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沿河的客栈里躺下,熄灭了灯,窗外夜色空濛,听不见一丝人声。这座古旧的小镇,即便精心改造,也未能迎来络绎的游客。秋风送爽,应该是人心思动的时候,蛰伏了一个夏天的脚步迫不及待地跨出了门槛。小镇的人气却依然寥落,这是我喜欢它的理由。
每次外出,总被该死的失眠折磨着,换一张床就怎么也睡不着,这次不例外。以前,一个人昏昏沉沉地僵卧在宾馆,无所适从,满腹焦虑,因为是出公差,第二天还有未尽的事情需要办理。今晚却不一样,明天用不着以西装领带示人,一觉睡到晌午也不会有人打扰。醒来了,哪怕蓬头垢面也无妨,只要待在客栈,不外出影响市容就好。
关上灯,不想自己在夜晚显得突兀。客栈是砖木结构,为了减少脚踩在地板上发出的跫音,我把移动的范围限制在最小。隔壁住着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孩,木隔断的隔音效果不好,入夜之后,我耐心地等到了她们不再说话的时候。然后,准备好纸和笔,构思一篇新的稿子。年初,我完成了自己的第一本书,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感觉好像掏空了心肺,写不出新鲜的东西。该死的焦虑症又来了。
把自己零星的想法摸黑写在了纸上,但终究没能觅到饱满的内容和令人满意的叙述方式。夜深人倦,终于倒头睡下。无数次这样的旅程都无疾而终,自己却无比享受其中的过程。我意识到:这样的过程是必要的,任何一篇出彩的文章都不会是空穴来风,孕育的过程不可能省略。
于我而言,写作这件事,只是想起来,就觉得很开心。
人生是轻烟一抹,繁花一季,自诩积极主义者的我,也不免由衷发出这样的喟叹。晃晃荡荡地,就走到了三十岁,无论从年龄还是相貌上,都成了少女们口中的大叔。越来越觉得这是一个让人感觉艰难的岁数。自己再也不会轻易说“我年轻时……”这样的话了,因为清晰而真切地意识到:自己真的不再年轻。
三十岁这一年,执意辞去了还算体面的工作,成为一名自由职业者。认识自己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们的眼睛里写满了问号,纷纷摇头叹道:真不知道你想干什么。我想,我是知道自己要干什么的。
大多数人常常高估了自己一年能做完的事情,却低估了自己十年能做完的事情。明白这个道理,我用了很长时间,付出许多代价。三十岁之后,我想做一些有长远意义的事情,起码在十年之后,这些事情不会烟消云散。这是我努力的方向。虽然自己对未来,对人生,依然存在诸多迷惑,但我现在想:这些都是太大、太空的命题,既然没有想好,那就索性抛置不顾好了。目前唯一水落石出的就是:自己热爱和擅长的事情都是写作,而且能够籍此获得收益(虽然还不够多),这无疑是为自己量身定制的职业,那就义无反顾地做起来吧!至于明天是什么模样,后天会知道的。
从九岁到十岁,从十九岁到二十岁,跨过这些门槛的时候,心里装着长大的快乐。母亲在灶台边唠唠叨叨,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儿子的生日,其实是母亲的受难日,可是她看上去比任何人都要开心。我却在心里想着,快点长大吧,这样就不用再受母亲的管束了,就可以像大人那样理直气壮地说不了。
终于,人生走到了三十岁这道坎上。我早已自立,有了房子,不再与父母同住。一个人的世界虽然自由,却也像歌里唱的那样:孤独总是难免的。二十九岁生日那天,母亲依然唠唠叨叨,她说:过了今天,你就三十了。我还不知道这个数字对自己意味着什么,生活的常态是波澜不惊,今天是昨天的翻版,明天重复着今天,偶然跃起小的水花,涟漪微漾,很快又恢复如常。从二十九岁到三十岁,我以为会和以前一样。
见到母亲在灶台边忙碌的身影,内心莫名地涌起柔软的感情。她的唠叨和管束依旧,只是分量越来越轻。当我终于能够自主决定大多数事情之后,才慢慢发现三十岁的门槛非同以往。
年少轻狂的时候,常常执拗地试图与单薄的年龄抗争,没有耐心等待自己长大;三十岁的自己,貌似掌握了人生的自主权,可是,那个叫从容的东西迟迟没有降临。每天火急火燎地奔突在水泥丛林之中,见很多人,说很多话,看很多字,行很多路,听很多声音,却不能用充实来形容这样的状态。每个人心里恐怕或多或少都有虚妄吧。
三十岁了,再也不能毫无顾忌地挥霍光阴;三十岁了,该成家立业、拥有一份安稳的生活;三十岁了,不能再随随便便、晃晃荡荡了;三十岁了,周围有的人混得有头有脸,有的人生儿育女,而自己依然行囊空空、一无所有……三十岁了,你自由了,没有人管得了你,可是你从未自由,因为你的心中还有许多许多的怕。
三十岁的男人,脸庞的轮廓线条已经不再分明,可是岁月也没有在上面留下多少痕迹;三十岁的男人,常常还觉得自己小,没有放肆过,对快乐还很贪婪,有时候又突然为自己的不成熟愧疚不已。三十岁的男人是模糊的、尴尬的,淹没在年轻人的朝气蓬勃和老年人的平和冲淡之间,不着调,无依无靠,没有边际。三十岁的男人在儿子、父亲、老公、下属、上司……的角色间频繁转换,受伤或者受挫,自卑或者自责,他们终于被岁月这把刀打磨圆了、老实了、实际了。但是,他们坐着,或者站着,看着别人,话不多,心底却蕴蓄着许多柔软的感情。他们,渐渐地,懂得了爱。
人类真是一种很贱的动物。夏天酷热难耐的时候,心里窃窃地想着:要是能马上去北极就好了。等到了冬天,瑟缩在被窝里,又说:真羡慕那些离太阳最近的人,天天穿着裤衩晒太阳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得到了就不在乎,失去了又追悔莫及,人的德性大致如此。嘴里唠叨着要去远方,希望过不一样的生活,却从来不是坐言起行的家伙。找来一万个理由,也掩饰不了贫乏的勇气。
还在读书的时候,心里就揣着好多个特想前往的地方,只是囿于口袋空空,始终不能成行。工作之后,总说自己太忙、没有闲暇。每每听到别人去了哪里哪里,免不了心向往之,可自己的出行计划始终高高搁置。总以为当下的生活不尽人意,总以为理想的生活还在远方,可是,自己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现在。
希望收获不一样的结果,却不曾改变任何行动——想一想就觉得荒唐。
仔细想想,真的没任何强有力的理由可以妨碍自己改变现状。归根结底,恐怕还是对于新生活的不确定。改变的,未必就一定好。
于是,生活纠结在当下和远方之间,心向远方,身未远行。生活的点滴变化被稀释得无影无踪。这是最保险的生活,也许,也是最合适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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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潘竞贤 于 2013-9-10 13:50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