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堂小记：荆棘中的美

南山菊

    生命是一场旅行，无需追赶。让脚步慢下来，路边总有令人惊喜的风景。花草树木皆美，幸福无处不在——题记
                                                                                                                     
                                                                一

    那日出门，归来途中，瞥见路旁山间一座亭。停下车，上去歇一歇。


    亭子拔地而起，飞檐翘角，颇有几分壮观。朱红的圆柱，青色的飞檐，描红画翠的纹饰，透着古典的优雅气度。大理石的方桌、石凳，雕琢得溜光水滑。桌上赫然刻着一盘棋，写着“楚河、汉界”。看到它，不由得想起“力拔山兮气盖世”的一代英雄楚霸王，想起李清照怀念他的那句诗。如今，楚河汉界依旧壁垒森严，却悄然演变为一场对弈的乐趣，而战争的熊熊火焰与浓浓硝烟，皆无声融化于这一片宁静的翠色里。


   山坡上下，郁郁葱葱的青草奔流而来，宛若无边的海浪，顷刻之间淹没了裙裾。草叶上的露珠闪着清凉，将头顶上炎热的阳光悄悄打湿。我赞叹这野草的可爱，喜欢它朴素随和的好脾气。在一片如此可爱的青草面前，我有心化身其中一株。


   比起清淡的春妹妹，夏天是仪态万方的漂亮姐姐。身披长及脚踝的翠绿绸缎裁成的长裙，长裙上绣缀着朵朵繁花。看哪，白瓣绿蕊的小菊，素净的容颜，兴高采烈地与众多花儿姐妹相拥，热热闹闹欢聚。六月的小野菊，生得白白净净，宛若水面上流淌的快乐音符，循着青草这一条绿色的河流，撒下清香的气息，蜿蜒而去，一路追随到对面翠绿的山峰。

   这座青翠的山坡上，开着十几种不同的花。有种叫不出名字的，金黄的颜色，碎碎小小的麦芒样的花瓣，攒成了一个花盘，像一朵小一号的向日葵。它无名无姓，是貌不惊人的农家小媳妇，怀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心气，把柴米油盐这平凡琐细的小日子，成年累月地积淀出一份令人刮目相看的气势。


   蓝格莹莹的清雅小花，羞羞怯怯匍匐在河畔地头，虽然矮小然而精致，叶子长成玲珑的心形，湛蓝的花瓣如两只翩翩欲飞的翅膀。（我怜惜地给它取名叫勿忘我）。它低调地躲在窄小的山径旁，开得忧伤而热烈，眉梢眼角似乎隐着绝望的心事。她的前世难道是绝色的美人儿，或是身世堪怜的名伶？她一定有过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恋吧？今生今生，化作一丛楚楚动人的蓝花，是在等待一场期盼已久的邂逅吗？


    地里的一亩花生憨态十足。它的花是好看的橙黄，花瓣也很精致，一点不比其他花儿丑，可它不知为何如此怕引人注意，把花开在茂盛的叶片下，在靠近根的位置，偷偷地呼吸。等到结果的时候，我们也看不到的，那白胖胖的花生果，被它藏在土壤里。


    灰灰菜长成大姑娘了，站在面前吓人一跳，女大十八变，哪里还有半点春天时趴在地皮上营养不足干瘦可怜的模样？灰姑娘自从得了一双水晶鞋，就彻底扬眉吐气。眼前的它换了装束，高挑的茎秆穿上了红色丝线的新衣裳，像是裸露的血管，汩汩流动着青春澎湃的感情。


    站在盛大的舞台上，几场透雨之后，蒿子出落得鹤立鸡群。它独具匠心把周身纷披的绿叶精心编成花瓣的形状，看起来温婉动人。这种植物曾是那个年代孩子们拾草的最爱。它个高结实而中空，烧火易燃，且不像青草那样拉青烟呛人，我们都很喜欢它。


         最喜欢的是狗尾草，挺着腰杆，迎着风骄傲地摇头晃脑，像是一位卓越的乐队指挥。现在还不到收获的季节，狗尾草已捷足先登，孕育了累累种籽。这自豪的母亲，巧妙地把儿女镶嵌在毛茸茸的穗子上，举起在头顶，让每个过路人都分享到她一份喜悦。



                               二
        狗尾草是好命的草。循着季节的安排一路顺畅走来，按着天时与地利，一步不差、不早也不迟，圆满完成人生每一桩大事。


    对于狗尾草来说，这就是莫大的幸福，是可以在这个山头津津乐道的话题——别的狗尾草有的它都有，没有的它也没有——无需承受被同类冷嘲热讽的痛苦，也不会嫉妒或被嫉妒。大家活得一模一样，幸福得齐刷刷的，就像流水线上推出来的一排统一标签的酒瓶。

