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

田瞳

　　　　
　　
　　
　　夜色落下来了，城市的灯亮了。
　　
　　城市很大，街道很宽，街上人很多，车很多，人来车去。陌生的城市。
　　
　　江小弯站在街边，不知该往哪里走，心里一片凄凉。
　　
　　也不是没有地方可去，她的妹妹小环就在这座城市里。前几天，妹妹听说姐姐要路过兰州，就说这次一定要到她家里住几天。
　　
　　现在到了兰州，江小弯却在犹豫着，去不去妹妹家呢？
　　
　　江小弯不想去妹妹家。她见了妹夫总觉得别扭，妹妹的神态也叫她不自在。
　　
　　这时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江小弯掏出手机。她平时不拿手机的，因为没钱，也用不着。这还是从家里出来时，借别人的一个手机，临出来时打电话告诉了妹妹号码。
　　
　　姐姐，到了吗？是妹妹的声音。也只有妹妹给她打电话，没有别的人知道这个号码。
　　
　　江小弯回答说到了。
　　
　　那快点来吧，打个车一会儿就到了。
　　
　　江小弯嗯了一声，再没说别的话。她望着街上穿行如梭的汽车，不知打车到妹妹家要多少钱啊？
　　
　　
　　
　　小弯比小环大两岁。姊妹两个一起长大。
　　
　　小时候，姊妹俩一起上学。小弯是听话的乖乖女，上课听讲，下课写作业，处处像模像样。小环就不一样了，像个活蹦乱跳的小鹿，只知道淘气贪玩，上学常常忘了背书包。
　　
　　江小弯不是那种很聪明的学生，虽然在用心的学，成绩却很一般。小环比小弯灵巧，可她的心不往书本上用，成绩比姐姐还差。后来，小弯按部就班拿到了一张高中毕业证书，结束了学业。小环只上了个初中，就再也不进学校门了。
　　
　　小弯完成学业，招工到街道鞋厂当了一名工人，开始了她平凡的人生之路。小环不想上学读书，也不想到街道小厂子里上班，跑到外地去学美容。
　　
　　江小弯在鞋厂做了两年，出脱成了一个大姑娘，虽说不上有多漂亮，可性格温顺，言谈举止规规矩矩，做事有模有样，人看着顺眼。厂里有位大姐，热心地给小弯介绍了一个对象。小伙子叫李卓越，是农科所的技术员，相貌清秀，人也聪明。两人一见互有好感，相处了一段时日，你情我愿，事情在向着好的方面发展。谁知就在这时候，妹妹小环从外地回来了，一眼看见姐姐的对象，心口一跳，立即喜欢上了这个小伙子，背着姐姐跟李卓越暗地里来往了几次，就喊着闹着要和这个李卓越处朋友。妈妈气得没办法，说他是你姐的对象，你怎么能抢？小环喊着说，我不管，谁有本事谁要！小弯见妹妹这样，就不跟妹妹争，不言不语退了出来，把李卓越让给了妹妹。
　　
　　后来，小环如愿以偿，跟农科所的技术员李卓越走到一起，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小弯一句话没说，沉默了好多日子，后又经人介绍，跟一个小学老师成了家。姊妹两个从此开始了廻异的人生。
　　
　　人生路上曲曲弯弯，你不知道明天是风是雨。江小弯婚后一年，生下一个男孩，生活步入正常的轨道。可没想到几年后，她所在的那个鞋厂倒闭了，几十名工人四散而去。那是个街道办的小厂子，工厂没有了，就什么也没有了。恰在那时，一个意外的急病又夺走了她的丈夫，给她留下一个四岁的儿子。没有了工作，又没有了丈夫，猛然间仿佛天塌地陷，江小弯前边的路漆黑一团。
　　
　　江小弯陷入了困境。勉强支撑了一年多，实在维持不下去了，不得已和一个陌路相逢的男人凑合在一起。那个人名叫何成，在一个林业站上班。江小弯没有别的选择，也没有多想，她都这个样儿了，还想什么呢？不就是过日子嘛。那几年，何成也算是为这个小家庭立了功，每月开了支，都拿回来全数交给小弯，日子虽然过得紧紧巴巴，总也算过下来了，眼望着儿子一天天长大。可谁想到，没过几年，何成的工作也没有了，原来他只是个临时工。工作一停，立即断了生活来源，困难来到了。从此，两个人东奔西跑找活儿干，只能打些零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勉强维持着往前走。
　　
