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鳅

若水

泥鳅

若水/文

        我边开车边思考着，是再跑一会儿呢还是先回家吃晚饭呢，正犹豫着猛然发现路边有人招手，我熟练地一打方向盘，出租车便稳稳地停在客人的身边。客人上车后，我并没有立即启动车子，而是等待着客人说话往哪里去。
　　
　　等了半天，客人并没有说话，我不由从后视镜里打量这位哥们。只见他白净的脸庞上戴着一副眼镜，上身穿一件咖啡色的夹克衫，内穿一件花色衬衣，下身是深色的西裤，瘦瘦的身材，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脸上带着淡淡的忧伤，眼帘低垂好像在想着什么。见此，我只能问道，“大哥，你往哪里去？”“我也不知道，你随便开吧！”“这哪行啊，咱总归有个地方去吧？”“我真的不知道想往哪儿去，你随便开就行，你不用担心，我会付钱的。”说完他把眼光投向了窗外不再理我。
　　
　　我慢慢地启动车子，一边在心里暗自琢磨，自开出租以来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打车的，不会遇上什么事吧，我得小心点。出租车缓缓地汇入前行的车流，我一边开车一边从车内的后视镜里注意着后面的动静。这个年轻人很安静，双眼迷离地望着窗外，似乎还轻轻地叹着气。我索性把车拐向了城市的外环路，这样车速可以快一些，红绿灯少一些。远远地看着太阳红着脸，似乎要瞌睡了渐渐地往它的家飞去。外环路两旁种着白杨树，笔直地插入天空，一条小河沟紧傍着路弯弯曲曲。春夏之交的季节，车窗半开着，冲进车内的风抚摸着脸颊是那样的惬意。我忍不住看了一眼后面的乘客，见他还沉浸在自我之中，也不知他遇到了什么事，令他这样忧郁烦恼，我被他的表情吸引了，好几次想张嘴问一下情况，但我还是止住了自己的好奇心，集中精力把车开的又稳又快。
　　
　　环城路一圈下来，我看了一下表大约已经跑了一个小时零四十分钟，计价器上的价码数字已经显示出接近三百元。我把车速放慢，终于憋不住问，“大哥，行了吧，我饿了，该回家吃饭了。刚才媳妇已经给我打了两个电话了。”这位乘客恍然回过神来说，“哦，你给嫂子说在外面吃了，今天我请客！你再往前开，咱找家饭馆去吃饭！”这位乘客说话的语气就像是我的领导，不容人分辨。我把车停在路边与他继续商讨，可他就是不下车，说什么也要请我吃饭。我见他并无恶意，再说了我们年龄相仿，我的身体可比他壮多了。想到这里我给媳妇打了个电话，然后继续开车寻找饭馆吃饭。
　　
　　说实在的，我本来是来自农村的大学生，毕业后进了市里的一家纺织企业工作，我高兴地以为找到了一个体面的工作，可现在大学生是一抓一大把，因此也就不可能像前几年那样的大学生一样受重视。实习还未结束，我便炒了那家企业。因为我要想在城市立足，接下来就要面临着买房子结婚生子，所有这些仅靠上班那点收入是不可能完成的，得靠实力。可每月就这几百元的固定收入，除了吃喝人情回家坐车拉对象等花费外，基本上已经是所剩无几。就算我不抽烟不喝酒，工资也基本上是月月光。我绝望之余，决心赌一把。当时我所在的城市出租车生意还可以，我看准了这一行，便回家连借带贷凑了五万块钱，买了一个手续齐全的二手出租车。从此我拼命地挣钱，白天晚上的不闲着，困了累了就把车一停，在车上眯一会儿。我练就了车停就睡的功夫，让同行们很是羡慕。两年来，我好还清了外债，还多少置办了点家具，然后偷偷地和女朋友过起了我们的小日子。为了早日能拥有我们自己真正的小家，女朋友和我过着清贫的日子，而且她上班所挣的工资也积攒起来，我们每天都会头碰头地数着当天的收入，幸福地憧憬着未来的日子。除了挣钱外我们十分节省，哪怕是吃饭穿衣，吃饭轻易不买很贵的菜，甚至好长时间不吃一顿肉。至于衣服，除有一身看家的外，基本上都是过去的旧衣服，或者是在商店里淘来的便宜货。因此当这位乘客说是要请我吃饭时，我在心里第一反应是今天可以吃点带荤的了。
　　
　　我把车拐进市区，直接奔食品一条街而去。这位大哥说找一家川菜馆，于是我在一家门面看着还算考究的川菜馆门前把车停好，然后跟着这位大哥进了饭馆。此时，我才想起问这位大哥贵姓。他说他姓赵，在市工商行解放路分行工作。服务员拿来菜单，赵哥让我点菜，我笑着说，我吃啥都行，还是赵哥点吧。赵哥不再客气，一气点了六道菜。我说吃不了这么多，但他执意要点。他还要一瓶半斤装的古贝春，并给我要了饮料。我们各自把盏，自斟自饮，边吃边喝边聊。一会儿赵哥就有些醉意了，可能是心事所致吧。
　　
　　赵哥对我彻底放松了警惕，拿着我就像是多年的老朋友一样，他断断续续地给我讲他的事。他说：“兄弟，我在咱们市工商行解放路分行的窗口工作，且已经干了十几年，已经奔四的人了，当然别人都说我年轻，看上去也就三十来岁。呵呵，这都是屁话。说实在的，我很在意我的工作，大学毕业后我考进这家银行工作，而且任劳任怨，不管是业务素质还是窗口服务，我都是一流的，因此也就经常受到领导的夸奖，领导还给我介绍了对象，是她老上级的女儿。可想而知，同事们都认为我攀上了高枝，对我是刮目相看。当然也有说蹭话的，说我沾了老婆的光。因为老岳父就是我们领导的老上级来着。”赵哥又喝了一杯，吃了一口菜，然后接着说，“他们的话刺得我心疼，我心里话就凭我的能力也该得到重用和提拔的。但为了避嫌，我硬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了领导的好意。本来领导有意让我到信贷科工作，这样可以多挣点钱。