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返在村庄的时光里
这一天，你去了村庄。你必须回去，这个时间里，你和内心没有任何争议地回到很久没来的村子的土地上。这个村子，远远看着，被秋天高大的树木包围着，靠近了，才能看到它这些年来增高的房屋，那些房屋里，很多人你都不熟悉，也不认识了。
身体挤进这个村子，你恍然看到身体破碎的地方，分裂的影子四散开去。靠着对路的判断，你一点点走进那幢三间瓦房里。父亲和母亲，确确实实的老态了，这和留在记忆中的他们总是不同的。见到他们，你知道内心的一些印象，被时间颠覆了。
小院子里，长着一棵树。它的粗大超出了你的想象。看见它，好象它第一次出现。其实，这是一种错觉。你冷静地想着，知道自己好几次见到过它了。你靠近它，又一次知道它是一棵黑槐树。它的叶子油绿的，色彩深的，像能滴出墨来。
“我是一个闯入者。”你总是在不同的时间里，闯入这个地方。十几岁离开这个村子之后，它就一点点就从内心的某个地方剥离出去了。有时，你会觉得，是它把你驱赶出去的，更多的时候它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这么想的时候，你在问自己：除了成长之外，到底有什么是和你有关的呢？！
你觉得有什么东西带着你固执地走进这个地方。你能为它做些什么呢？两位老人看着你，他们是你通向这个村子的根源。这个根源，像埋在这片土地里的根须。这里的柴垛、爬在墙壁上的南瓜和冬瓜的藤蔓、以及屋瓦，那么安静地，像等待着什么。你站在那里，消除着和这个环境的隔阂。即使是一个闯入的人，也要在这些物体身上找到和它们关联处。这促使你，从一个无形而隐秘的地方，回到你能感受到的，关于这个村子，在你记忆中的过去。
你陷入那些色彩和物体早年的存在里，那些茂密的树木和田野，好象还长在你的身体里，它们看你像一粒种子，离开它们，落入了某种陷阱里。 你看不见自己，才觉得身体是一片废墟。那里的泥土和草，还在围绕着你的脚，疯了一样的生长着。它们都在你的故乡。
在那条无人的路上走着，有点松软的淡黄色土和脚下的鞋子，发生着摩擦。那是一种亲密的接触。你意识到在一种遥远的地方走着，和少年里的影子，在寻求着彼此的见证。那些水稻大片大片的，有点微微泛黄的绿色，像一层半米厚的地毯，它们把你面前大地遮盖住了。在看田野间的草和花，有一种长在小水沟里的水草，枝子上结着纯白色的花。它们身下，横七竖八地长着细枝节的绿草。它们都熟透了。
在路边看见了豆颗，豆荚坠的满满的。它们沿着水稻的边，排着一条长队，一直到西边田野一条横着的路边。那条横着路边，生长着两排巨大的杨树。它们沉默在这个空旷的季节里。再过十多天，人群会从村子里走向这里的田野，它们会把水稻收割，脱粒后，白色的大米进入他们的粮仓，他们靠着这些粮食，活在这片土地上。
“这里的粮食养活过你的少年时代，这里的泥土和野草陪伴过你的生长。”现在田野里有微小的声音，你不注意的话，很容易忽略它们的存在。那些声音来自于你看不见的角落里的小虫子，也有你能分辨出来的青蛙的叫声，有绿色的也有灰褐色，它们出没于草丛和浅水里；还有天空里，偶然响起的清亮的鸟的叫声。它们把你面前的空间拉得很远很开。
你寻找着这个村子在你内心合谋的记忆。你蹲在小路的中央，弯曲而四处攀爬的草，引领着你思绪，一点点走入过去。从内心深处折返着自己的目光。你才仔细去看眼前的田野。许多的草间和稻叶的边角，出现了金黄色，草在这个季节里也在逐渐的老去。“我已经有几十年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这里的路和草了。只有这里的格局和轮廓依稀在头脑里熟悉着，那种熟悉有着时光追溯的影子，一想到“熟悉”这个词，眼前的这些景象，立刻又那么陌生起来。它们把你拉回现在。
那条水沟几十年来，都从没改变过它。它们给这里一茬茬的小麦和水稻，供给着水，让它们得以生长。这个时候，在草丛间的清亮的水，像小小的镜面，一下子把你照进去了。有幼小的鱼的身子，在里面游动。水面上漾开着水纹。你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通透而清明起来。你开始听到水花的声音，它们在轻微的歌唱。它们从自己的身体里，朝你呼唤着。
你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也是这里的一撮泥土。红色的，黄色的，白色的，各种颜色的草和花，叫醒了你的视觉和听觉。这是一片自由的地方，这些事物组合的影像和声音，来自于一个更遥远的地方，那个地方仿佛你刚刚出生。你现在知道，这个村子，对你来说，是那种初始的出发点了。你的生命是从这里出发的。
昨晚，你在村子里的一个房间里喝过酒，酒喝的很多，早上起来还觉得，肉体和灵魂在一种分离的状态里。那一会，立刻觉得肉体的存在。人的胃是一个巨大的吞吐物。它吃进去很多东西，那些东西没有和肉体好好融合，产生了对身体的对抗。它们折磨了你，经过一个中午的磨合，那种尖锐的肉身脱离感正在消失。
这个时候，你从田野的小路返回，周围的一切都在好转，在贴近你，融合你的身体。你好象在做梦，但梦境就是脚下的草、路和大片的水稻的色彩。你想：如果有一张温暖的床，世界就会变得无限的大。你从金黄色的梦里，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2013年9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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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9-23 1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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