本科生，在校就读时还取得过不错的成绩。”我微笑地看着他，一声不吭。我知道，我没有必要再说什么了。
　　
　　“我很佩服你的智商，”老王点着头，“你把现场布置得很漂亮。你是我从警以来见到过的最聪明的犯罪嫌疑人。只可惜你走错了一步，不然我们会是很好的搭档。”
　　
　　我心里有点酸，但脸上还是笑着。我说，“这么多年了，我的老婆孩子包括邻居都认为我是个好人，也只有你知道我的另一面了。你说得没错，是我杀了她。她是一个无耻的女人，无耻到去卖身。我恨她，从知道她干那种事开始，我就恨她。我曾经在父母坟前起誓，我一定会杀了她。”
　　
　　“所以，你策划了一场出色的谋杀。你的智商惊动了整个警界，也让我们费尽了脑筋。”老王点了一支烟夹在指缝里，火红色的烟丝发散着烟气。那烟气让我想起了当天的情景——我和她发现了争执。她意图拉扯我进她的房间。当时她披散着头发，衣着也不整齐，我甚至看到了她裸露的胸脯。我厌恶地摔开她靠过来的手臂，用唾沫唾她，抽她的脸。我对她的眼泪无动于衷。我打心眼里讨厌她，讨厌她的姓氏，讨厌她那付祈求的表情。在一来二去地推搡中我用裙带勒紧了她的脖子。那条裙带是她放在沙发背上的。我看着她挣扎，看着她的脸变成猪肝色，看着她慢慢地倒在我的脚下。为了确保她死亡，我还用铁锤狠击了她的头部。
　　
　　“事后，你把现场收拾得很干净，这是专业人士才能做到的。我们在现场没有发现任何线索，而你当时的叙述也在很大程度上误导了我们。”老王的身子向前靠了靠，将燃着的烟递到我面前。“实际上你和她并不是陌生人，你们很熟，是那种无法摆脱的熟悉。我们勘查现场时，你表现出来的沉稳和淡定令人惊讶。”
　　
　　我接过他的烟，将目光投向远方。“我原本是要做一个好警察的，”我说，“只是后来知道了她的事，在那一刻我就决定放弃一切。我不想花她的钱，也不想让她玷污我的尊严！”
　　
　　“可她是你的亲姐姐......她供你上学，在你父母去世以后用做陪酒女换来的钱给你最贵的营养品。我翻阅过她的日志，是她写在ＱＱ空间里的。她说她有一个弟弟，为了让父母安心，她会不惜一切代价供弟弟长大。她还说，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她的弟弟是谁，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她的真实姓名。”
　　
　　“是的，她卖身供我上学，用挣的皮肉钱让我做了小学生、中学生、大学生。但是，我只是想让她知道，这一切我都不需要，我只想要她做一个好女人，像妈妈那样的好女人——”我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这是她死后我第一次流泪。
　　
　　老王拿出了一张照片，是一张小小的黑白照。在那上面我又见到了她，她咧开嘴地笑着，像一朵刚刚绽放的牡丹花。那一年，我六年，她十四岁。那一年，我们的父母出了车祸......
　　
　　这就是我的故事。我的故事不可能发生在六岁之前，因为六年之前我有姐姐；我的故事也不可能发生在二十八岁之后，因为二十八岁之后我只能在那边见到我的姐姐了。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代表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有限公司授权，其它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木门长子 于 2013-12-8 19:17 编辑 ]

暴雨迎风

先提一下！

FCZ

构思精巧！语言流畅！欣赏！问好！

夏冰

叙述，反叙述。在交错中实现事实真相。木门的尝试很见功力。欣赏！

荦春

主题揭示深刻，这就是人性的丑陋。人物塑造鲜明，故事曲折。

剑鸿

悬念一扣到底，结果出人意料，刻画顺乎人性，技法日渐纯熟，不得不赞。怎么修来的，教两招如何。

邱天

一篇好小说！

若水

手法独特，结构巧妙，叙述从容，悬念抓人，好小说，问好！

暴雨迎风

木门这篇悬疑小说写得很漂亮，情节的设置很高妙，悬念迭起，故事引人入胜，将人物的内心做了很深刻的挖掘，读罢令人悲悯感怀！

昨夜秋风

木门的小小说创作渐入佳境。这篇很棒。

木门长子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3-7-18 13:58 发表
先提一下！

谢提，问好暴版。

木门长子

原帖由 FCZ 于 2013-7-18 15:18 发表
构思精巧！语言流畅！欣赏！问好！

问好朋友。

木门长子

原帖由 夏冰 于 2013-7-18 16:10 发表
叙述，反叙述。在交错中实现事实真相。木门的尝试很见功力。欣赏！

问好夏老师，谢谢鼓励。

木门长子

原帖由 荦春 于 2013-7-18 16:24 发表
主题揭示深刻，这就是人性的丑陋。人物塑造鲜明，故事曲折。

应该说赞扬人性最初的美好，可惜的是想法的恶劣导致了不幸的后果。

木门长子

原帖由 剑鸿 于 2013-7-18 16:27 发表
悬念一扣到底，结果出人意料，刻画顺乎人性，技法日渐纯熟，不得不赞。怎么修来的，教两招如何。

谢谢支持，有空操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