        我想我就是其中一个半空的酒瓶子。可惜我不能豪饮，好在可以赏花。（如果赏花也算一种兴趣爱好）。沈从文说：“一个人如果无所倾心，那就不太像一个人了”。生如草芥的我，喜欢着世间所有美丽的花。但喜爱也只是放在心里就是了，笨拙的我不能为其唱一曲赞歌。面对这满山青草，这金黄的花，幽蓝的花，这丛丛小雏菊，我就像对着一群可爱的孩子，欢喜得无语。


   到了秋天，你们会出落成什么模样？这些花儿也会老去吗？金黄的菊会不会铺满山坡？我回忆起那年秋天，置身一片金色的菊海，花香袭人，让人陷于一场醉人的情绪。可是，对菊花的相知，有谁能赛过李清照呢？“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这是婚后李清照写给赵明诚的词。据说他接到之后喜不自禁，随之起好胜之心，用了三天时间埋头做诗五十首，将妻子的诗夹杂其中，呈给朋友鉴赏。而友人可谓独具慧眼，独独挑出清照的这一首，这三句。
         
    李清照的才气，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最令人称奇的，我觉得不是她的才气，不是她的美貌，也不是她的家世，而是她与赵明诚的婚姻。她在《金石录后序》中说：“余性偶强记，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卷第几页第几行，以中否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即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杯中，反不得饮而起。”出身高贵的美貌女子李清照，心如明月照清泉，清澈玲珑，琴瑟和鸣。凡才子才女，谁不羡慕做这样神仙眷侣？可惜，世间再没有李清照了，也再没有这样天作之合的般配夫妻。我们只能在她的名字背后，品味她留下的诗词。尤其那首《减字木兰花》：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比看。


    不知道是因为喜欢菊而偏爱李清照，还是因为李清照而格外关注清瘦的菊。是的，每次看到，我都要采摘这些繁茂的花枝，回家插在那只通透的花瓶里。远离了野草的雏菊，显得艺术唯美起来。这也难怪，插花本身就是一种艺术，它有取有舍，把该留的留下，该舍的舍弃。


    我非浪漫主义者，在欣赏插花的时刻，总不得不想到另一面：再美的花，一旦从枝头摘下，皆不能长久，再不能一年又一年自由地开。插在水里有水里的美，长在土里有土里的好，鱼与熊掌的矛盾，在一束花上，也如此不依不饶，不能让人轻易选取中庸之道。这就是理想与现实的对立？



    花是美的，一株果树，是不是羡慕一株花？路边几株高大的柿子树，已经挂上几枚饱满的青果。青涩的柿子没人去摘，它无忧无虑地过着童年。至于是不是每一颗柿子都能到秋天慢慢变黄，恐怕谁也不能给出一个回答。


   生在道路旁的柿子树，丝毫不为未来担忧。柿子结果了，就是好的，至于果实是甜蜜还是苦涩，是被一个画家调了鹅黄橙黄和土黄充满爱意地画在宣纸上，是被过客兴致勃勃地摘取品尝，还是被顽皮的孩童摘去踩在脚下当毽子踢，那都不关柿树的事。


                         三





    柿树下那丛野菊，开得格外繁茂。我俯身去采，才发现它长在荆棘之中。我收回手，不由得笑了，感慨这真是绝好的搭档。罂粟有毒，玫瑰有刺，莲花躲在池塘里。菊就显得手无缚鸡之力，毫无自卫能力。


    同样没有自我保护能力的还有兰花。有诗《丛兰荆棘》曰：荆棘以慰其根，风露以畅其神。素心不形喜怒，众草亦沾其春。兰花选择了空谷，以避免受伤，(尽管空谷中也不尽是清一色的兰花)。是的，山间有兰花，也有荆棘。但兰花依然要开。


   郑板桥喜欢把兰画在荆棘中，（兰花代表什么，荆棘代表什么，似乎无需多言）。郑板桥为官清廉，为人正直，善画兰竹，“四时不谢之兰，百节长青之竹，万古不败之石，千秋不变之人”被他称之为“四美”。一个如此爱“美”之人，都能容忍荆棘，他必定经历过一个漫长的过程，才悟出“难得糊涂”这沉甸甸的四个字。


    不说尘世人情冷暖，即便在自然界，也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那些美丽的花总是容易被人采摘或践踏。花美而无毒无害无刺，还不如做一丛无忧无虑的野草。倘若花美而有幸长在荆棘丛中，或扎根高高的悬崖之上，那自然就不同。是不是因为这个，兰宁愿生在深山空谷，或者干脆忍受切肤之痛生在荆棘之中？我轻声问板桥画上的兰花，兰只对我默默地笑，笑而不语。


