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浸湿了

夏冰

　　
　　1.
　　
　　水杯倒了。我的胳膊肘无意中带了它一下。水漫洇开来。离水杯最近的是《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它簇新，昨天刚从书店取回来。早几天我向书店老板订购的。是从遥远的南方，坐汽车，火车，或许还有轮船，飞机，回来的。此刻它躺在一片水里，几乎五分之一的页面完全被浸透了。我将手伸向它，又停住了。它躺在水里。大约几秒钟以后，我把书拿起来。
　　
　　你或许可以明白我那种痛感。有一阵时间，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书的底层，水滴滴答答的。本来很硬很板的封底，皱巴巴，软塌塌的了。整本书看来，像个皱着眉头哭的孩子。前一分钟，它还不是这个样子。我心里升起了强烈的疼惜之情。你知道，对书的钟爱，是我大半生的习惯，尤其还是这样一部书。卡尔维诺这本书，我确定了要读，是不久前的事。因为网上一个朋友的推荐。截至现在，我只看了它的开头几页。感觉不错。起码新鲜。我还真没看到过有这样写小说的。卡尔维诺这家伙厉害。相见恨晚。我是带着欣悦的心情慢慢打开书页的。而且我知道，这样的书不能速读。速读是致命的。需要时间和心情来慢慢消化它，享受它。感觉累了，就歇歇。我就是在歇的间隙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的。水有点烫，我把水晾一边。就算是不看那些字句，光是轻抚着光洁的书页，也是一种享受。我轻抚过后，就把它轻轻放到一旁。这时候固定电话响了。我站起来去接。站得有些猛，胳膊肘带了下水杯……
　　
　　事情的发生过程，我想了又想。就是这么简单。电话其实不接也罢，是一家培训公司要发一封传真，而这样的传真老总早交代过，概不接收。所以放下电话，我打量着桌上一滩水迹，以及湿漉漉的书，不知该说什么。
　　
　　此时的它，与之前的它，面目全非。谁知道这样的它，还会不会带给我之前那种好感。我明白，尽管如此，它的内容没变，该有的字句一点也没少，但是，我感觉不一样了，再也找不到之前面对它时候那种欣悦的感觉了。这个无意中的事故，让我久久不能安静下来。我知道，它是无辜的。可是再怎么说，又能怎样。发生的已经发生，造成的已经造成。谁也无法逆转时间，谁也无法改变事态。就像是，木已成舟，生米熟饭。
　　
　　人生有无数偶然。人生正是由无数偶然连缀而成。偶然里，必定有着必然。偶然造成的结果你只能安静接受，就像这本被水浸湿的书，无论我怎样做，都无法恢复它原来的样子了。
　　
　　2.
　　
　　让我想想，1989年，3月26日，意味着什么。那一年的那一天，我在干什么。
　　
　　作为纺织厂的一个普通员工，在那天，我按部就班做工，赚钱。而就是在这天，有一个人，选择了离开这个世界。当年，我并不知道这件事，也不知道这个人，更不知道这个本来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会在多年之后触发自己的隐痛。对这个叫海子的人的概念，源自13年后来到新的工作场所涉猎到的这个人的诗集。那个时候，我才知道，1989年3月26日，星期日，农历二月十九，己巳年丁卯月乙酉日，复活节，这个叫海子的家伙，在山海关卧轨自杀。
　　
　　至今记得，十几岁时，我们结伴走上几里路，去看火车。也记得，我们班的两名男生扒火车旷课，去了省城，尽管受到老师批评，还洋洋自得。而他们在我们心目中，也确实有一点英雄的味道。火车以及铁轨，它们象征着遥远，非凡。在我的印象里，并不是“卧轨自杀”这样令人战栗的象征物。
　　
　　一个人的命运，一般不由自己掌握。谁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呢？我们都是凡人，凡人习惯了顺其自然。就算是遭受痛苦，也睁眼闭眼，熬。熬是怎样一种令人惊叹的本领。一般情况下，人习惯于既定的生活场所。米兰•昆德拉说：谁要是想离开自己生活的地方，那他准是不快活。换句话说，他既然选择一个地方生活，那他应该是快活的，起码心理上是认可的。不过也不一定。更多的人谈不上什么快活不快活，只是习惯而已。在日久天长的磨砺中麻木了，无所谓了，更倾向于一成不变而已。海子选择离开自己生活的这个世界，是不是不快活呢？这简直是肯定的，毋庸置疑的。通过阅读大量的文字，我明白了，海子的选择是有道理的，他是更绝望地感到了绝望。这个世界，他爱得很深，但是，这个世界，他也很无奈。站在精神高地的他，承受不了心灵深处剧烈的熬煎。他平静地选择了远离。远离让他亲爱、沉重、忧伤的这个人世。而他的远离，我以为是向光明的靠近，是一种由衷的飞翔。他始终以这种飞翔的姿势定格在我心里。
　　
　　我发现，海子，这个之前被我所陌生、所忽略的诗人，某种意义上，他把控了自己的命运。他决绝的无畏，彰显出其韧性的万丈光芒，令我们景仰。正如其光芒万丈的诗篇，让热爱他的我们读之不厌，传诵至今。一个生命逝去；一个生命复活。复活节，他复活了。幸乎？不幸？
　　
　　我说过，发生的已经发生，造成的已经造成。谁也无法逆转时间，谁也无法改变事态。而从海子身上，我看到了事情的发生，并非是一个结果。事情本身会衍生，呈辐射状衍生。究竟能衍生出什么来，谁也说不清楚。就像卡尔维诺的书被水浸湿，不见得就是一件坏事。我正在敲打着的这篇文字就能证明。所以说，换个角度看，我还得感谢这个偶然的事故。
　　
　　2013.8.18



