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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钱这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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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8-12 21:5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我那根拴钥匙的绳绳儿断了,当啷一声,钥匙掉在地上,我是长耳朵的,可我愣没听见,得亏屁股后头还跟着个傻子二宝,二宝捡起钥匙就往嘴里塞,咬了咬没咬动,想扔,让我看见了,伸手夺过来说你咋把我的钥匙偷球了?见我栽了跟头你也想踹上一脚?我日你娘的。


  其实我不想日他娘,二宝是傻子,他娘也精不到哪儿去;我也不是生傻子的气,我是生自个儿的气,我生自个儿不争气的气!跟人合伙包了百十来亩地,想育种赚钱,毛钱没落着,反欠下一屁股债,眼看到年根儿了,追债的人能踢断门槛。那几天,我家天天在赶会,我是唱须生的,家里人都是跑龙套的,追债的人是咸鱼翻身的王宝钏,都跟我来算粮了。村里人当面还不好意思说,背后都说我是二百五,连一块跟我搭伴儿的老五都不拿正眼看我了。


  老五是北路人,北路就是前套后套大青山那疙瘩,我爷爷以前就在那地方做过买卖,后来我从老宅的房梁上搜出一张麻纸写的房契,说我家的老人们在口外拢共有三百四十间房子,这还不包括皮货店和车马大店的门面房……要不是大汉义军司令王英祸害北路,说不定我家的买卖能红火到解放初。扯远了,还说北路人老五,老五这人本身是个老好人,他怎么看我我不在乎,我比较在乎的是朋友老刘。老刘也是我的合伙人,当初承包土地的时候我也是听了老刘吹的牛皮才答应他入伙的,他说他对育种的技术就跟对自个儿的手指头一样清楚。临了呢,他屁本事没有,把我和老五都带进黑豆地里了,他也沾光不小,投进去的本钱都蚀了。老刘不提自个儿的责任,成天耷拉着个脸埋怨我指挥不力,他老婆远远看见我就翻白眼,跟人指手画脚说我把他们全家都坑苦了。这些我都不在乎,最在乎的是老刘愿不愿意再跟我一块干。我这人习惯了发号施令,不喜单打独斗,即使再窝囊的部下也得配备几个,老话说得好,宁为鸡首,不为牛后,就是平常走路我也习惯有个搭伴儿的。在我眼里,老五和老刘就是我干事业的左膀右臂,按古人的话讲就是股肱之臣。老五没啥,顶多也就是蔫眉耷拉眼几天,等开春大田一解冻,平田的,补堰的,挑渠的,耙耱的一上手,他就坐不住了,就跟冬眠的蛇还了阳似的。老刘有城府,一块共事这么些年,我真还摸不透老刘肚子里的小九九。不过我有我的绝招,我的绝招就是脸皮厚,人说脸有城墙厚,我约莫了一下,我这张糙脸比城墙还厚几寸。我挑了个大雪天,把屋里的火炉子生得旺旺的,沏了三杯砖茶,预备了一盒大光香烟,打发我家闺女去喊老五和老刘过来议事。老五先到,一进门就粗喉咙大嗓门嚷嚷说,有球大的事哩,大雪天喊我过来,你又不给开资。我说,开资不开资得看年成来,老天爷开了咱一年玩笑,咱没办法跟人家理论,总不能和老天爷过不去吧?人说风水轮流转,说不准明年就是个大有年,也该咱发回洋财了,老五你说是不是这理儿?


  老刘进了院子就使劲咳嗽,好像喉咙里长了鸡毛似的。不过他进院子咳嗽是有讲究的,小时候去邻家借筛面的面箩,邻家院里那条狗跟他混熟了,看见他也不咬,一股劲儿摇尾巴。他年纪小,脚步轻,推门时也没用力,直接就进了北屋。我们这里的房子要么是主房,要么是东西配房,主房坐北向南,分里外间,人就睡在外间的火炕上,里间放些米缸面缸杂七杂八的东西。老刘那时还是小小刘,这小小刘刚跨进一只脚,就发现屋里不对劲,也不是屋里的摆设改变了原先的样子,是炕头上有两个光屁股的男人女人叠摞在一起,忽闪忽闪上下抽风呢。小小刘眼直了,赶紧往外退,再退得快也迟了,他听见屋里的女人啊哦叫了一声。以后,再见到邻家女人,小小刘的脸忍不住就红了,倒好像是他做了丑事让人家撞个正着。