　　妹妹小环的日子却是蒸蒸日上。她和李卓越结婚后，农科所给她也安排了工作。李卓越积极上进，各方面都很卓越，在科研方面也有建树，还在农科杂志上发表了几篇论文。后来通过考试，以优异成绩考入了省农科院，小环也跟着调了过去，定居在省城兰州。没过几年，李卓越被提拔为农科院的中层领导。夫贵妻荣，小环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小环和姐姐的命运大相径庭，真不能同日而语了。
　　
　　
　　
　　半年前，经人介绍，江小弯的丈夫和另外两个人一起远走千里，到兰州东边一个山区的采石厂里去打工，天天滚在石头堆里出力流汗。苦和累都不说了，总是能挣点钱，工资每月一千多，比起月入三四千的人，是够低的了。不过总比没工资强点。
　　
　　可谁会想到，只干了短短的几个月，还没挣上几个钱，就出了事！
　　
　　男人打工的那个采石厂，一个小老板，十几个民工。小老板跟另一个老板争地盘闹纠纷，两家打起来，伤了几个人，小弯的男人伤得最重。
　　
　　江小弯从千里外赶过去，在医院里没日没夜地苦熬了十多天。男人的命是保住了，可伤还没有好。小弯不得不把男人留给那个小老板，男人是为小老板打架受的伤。
　　
　　小弯急着要赶回家去，她来时把儿子一个人扔在家里，天天牵肠挂肚，也不知儿子在家里怎么样了。
　　
　　江小弯匆忙踏上归程。她坐汽车先到兰州，而后再乘坐火车回家。她的家在河西走廊中段的一个古老小城，从兰州往西还有一千里。可妹妹在前几天就说定了，要她路过兰州时一定要到家里去。现在她站在兰州的大街上，心里七上八下，去不去妹妹家里呢？
　　
　　小弯不想去妹妹家，自然是有原因的。一是她不想见到妹夫，那个李卓越原本是她的对象，后来却成了她的妹夫，见了面到底有点别扭，两人都不自然。妹妹小环跟了李卓越，日子过得春风得意，在姐姐面前总是表现出一种优越感。小弯的处境虽然艰难，可她有自己的尊严，不能被别人瞧不起，尤其是不能让自己的妹妹瞧不起。
　　
　　江小弯心里犹豫着，脚底下向着火车站走去，她要先看看夜里有没有西去的客车，如果有，她就坐上回去。到了车站售票处一问，明天上午才有车。她在那儿呆站了一会儿，只好去妹妹家了。
　　
　　两年前小弯来妹妹家住过几天，认得去妹妹家的路，大约半个多小时可以走到。她不想打车，舍不得花那个钱，决定自己走过去。
　　
　　江小弯出了火车站，顺着一条宽宽的大街往北走。她慢慢走着，她也不想早早走到，不用急的。
　　
　　走过了一条街，手机又响起来。
　　
　　姐，到哪儿了？妹妹在催了。
　　
　　小弯说，我在路上走着呢。
　　
　　在路上走着？小环叫了起来，你怎么不打个车呀？这么远的路，你几时才能走到？
　　
　　小弯说一会儿就到了。
　　
　　嘿呀你这个人呀！现在到哪儿了？
　　
　　小弯抬头瞅了瞅说，兰州饭店。
　　
　　小环急急地说，你就站那儿别动，我去接你。
　　
　　小弯说不用不用，你接的个啥呀？我又不是没长腿。
　　
　　小环叫起来，你就听我的，站那儿别动，哪儿也别走啊！
　　
　　
　　
　　一辆小汽车停在小弯身边。
　　
　　姐，上车。车门推开，露出小环的笑脸。
　　
　　车内再无别的人，小环就坐在驾驶位置上。这么说，妹妹是买车了。小环按了一下喇叭，扭过脸来望着姐姐，脸上是一片得意之色。小弯看懂了妹妹的意思，是要她问问什么时候买了车。小弯不想去迎合小环的虚荣心，不声不响地坐在那儿，一语未出。小环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自觉无趣，扭了扭嘴，开动了车子。
　　
　　小车快速穿过几条大街，平稳驶进一片楼房林立的小区。
　　
　　眼前是陌生的场景。小弯以前来妹妹家时，住的不是这个地方。妹妹家换了新住处。
　　
　　是去年搬过来的，兰州最好的小区。小环得意地告诉姐姐。
　　
　　小弯说，你换了地方也不对我说，还叫我自己打车来，我到哪儿找啊？
　　
　　哎呀真是的，看我粗心的，怪我怪我。小环咯滴滴笑起来。
　　
　　小环带着姐姐乘电梯上楼，一直上到22层。出了电梯，小环笑嘻嘻说，到了，高吧？现在都喜欢住高层，阳光充足，空气新鲜，整个城市尽收眼底。
　　
　　小弯依然未言语，她不喜欢妹妹那种夸耀的语气。
　　
　　小环按响门铃，门从里边开了，门里站着妹夫李卓越。
　　
　　李卓越彬彬有礼地迎接妻姐。虽然过了这么多年，李卓越在小弯面前还是难免有点不自然。小弯也一样，微微一笑算作回答。李卓越礼貌地应酬了几句，说是还要赶写个材料，适时地避到书房里去了。