信贷科是什么地方，那可是财神爷住的地方，是行里炙手可热的岗位，很多人都削尖了脑袋都还拱不上呢。可我却不这么想，一来同事们对我颇有微词，二来呢总感觉干信贷有风险不踏实，因此不想接这个烫手的山芋。领导对我的决定很无奈，但明显很不高兴。后来行里的办公室主任退休了，领导有意想把我调过去，可我总感觉自己不是当官的料，便没有答应。这一下真的惹恼了领导，要不是看在我岳父的面上，也许我早就挨修理了。经过这两件事，行里的同事开始对我有了新的看法，有的认为我耿直，但大都认为我傻，放着钱不挣，放着官不做，这不是缺心眼吗。不知怎么，这些事就传到了老婆耳朵里，为此老婆天天不给我好脸色，天天与我争吵，骂我不中用，这辈子跟着我算是看走了眼。这样时间长了，我的心里开始烦了，你说兄弟，两口子这样了，还生活在一起是不是很没意思了。”赵哥看了我一眼，见我不搭话便接着说，“兄弟，说真的，要不是因为女儿，我真的想离婚。”“那你就没想过调整一下自己？”我不又插嘴说。“当然努力了，可你嫂子是属铁的，油盐不进呢，这还不算，现在连岳父岳母都开始对我有了看法。更让人伤心的是我最疼爱最亲近的女儿，小嘴都吧嗒吧嗒地说我没本事。你说兄弟，我还活着有劲吗？”
　　
　　看得出，赵哥因为事业上的事一家人对他不满，而他们不是从理解的角度去劝他帮他，而是采取了偏激的做法，这样反而效果起反，使赵哥几近崩溃，甚至对生活产生了绝望。见此，我急忙劝导他说，“大哥，你这样真是好多了，你看我，天天还在为吃喝奔波呢，你该知足了，知足者常乐吗。大千世界，人总有个三六九等，有本事过日子，没本事难道就不生活了，一家人平平安安快快乐乐才是福，说真的我也认为一个人为什么非得挣很多钱，为什么非得当官，当个平民老百姓不也是很好吗。没有压力，够吃的就行，多自在呀。当然，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我们其实就是一条泥鳅，在这个社会里游荡，与那些名贵的鱼儿相比价值有限，但这不能说我们活着没有意义，我们躲在一角潜伏在一边，静观世界不是也很好吗。”我搜罗尽脑子里装的词汇道理来劝说他，我甚至为我刚才的说教感到吃惊，以前自己有时也很郁闷，却从未这样想过，今天巧遇赵哥，也算给我上了一课。
　　
　　“道不同不相为谋，话不投机张嘴就是错。我现在家里，简直没有张嘴说话的权利了。”赵哥叹了口气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交谈中我还知道，赵哥今天下午休班，已经做好了晚饭等着妻子下班吃饭。结果妻子一个电话说不回来吃了，赵哥这些天憋在心里的委屈一下子爆发了。不就是花钱吗，不就是潇洒吗，谁不会呢？今天我就去潇洒一把给他们看看。就这样他走上街头，并打上了我的车。
　　
　　赵哥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可能压抑的太久了，而且喝酒也是一杯接着一杯，很快那半斤酒就光了。他又要了几瓶啤酒，此时我见他脸色通红，说话也有些舌头不打弯了，应该是带酒了，于是便劝他不要再喝，我送他回家。赵哥把眼一瞪，兄弟，你赵哥少不了你的钱，你着什么急。我说不是这个意思，你喝的太多了。没事，今天我不仅要喝酒，一会儿咱哥儿俩去唱歌去。说起唱歌，赵哥很快灌下两瓶啤酒。结帐走人，赵哥走路有些晃，我伸手去扶他，他一甩胳膊，踉踉跄跄地抢先走出饭馆。现在我已彻底放下心来，把心一横，不妨今天就陪着他疯狂一回，毕竟平时光跑车，我也没有放松的时候。我开着车很快来到市里的星光大道KTV，门口的服务生热情地引着我们走进去。
　　
　　服务生为我们调好了音响，并打开电脑，准备为我们点歌。赵哥点了啤酒果盘，我要了两瓶苹果醋饮料。赵哥让服务生去忙他的，他自己来点歌。很快我们的小包间里便响起赵哥嘶哑跑掉的吼声。我不禁暗自一乐，看来这世上唱歌的还有比我更不着调的。见此，我也不再矜持，他一曲我一首，我们吼了一曲又一曲。期间，我见赵哥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赵哥毫不犹豫地挂掉了。后来又响了几次，最后赵哥竟然直接把手机关了。我抽空给老婆发了个短信，报了平安，并让她先休息。最后，茶几上的酒干了，水果光了，我们的头都有些晕忽忽的，我看差不多了，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该回家了。
　　
　　我开着车执意送赵哥回家，并直接开到他的楼下，在车上赵哥拿出了五百块钱仍在我的车上，我坚持不要，我说，赵哥今天你请我吃饭唱歌，我请你兜风，咱扯平了。这哪行啊，咱说好了的，不会少了你的钱。兄弟，今天哥我特高兴，以前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你还别说，这样的感觉还真他妈不错。赵哥爆了粗口，以后有机会我再请你吃饭，你可不能忘了我这个哥哥。说着话，他下了车摇摇晃晃地向楼上走去。
　　
　　我没有立即启动车，而是在他的楼下静静地站着。晚风轻轻地吹过，很是惬意，抬头看只有一家的客厅里还亮着灯。我点燃一支烟，静听着上面的动静。夜很沉很静，就连赵哥上楼的脚步声都能听得见。少顷我听到了开门声，还有女人心疼担心的数落声：怎么打你手机不接啊，后来怎么打不通了，是不是手机没电了，也不回个话，让人担心死了……没事，我就是和朋友出去喝点小酒，没事……又过了一会儿，楼上好像恢复了安静，灯也不知何时熄灭了。
　　
　　我舒了口气，然后发动车，像条泥鳅一样瞬间消失在夜幕中。