  老刘在我家门前的台阶上使劲跺了跺脚,一方面跺掉鞋底上的积雪,一方面告知屋里人,他要进门了。老刘板着脸不接我递给他的大光牌香烟,说戒了。我说你日捣谁呀?你的烟龄快比我年龄都大了,你要能戒掉烟,我把饭都能戒了。老刘有些不耐烦,说,有啥话你赶紧说,我还有事哩。我一看老刘那张屌脸,就知道他还是认为是我让他赔了媳妇折了兵,我这人肚量大,还是没往心里去,心说等来年赚了大钱,有你老刘给我老李磕头作揖的时候哩。我呷口茶说,叫你俩来也没啥要紧事,就是议一议过了年的出路该咋走,总不能赔了钱,就撂挑子不干吧?买卖嘛,做就做个赔和赚,世上哪有光赚不赔的?羊群里丢羊咱羊群里寻,哪疙瘩跌倒,咱哪疙瘩往起爬,你俩表个态吧,咱来年干还是不干了?


  老刘斜睨我一眼,拿话掐我,你是军家贝的毛驴子,有后蹦劲儿哩,你赔钱还没赔过瘾呀?你有闲钱往火堆里扔,我那两毛毛钱还想给儿子娶媳妇用哩。


  我早料到老刘要打退堂鼓,他打他的鼓,我念我的经,我说,你这号男人忒没劲儿了,栽个跟头就赖在地上不起来了,还指望你领军挂帅哩,你也就适合抱住老婆啃奶吃,娃娃吃不了,也不能叫他白白糟蹋了。不就是扔了俩钱吗?失败是成功他老母,我这人皮糙肉厚的,栽个跟头就跟喝茶似的。


  我端着茶杯咕咚又喝了一口。砖茶俗话叫边销茶,砖茶不比花茶味道清香,可砖茶是暖胃的,价钱便宜不说,还能调节人体的新陈代谢——这话是我从一本杂志上看到的。我说,你们要还想接着干,我明儿就去良种场把包地的合同给签了,咱明年不包一百亩了,包他两百亩,三年不开市,开市顶三年。


  老五一边抽烟,一边喝茶,抽着喝着,喝着抽着,他说话时牙缝里挤出来的都是烟雾,他说,种高粱不行,咱能不能种点别的?芝麻呀,油菜呀,葵花呀……


  得了吧老五,你以为这里是你们内蒙?还芝麻哩,油菜哩,你倒骆驼哩,老刘打断老五的话头,鼻子里哼了一声,说,老五你想干就和老李接着干吧,我是没心思干了,我怕把老婆娃娃都倒贴进去哩。他又转脸看着我,说,我说老李呀,甭跟自个儿较劲儿,撞了南墙不回头是傻逼,不要到头来连你住的这几间破房子也踢打个精光,我把话说到这份儿了,你爱听不听呢,反正明年你们就是票子赚下一人高,咱也不眼红。


  老刘扫了老五一眼,又看看贴在我家锅台前的灶君像,说,没啥事,我就走了。
老刘咳嗽一声就走了,他像一股风,吹进来,又吹走了。走就走吧,我也懒得拦他,道不同不相为谋嘛,强扭的瓜能甜到哪儿去?再说合伙买卖讲的就是个好聚好散嘛。我嘴上没说,心里却说,老刘你就会怨怪别人,当初我接纳你不就冲着你懂点育苗技术去的嘛,谁成想,你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种庄稼的功夫还不如我哩,愣把一百亩上好的水浇地,种出亩产六十斤的高粱来,丢脸的不是我老李,应该是你老刘啊。死了张屠夫,不吃带毛猪,我还有老五哩。


  老五是个实诚人,他有个哥哥在忻州玉米研究所工作,他跟着我包地受苦,无非是想赚俩钱回去好盖房子娶媳妇嘛。说句老实话,我最对不起的应该还是老五,是我让老五的媳妇在娘家又多呆了一年,这一年,我得替他赚回来。