[ 本帖最后由 夏冰 于 2013-8-18 10:16 编辑 ]

夏冰

交上本周作业，敬请大家批。
家里浏览器不支持自动排版，故发文只好找地方。

一水

水杯倒了。我的肘子无意中带了它一下

我先民意测验一下，夏，你说能不能有看不懂你这句话的看客？;P

时光安然

原帖由 一水 于 2013-8-18 09:11 发表
水杯倒了。我的肘子无意中带了它一下

我先民意测验一下，夏，你说能不能有看不懂你这句话的看客？;P

就是肘子无意之中把水杯碰倒了。

时光安然

就像卡尔维诺的书被水浸湿，不见得就是一件坏事。我正在敲打着的这篇文字就能证明。所以说，换个角度看，我还得感谢这个偶然的事故。
我替那本书也谢谢你。

穆博烨

赏读，赞！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竟然能演绎成一篇富含哲理的散文，高，实在高，佩服！问好！ :victory: :handshake

一水

一种强大磁场。写作、阅读，命运，个体生命的记录与存在。我觉得，卡尔维诺的可读性几乎堪比博尔赫斯。夏虽然只看了头几页，但在叙述的过程中，那童年看火车的影子，以及对海子的复述，应该是得于卡尔维诺关于旅行的启示。这些记忆片段，带我重新回到过去读你的点滴，看到以往那已经失去的时间、地点和故事。一本书，可以主宰精神，但不要成为束缚生活的利器。假若我们可以憧憬，诗意地栖居，正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夏冰

原帖由 一水 于 2013-8-18 09:11 发表
水杯倒了。我的肘子无意中带了它一下

我先民意测验一下，夏，你说能不能有看不懂你这句话的看客？;P

哈，估计有。换个说法，胳膊肘，咋样？

柳藏

为什么海子的死非得是绝望?而不是温暖的拥抱?

银公子

读夏版的文章，总会让我想起《作者主观的非介入》那文以及蚂蚁的不同版本。
这分明是一种小说语言，我读出的是一种清晰的自觉。

傻子的宝贝

原帖由 一水 于 2013-8-18 09:11 发表
水杯倒了。我的肘子无意中带了它一下

我先民意测验一下，夏，你说能不能有看不懂你这句话的看客？;P

哈哈，不好意思，我最先想到的是我们这里老街上大富贵的红烧肘子味道不错

傻子的宝贝

看第一节我有很多小感慨，看第二节让我联想太多，触到了我最敏感的神经，让我已经想放弃不评这篇字了。

清风盈袖

原帖由 一水 于 2013-8-18 09:11 发表
水杯倒了。我的肘子无意中带了它一下

我先民意测验一下，夏，你说能不能有看不懂你这句话的看客？;P

我也看懂了，我经常那样的，但是倒了若干次，没倒出夏版如此个性、深邃哲思美文来

时光安然

原帖由 傻子的宝贝 于 2013-8-18 10:54 发表
看第一节我有很多小感慨，看第二节让我联想太多，触到了我最敏感的神经，让我已经想放弃不评这篇字了。

木木竟然弃评，看来夏冰这章字太具威力，杀伤力强大。

陀螺

跟着一水读好书已经很吃力，现在又被夏版这篇文字吸烟想读被水浸湿的这部小说了。看到夏版心爱的书被不小心弄湿了那种心疼的感觉，我很是有同感。书籍不仅仅是传递文字信息，它还传递美感，书被浸湿自然会有水痕，会邹巴巴的。看着心爱的书籍变成邹巴巴的样子，真有点美人迟暮的惋惜。可是，换而言之，美人再老也是美人。关于海子的死，我实在没资格说什么，如果我足够勇敢，好些时候我其实也不愿意苟活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