　　
　　　　

荦春

生动细腻的小说，学习了！

木门长子

若水的语言是越来越好了，人物描写也是细腻有型，学习。

暴雨迎风

从一个侧面写出了如泥鳅般渺小的下层人物的生存状态，故事情节单一，通过人物对话和心理刻画展示人物内心世界，不错！

碣石清风

情绪小说。打车，饭店，歌厅，三点一线写了两个人物，宣泄了情绪，写出小人物在世俗观念中的挣扎与困惑，真实地再现了一种社会现象。泥鳅如能画龙点睛一下会更好，个见，供参考。

若水

原帖由 荦春 于 2013-8-2 10:32 发表
生动细腻的小说，学习了！

感谢朋友的阅读和点评，问好！

昨夜秋风

对话多却不让人厌烦，说明朋友的语言很不错，这篇精华吧。

邱天

不错。

寻找文字

小说虽然情节简单，可这种朴实的生活细节以及人物的心路描写很成功。欣赏。问好若水。

若水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3-8-2 10:42 发表
若水的语言是越来越好了，人物描写也是细腻有型，学习。

感谢木门版主的阅读和点评，问好！

若水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3-8-2 11:54 发表
从一个侧面写出了如泥鳅般渺小的下层人物的生存状态，故事情节单一，通过人物对话和心理刻画展示人物内心世界，不错！

感谢迎风版主的细致点评和鼓励，问好！

若水

原帖由 昨夜秋风 于 2013-8-2 18:54 发表
对话多却不让人厌烦，说明朋友的语言很不错，这篇精华吧。

多谢秋风版主的关注支持和鼓励，问好！

淡淡不如风

以小见大，读罢有很多思考

若水

原帖由 碣石清风 于 2013-8-2 13:12 发表
情绪小说。打车，饭店，歌厅，三点一线写了两个人物，宣泄了情绪，写出小人物在世俗观念中的挣扎与困惑，真实地再现了一种社会现象。泥鳅如能画龙点睛一下会更好，个见，供参考。

感谢朋友的细致点评和所提建议，问好！

若水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3-8-3 06:48 发表
不错。

感谢邱版的支持，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