  老五,我说,你是干呀,还是退呀?你要是想撤,我也不拦你,反正我是一条道走到黑了,明年即使种上一百亩商品粮,往少里说,也能种出个万元户来。
这话是用来激将老五的,我不能把最后一个伴儿给撵跑,那样我真就变成光杆司令了。


  老五说,干是想干呀,问题是咋个干法?总不能受一年辛苦,连糊口的粮食都捞不回来。他把烟屁股丢在地上,啐了口唾沫,用鞋底捻了捻。我拧着眉头想了想,说,你还是去忻州找你哥商量商量吧,我跟你哥是好朋友,我不能叫你哥在背后说我这人不着调,三天后你给我个话就行。


  打发走老五,我四仰八叉倒在炕头上,眼珠子死死盯着纸糊的顶棚,有些发冷,冷是从骨子里一丝一丝钻出来的。炉子里的火苗歇了,外面的雪还下着,老婆出去串门没回来,闺女趴在桌子上写作业,这个寒冷多风的冬天,我连个说话的伴儿都没有,想一想万一老五抽了股,就我孤猴猴一个摆弄那百十来亩高粱地,外人怎么个看法呢?连三个人的合股买卖都做不了,还想金盼银哩,还想办农场哩,还想做个农民企业家哩,包二两棉花碰石头上算了……即使老五还乐意干,包地的本钱在哪儿?问亲戚朋友是借不来的,去年借人家的,今年还没还呢,登门催债的不下五六个,哪好意思再开口?


  老吴来了。


  老吴是个滑头,信用社的人都这么说。我和老吴交情不深,可这家伙既是我的救星,也是我催命的无常。老吴是乡信用社主任,我去年就是在老吴手上借贷了一万多元运转资金的,眼看结息还贷的期限到了,他在院门口喊我名字的时候,我心里就咯噔一下,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我想藏起来,让闺女告诉他我不在家,可转念一想,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丑媳妇早晚也得见公婆,来就来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有这张厚脸皮扛着,他老吴能把我吃了?我是有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态了,所以迎接老吴时的笑脸有些僵硬,说话的语气也不像以往那样圆融,我说老吴,天这么冷,不在单位里歇着,四处乱跑做甚哩?老吴说,听口气你不欢迎我呀?我忙说,哪里哪里,你老吴是我的恩人哩,我就是巴结都还巴结不赢哩,哪会不欢迎。老吴说,谅你也不敢。


  老吴披了一件军用大衣,胳膊没抻进大衣袖子里,四十来岁就谢顶了,脑门儿倍儿亮。他把大衣往炕头一掀,大大咧咧盘腿坐在炕檐上,眼珠子滴溜溜转一圈,看了我家让柴火熏黑的墙皮,又看我家黑墙皮上贴的杨柳青年画,然后才说,沏茶呀,你是咋招待恩人的?


  我激灵一下醒过来,一拍自个儿没有一拃宽的脑门,说,瞧我这德性,咋把茶水给忘了。


  本来那块用报纸包着的砖茶就搁在抽屉的最上边,它都瞅见我了,我愣没瞅见它,翻遍了几个抽屉,最后在第一个抽屉里把砖茶找到了。老吴说,老李,你不会心里骂我吧?骂我官不大,僚不小,还想喝茶水哩,凉水都没你一口。


  我一边往茶杯里注开水,一边笑道,看你吴主任说的,我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吗?你来催贷款是应该的,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嘛。


  老吴刺啦一笑,摇摇头说,老李,你这人没意思,你看我像是黄世仁吗?今儿我不是来催贷的,我是来求贤的。老吴见我一头雾水,又解释说,我真的有事要求你,听说你老李是村里的笔杆子,你给咱写份材料。年底了嘛,联社要表彰先进,兄弟我这一年没白忙乎,得了个支农先进集体称号,上面催着要先进事迹报告,信用社尽是会计出身,拨拉算盘没问题,写文章不行,只好来求你李大秀才了,你不能跟我老吴卖关子啊。


  虽说我跟老吴不是很熟,可我知道老吴滑头归滑头,待人却随和,从来不端官架子。这会儿又听他不是来催贷的,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底,再开口时,声音就不像开始那样发紧了,脸上的笑也一定自然多了,我说,我的天呀,吴主任你可把我吓坏了,我以为你真是黄世仁哎。