    该走了。沿阶而下，我注意到两边的石栏杆上雕刻着盛放的菊花。（如果有空闲，秋季我应该再来一趟看看这座山）。迈出亭子，回头望一眼它的匾额——闲云亭。此时此刻，天上闲云朵朵，随意卷舒，令人想起王维吟《终南山》的诗：“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此山非彼山，此亭非名亭，但碧草萋萋，清风阵阵，还有这满山繁若星辰的山花，皆是上天慷慨的赠与，怎不令人心旷神怡呢？


    开车启程。我频频回首，心心念念着生在山野的花草林木。念着，它们的朴素，它们的自由，它们生动清新的格调，它们独一无二的风神——这漫山遍野的盛夏繁花呵，并不似锦，却深深、深深地，扎根在心之一隅了。         
              （2013.7.13）


[ 本帖最后由 南山菊 于 2013-7-20 15:57 编辑 ]

高迎春

大自然中，花草树木，皆是植物精灵；能够欣赏花草之美，也是一种修养，也是一种境界。


我家的木雕



[ 本帖最后由 高迎春 于 2013-7-20 19:52 编辑 ]

夏冰

置身山野，与花草树木为伴，惬意爽心，快哉！文笔清新，情感丰沛，读来入心。

夏冰

原帖由 高迎春 于 2013-7-20 19:03 发表
大自然中，花草树木，皆是植物精灵；能够欣赏花草之美，也是一种修养，也是一种境界。


我家的木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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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欣赏高老师家的木雕。

高迎春

原帖由 夏冰 于 2013-7-20 21:07 发表
来欣赏高老师家的木雕。

那就再给你一个看看:lol

一水

山菊所读之广，为文恣意，让我好生羡慕。

高老师，您家的木雕太羡慕人了。大家都这么有雅兴，真是不错。

高迎春

原帖由 一水 于 2013-7-21 08:56 发表
山菊所读之广，为文恣意，让我好生羡慕。

高老师，您家的木雕太羡慕人了。大家都这么有雅兴，真是不错。

再看看我家客厅里的画和博古架。






[ 本帖最后由 高迎春 于 2013-7-21 14:26 编辑 ]

陀螺

山菊清新美妙、蕴含哲理的文字读过之后，如同喝过我杯中这些消暑的茶，感到心旷神怡，回味无穷。再配上本家大哥的木雕图片，那是眼睛也跟着饱吃一顿了。

陀螺

原帖由 高迎春 于 2013-7-21 14:17 发表
再看看我家客厅里的画和博古架。




http://bbs.zhongcai.com/attachments/month_1307/20130716_e7 ...

博古架上的宝贝这么多，可否割爱送我一件？

夏冰

哎，眼福啊。

高迎春

原帖由 陀螺 于 2013-7-21 14:40 发表
博古架上的宝贝这么多，可否割爱送我一件？

嘿嘿，真正的宝贝，在博古架的小厨里。 :lol :lol

陀螺

原帖由 高迎春 于 2013-7-22 02:49 发表
嘿嘿，真正的宝贝，在博古架的小厨里。 :lol :lol

我不敢觊觎小厨里真正的宝贝，大哥你就往博古架上摆出来的随便送我一件好了。

高迎春

原帖由 陀螺 于 2013-7-22 08:37 发表

我不敢觊觎小厨里真正的宝贝，大哥你就往博古架上摆出来的随便送我一件好了。

好吧，马上邮寄：云南尜尜县妞妞镇挼挼村，赤脚大仙收。请注意查询。 ;P

陀螺

原帖由 高迎春 于 2013-7-22 12:42 发表
好吧，马上邮寄：云南尜尜县妞妞镇挼挼村，赤脚大仙收。请注意查询。 ;P

这个莫须有的地址还是不寄的好，大哥舍不得割爱，我知道。俗话说君子不夺人所爱，我不是君子，是你本家老妹，既然大哥舍不得，不要也罢。谁叫你发图片让我眼馋？

高迎春

原帖由 陀螺 于 2013-7-22 14:47 发表

这个莫须有的地址还是不寄的好，大哥舍不得割爱，我知道。俗话说君子不夺人所爱，我不是君子，是你本家老妹，既然大哥舍不得，不要也罢。谁叫你发图片让我眼馋？

你把通讯地址和手机号用短消息告诉我，过几天我用快件发过去不就得了嘛，至于邮寄什么，那可就随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