　　
　　江小弯抬脚往屋里走。没想到妹妹忽然一把拉住，叫道，哎，换鞋换鞋换鞋！一连叫了三声换鞋。江小弯愣在门里，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她在自己家里住的是破旧的房子，没有进门换鞋的习惯。她也听到过住楼房的人家进门要换鞋，可是妹妹有点紧急的叫声，还是让她顿感尴尬。
　　
　　江小弯愣了好一阵，迟迟脱不下脚上的鞋。小环还在催着，换上换上，穿上拖鞋舒服。这时小弯慢慢脱下一只鞋，红着脸说，你看看咋换啊？她脚上的袜子很破旧了，露出了两个脚趾头。小环一看明白了，一下笑得弯下了腰。
　　
　　你还笑！不知道姐穷啊？小弯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小环去卧室拿出一双新袜，递给姐姐。小弯羞愧不已，差点儿掉下泪来。
　　
　　小弯换了鞋袜，犹豫了一下，慢慢走向客厅的沙发。一天的奔波，她全身异常困倦，此刻实在是想坐下歇息一会儿了。这时小环却又一步跨过去，挡在沙发前面说，姐，你先洗个澡吧，看你这一身衣服成啥了，我给你找几件干净衣服换上。小弯立即意识到，妹妹是嫌她身上有土，怕弄脏了沙发。她的两腿一下变得僵硬，不会动弹了，是啊，她这身脏衣服怎能往那高档沙发上坐呢？
　　
　　江小弯被妹妹推进了洗澡间。她把自己泡在浴盆里，半天没动。这会儿，她真有点后悔了，她不该到这儿来的，她和妹妹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妹妹的房子宽畅明亮，房内装潢摆设可称豪华。小弯置身在这样的房子里，处处格格不入，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她洗过澡，姊妹俩在客厅坐下说话。小环望着姐姐的脸，笑嘻嘻问，姐，你看这房子怎么样？
　　
　　没想到妹妹一开口就问这个。小弯从家里出来，四处奔波，前后十来天了，妹妹竟没问一句姐夫的伤情，也没问姐姐这些天在外边受了多少苦和累，却只想着让姐姐夸她的楼房。现在小弯明白了，小环把她接到家里，不是出于姐妹亲情，而是为了在姐姐面前显摆，炫耀她的优越生活。小弯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想想小时候妹妹不着调的样子，一家人都说这丫头没指望了。可谁能想到，就因为小环嫁了个李卓越，幸运地交了好运，好像中了彩，在姐姐面前得意洋洋飘飘欲仙。可是小环却似乎忘了，这一切，原是她从姐姐手里抢去的。
　　
　　这时小环一点也不知道，她姐姐的肚子里正十分饥饿，小弯下午还没有吃饭呢。然而小环似乎根本没想到这件事，也没问姐姐吃饭了没有。小弯也不好意思开口，只能忍着。
　　
　　江小弯没有心情回答妹妹的问话，只说，我累了，早点睡吧，我睡哪个房间呀？
　　
　　小环见姐姐冷淡，便也有点扫兴，起身把姐姐带进一间小卧室里，说你就睡这儿吧，这屋里静。小弯说好，坐在床上，再也没力气动弹了。
　　
　　这天夜里，江小弯躺在床上，脑子里思前想后，半夜没睡着。她并没有怨恨妹妹，她想，这也许都是各人的命吧。她小弯一步没走好，以至步步不如人，最后落到这般境地。命运就是如此的不公道！她的命怎么这样薄呢？人的命运，有时只因一步之差，后边的路就有天攘之别！
　　
　　她不能在这儿待下去了，这不是她待的地方。第二天早晨，小弯早早起来，对妹妹说，我要走了。
　　
　　走？小环吃了一惊，你走的什么？刚来到，怎么就走啊？不行不行，好不容易来了，就多住几天，我带你到街上好好逛逛。
　　
　　小弯苦笑着说，我哪有那心情啊？你姐夫还在医院躺着，家里扔下孩子一个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我得赶紧回去。
　　
　　江小弯执意要走，拉也拉不住。小环看看留不住，拿了几件自己的衣服，说这几件衣服没穿过几次，还是新的，你带回去穿吧。小弯看也没看，摇着头说，不要，我有穿的。
　　
　　江小弯果决地离开妹妹的家，下楼走了。她走到小区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高楼，心想，这地方，她可能不会再来第二次了。
　　
　　