  老吴用指关节敲敲桌面,公事公办,私事私办,写材料是信用社求你的事,信用社不会亏待你,可贷款利息你得给信用社结清,不能拖到过了年。


  我说,这个好说,明儿我就过去把利息结了,可就是,就……


  老吴说,重新写个贷款申请,压上你们村委会的红坨坨,改天去信用社把合同签了,你要还想追加贷款就尽管开口,只要合理合法的农业经营,信用社都支持。


  说句不怕人见笑的话,老吴话音未落,我就想扑上去使劲亲他一口,就在那锃光瓦亮的脑门上,使劲亲一口。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是老天爷在我走投无路时,派老吴来给我指明了一条活路。我高声亮嗓喊在隔壁串门的老婆回来做饭,我要跟老吴好好喝一盅。老婆没回来,老吴却走了,好说歹说没留住。


  傻子二宝在我家院门口干坐着,一边吸溜鼻涕,一边唱灰毛驴驴驮碳钻进那山沟沟。搁在平时,我早出去撵他走了,那天我高兴,把我闺女剩下的半拉子黄烧饼给了二宝,又给他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稀饭,说,吃饱喝饱赶紧回家去吧,我要写材料了。我写文章的时候,不喜欢街门口有人瞎吵吵,更不喜欢傻子二宝坐在我家门前唱小曲,那样会影响我的创作灵感。


  我趴在里屋的缝纫机机案上给信用社写总结报告,老婆进来说老五来了。我以为是老吴来了,呼地站起来正想说声有请,听见老五的大舌头在外间屋里嚷嚷,我哥把我骂回来了,他要我明年还跟你接着干……我隔着门扇说,知道了,知道了,老五你先回去吧,等我把土地承包下来,咱再碰头,眼下我手头上有要紧事哩,就不陪你了。

  良种场只答应包给我一百五十亩,场长是个油盐不进的家伙。其实,一百五十亩也不少了,站在地堰这头,看不到地堰那头。


  过了闰月年,走马就种田。包产到户后,村里人种田大多还使唤牲口,我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知道机械化既快又好还省力,我从新解农场雇来播种机,又把老五他哥从忻州请过来,一百多亩地统共没用了五天就全下种了。等附近村民的玉米苗刚冒出个绿芽芽,我和老五的玉米已经蹿起两拃高了,齐刷刷的招人疼。这一年风调雨顺,育种田的长势跟打了鸡血似的精神,我和老五天天骑着两辆破自行车,往返十几里,在承包地里转悠。该间苗时间苗,该灌溉时灌溉,该汆肥时汆肥,我用圆珠笔在小本本上把播种期、出苗期、抽雄期、抽丝期、成熟期、生育期、倒伏率……一笔不拉都给它统记上。土地爷跟人一个脾气,你不作弄他,他就给你个好收成,我和老五的辛苦没白受。到了这年秋后,育种田亩产达到一千一百斤,玉米棒子鼓得像身怀六甲的孕妇,玉米研究所收购种子时,化验员说见过育种好的,没见过像你们这么好的。我说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再种砸了,我真没脸回村了。不说种子钱,单育种田的父本玉米出售给粮站,就把承包费、籽种钱、人工费、机械费、水钱、肥钱统统还清了,剩下的光赚没赔。


  从没请我吃过一口饭的老五,挑了个大雪天,在他的出租屋做了一锅猪肉炖粉条宴请我这个领路人,还专门预备了一瓶太原高粱白。他把一瓶酒分作两大碗,端起来跟我碰碗,瞅着他满脸真诚我有些惭愧,其实这顿酒应该是我做东,这一年也对亏老五和他哥,要不哪来的大有年呢?我是懂的感恩的人,就借花献佛说,老五,第一口酒是我敬你的,第二口酒是我敬你哥的,第三口酒是我敬信用社老吴的,第四口酒是咱兄弟俩的交杯酒。老五是实诚人,他大声嚷嚷说,哥,谢啦!说着咕地喝一口,接着又一口。我忙说,别光顾了喝酒,老五吃菜。倒好像是我在宴请老五似的。


  喝着吃着,我忽然想起了老刘。我对老五说,咱赚下钱了,你说老刘心里会咋想?他会不会以为上一年赔了,是咱们故意想撇开他?老五嘴里嚼着猪肉块,腮帮子鼓鼓的,说老刘是自愿离开的,又不是咱俩把他挤兑走的,他不能怪咱,咱还怪他不够意思哩,患难才见真情么。


  我认为老五说的在理,想一想老刘去年埋汰我的话,撞了南墙不回头是傻逼,我至今还耿耿于怀哩。老五凑过脸来,笑嘻嘻地说,哥,你给咱估摸估摸,今年能赚多少?我约莫了一下,把酒碗放下,说,起码你能赚这个数——我伸出一个巴掌,叉开无根长满老茧的指头,在他眼前一晃。老五眼直了,就像老刘小时候在邻家看到西洋景一样,真格的呀?哥你没骗我吧?哥你和我赚的一样多吧?


  我一听这话心里忽然明白了,老五这顿酒是有说法的,老实人不老实呀。我说,我跟你不一样,去年的旧账还没还清哩,落到手的,顶多也就这个数——我把三根指头曲回来,剩下两根让老五端详。老五盯着我的指头足足看了十几秒,然后吁了一口气,大声说,喝酒喝酒,有钱赚就是痛快,我在内蒙做梦也想不到能赚这么多,哥呀,我没白跟你,我敬你一口酒,干了!


  那天,酒喝高了,迷迷糊糊我听老五说要给老刘买一辆二五零摩托,我不知道我是咋接应他的,反正酒桌上的话不当真,老刘是撤了股的人,不给他喝声倒彩也够替他遮脸了,还摩托呢!

  我去信用社领汇款单。临出门,老婆叮嘱我,好几万哩,存起来算啦。娃娃们却吵吵着说,拿回来呀,看看咱家有多少钱。我也是这个想法,娃娃们没见过那么多钱,我也没见过,我说,我心里有数。我把闺女的书包掖在胳膊底下,推了自行车出门去约老五。老五早在他家等得不耐烦了,出来进去好几趟,看见我就嚷,你咋才来呀?不会有啥歪点子吧?我说老五,你把哥看扁了。


  经过村供销社门口,傻子二宝解开裤子当街撒尿,有个抱孩子的妇女用土坷垃砸二宝,说你不怕野狗把你的鸡鸡给咬了?我大声笑道,二宝的鸡鸡是铁打的,能把狗牙给崩了。那女人说,看把你高兴的,狗牙没崩了,你的牙撒了。


  我有点得意忘形了,我这才知道金钱的诱惑是无穷的。


  乡信用社不在我们村,在季庄,出村往东走七八里就是季庄。信用社门口经常坐些晒太阳的老人,老汉们排成一溜半天说一句话,大多时候干坐着,瞅街上的行人,也瞅进出信用社的人,他们能判断出谁是进去取钱的,谁是存钱的,谁又是贷款的,我和老五一前一后推着自行车走进大门,听见老汉们说前头那个留分头的是取钱的,后头那个秃头是借钱的,他问前头那个借哩。我喜欢留分头,老五不到三十就谢顶了,老汉们的话我爱听,我这派头像个有钱人。


  信用社本来是很安静的,因为我和老五的到来,掀起不小的波动,首先是老吴一通穷咋呼,瞧瞧有钱跟没钱就是不一样,你们看咱老李,走路都横着走了。营业员们都笑,他们瞅我究竟是怎么个步法,弄得我不知该迈左腿还是右腿了。我说老吴,哪有你这么糟践用户的?老吴突然耷拉下脸,故作严厉状,咋?空手来取钱呀?我忙说带了个包包。老吴说,谁说你的包包了?糖哩?烟哩?我们可早就等着你犒赏我们了,你不能铁公鸡一毛不拔呀?我一拍脑门,说,忘了,该罚!老五变戏法似地摸出一条烟,一大包水果糖,往办公桌上一墩,说,早就准备妥了。老吴哈哈大笑起来,说,老李不如老五实在,你俩是我们多年扶持的对象,赚了钱我们都替你俩高兴,破费几个毛毛钱也是应该的,大伙儿开吃。