[ 本帖最后由 田瞳 于 2013-10-4 15:23 编辑 ]

穆博烨

世态炎凉，时过境迁。写得实在，揭示深刻。好长时间没看小说的我被深深地感动了！ 问好！

田瞳

原帖由 穆博烨 于 2013-10-4 13:21 发表
世态炎凉，时过境迁。写得实在，揭示深刻。好长时间没看小说的我被深深地感动了！ 问好！

非常感谢朋友真诚的点评！:handshake

曾经沧海

节日好。欣赏新作。

邱天

欣赏田主席作品！

暴雨迎风

国庆出去玩了，没时间上来，先支持，再品读。

暴雨迎风

干得好不如嫁得好，真是啊。命运就在那一瞬间改变！

夏冰

欣赏问候！

木门长子

顺滑的文字，亲人之间的不“亲”。

田瞳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3-10-5 07:10 发表
节日好。欣赏新作。

谢谢关注!

田瞳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3-10-5 07:55 发表
欣赏田主席作品！

问好邱天兄!

田瞳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3-10-5 10:01 发表
干得好不如嫁得好，真是啊。命运就在那一瞬间改变！

这篇小说有人物原型,确实如此!

田瞳

原帖由 夏冰 于 2013-10-7 23:03 发表
欣赏问候！

谢谢夏冰朋友!

田瞳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3-10-8 10:21 发表
顺滑的文字，亲人之间的不“亲”。

悲哀人生!谢谢木门版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