  看得出来,那天最高兴的是北路人老五,自打走进信用社他就不停地笑,一笑,连满嘴红牙槽都露出来了,特丑。我们俩各分到五万三,我呢,把以前借贷的一万多本息还清后,还剩三万六,老五是实实在在赚了五万三,我都眼红哩。


  我跟老吴商量想把钱都取出来,拿回家让老婆娃娃们都乐呵乐呵。老吴不同意,穷汉乍有钱,忘记了那几年,你带那么多钱干甚?想招贼呀?顶多取个三千两千的,回家炫炫富,其余的都存起来。


  这老吴倒实在,没等我言语就替我做了主。


  那天我从书包里哗啦一声,把簇新的十元版的人民币堆满半炕,一家子大大小小异口同声发出一个惊叹词——啊!然后我听老婆说,你疯了?取这么多钱干甚哩?钱烧得你呀?!我能从老婆的话音儿里听出嗔怪的味道来,钱这东西甭看是张纸片片,你越瞅它越觉得纸片片里都是欢乐都是笑,就像我四个娃娃乐疯了一样,钱跟飞机似地满炕乱飞。他们在一边跟钱闹着乐着,我却犯开了魔怔,人哪,一辈子不就冲着这俩钱拼死拼活折腾着嘛?大千世界,芸芸众生,钻进孔方兄里拔不出来的大有人在,有为了钱把道义丢在脑后的,有为了钱把小命搭进去的,也有把大好的名声栽进去的,说的都是图钱的手段不讲究,不地道,我和老五这钱来的不扎手,是用一颗一颗汗珠子换来的,甭看老婆嘴上骂我钱烧的,她心里应该比我还要熨帖,她像其他从农业社熬过来的女人一样,过早地把皱纹和高原红搭上了面颊,她从未往脸上抹过一回油,跟着我吃了不少苦,我没听她埋怨过一句……我的四个挨肩大的娃娃也都是从苦日子里熬煎出来的,知道钱来之不易,就说大女儿吧,过年的时候有件新衣服比吃一顿水饺都高兴,他们看钱的眼神和我不同,他们或许看到的只是一件衣服,一顶帽子,一双凉鞋,而我看到的却是责任,我从孩子们手里一张一张把钱收拢回来,说,钱是好东西,也是赖东西,我不该把这些东西给你们带回来,过了今儿,还跟以前一样,该干嘛,还干嘛,该吃啥穿啥还吃啥穿啥,都甭挑剔,你爹不是那号骨头轻得没二两重的货色,也不待见你们飘起来。


  后半夜,老婆悄声在我耳边私语,你没变,你还是原来的你。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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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8-13 09:56 | 只看该作者
语言不错,较生活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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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8-13 17:32 | 只看该作者
帖近生活 ~
4#
发表于 2013-8-13 22:21 | 只看该作者
好小说,语言富有个性,立意不错,叙述流畅清新,支持精华!
5#
发表于 2013-8-14 07:01 | 只看该作者
语言很有张力,很老道。支持精华。
6#
发表于 2013-8-14 15:45 | 只看该作者
文笔老道,故事也讲得委婉,学习。问好朋友!
7#
发表于 2013-8-14 16:31 | 只看该作者
再读。钱这东西?一切都在文字故事里。
8#
 楼主| 发表于 2013-8-14 22:07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昨夜秋风 于 2013-8-13 09:56 发表
语言不错,较生活化。

谢谢昨夜秋风评点,小说情节的确有点平实
9#
 楼主| 发表于 2013-8-14 22:09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半山人 于 2013-8-13 17:32 发表
帖近生活 ~

感谢半山人老师的点评
10#
 楼主| 发表于 2013-8-14 22:11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3-8-13 22:21 发表
好小说,语言富有个性,立意不错,叙述流畅清新,支持精华!

非常感谢暴雨迎风版主的精华推荐,望多提宝贵意见。
11#
 楼主| 发表于 2013-8-14 22:13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3-8-14 07:01 发表
语言很有张力,很老道。支持精华。

多谢曾经沧海老师点评,多交流
12#
 楼主| 发表于 2013-8-14 22:15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3-8-14 15:45 发表
文笔老道,故事也讲得委婉,学习。问好朋友!

除来中财论坛,觉得与木门版主已是老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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