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

萧艾

回乡
　　　　　　　　　　　　　　　　　　　　　　　　　一



　　他回到四川，他不准备再出去了。因为他老了。他能干什么？休息，他无事可做，他是零余人。世界抛弃了他。他叫王静。住在小镇。之前，他曾在广东打工。现在，他回来了。

　　他不准备再出去。故乡依旧，一切依旧。他的脑袋里想着毛主席的话“我死了，地球照样转”。“咖啡馆离广场有三个街区”，汪峰在歌里唱道。北京北京，我在这里活着又在这里死去。这是汪峰唱的。他没有去过北京。

　　他读过一个女作家的书，《北京把我弄哭了》，他想，那可是中国的象征，这不是对中国的大不敬吗？那时候，他生病，患的是糖尿病。

　　现在，他５０了，老了。古人３６岁就称作老夫了。

　　他的脑袋里想起宋美龄的一句话：“上帝为什么让我活这么久？”对于岁数，他认为，摸不准。谁知道自己会活多长？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他的父亲６７了，还在种田。故乡，是那么遥远。现在，他可以回去了。一切，都是上帝安排的。他读过一本书，书里的神仙说，一切是天定的。

　　他在广东看报纸，报纸上说，某领导曾经很迷信，他们是唯物主义者。王静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主义，信什么，他是个人，就是这样。

　　过去，他信佛。吃过素，后来，患糖尿病，就没有再吃了。

　　岁月过去，他老了。现在，是８０后，９０后的天下。他是老古董了，应该进博物馆了。

　　他在广东打工，老板说，家有一老，胜过一宝。老，就是他。他与年轻人坐在一起办公，感到隔阂。同时，也自豪。有几个人能年轻人坐在一起，在电脑面前办公。他的老乡，多半没有文化，他们打扫卫生，做饭，搞建筑。

　　他的妻子叫他去扫地，他没有去，他想，好歹自己有点文化。



　　　　　　　　　　　　　　　　　　　　　　　二



　　王静回到故乡，在山村，看到老房子，感慨万千。他们一家在这里生活了三十年。现在，父母住在楼房。楼房是２００８年地震后修的，有他的一半。这一次回来，他与父母签订了协议。

　　他的朋友李曹说，你有了自己的地了，你可以当地主了，他笑了笑。

　　他说，未必自己八九十岁还在外面飘呀，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现在，他回来了。没有人迎接他，没有鲜花，掌声。独自欢喜独自愁。费尔巴哈说，自我是唯一的现实。唯我主义也许有道理。博尔赫斯不相信唯我主义。

　　佛说，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佛的母亲梦见一头白象，生下了他。

　　他走了七步，每一步都开一朵莲花。

　　有一年，王静的一个朋友说，你就是佛，他说，他不是，朋友认为他没有悟性。

　　还有一次，朋友问他，狗子有没有佛性，他说有，因为，一切众生都有佛性，朋友说，没有佛性。然后，他说了赵州和尚的故事。

　　赵州和尚说，狗子没有佛性。

　　朋友在省城，前几年在一个推广佛学文化的公司，后因贪污，被辞退。一个悟性高的人，居然会贪污。

　　

　　　　　　　　　　　　　　　　　　　　　　　　三



　　王静时常回忆往事。岁月悠悠，他老了。人到５０岁，就是老年人了。

　　１９８４年，他毕业，上班，被赶走，到了一个更偏远的学校，再那里上班十年，得病，下岗。

　　之后，他出去打工。别人打工搞建筑，他是打文化工，做编辑，教书，偶尔也写点豆腐干，被大作家看不起。

　　他一得病，许多人不跟他交往了。比如，某个晚报记者，比如，昔日的兄弟，大作家熊猫，比如，同一个学校的炊事员。人情冷落。

　　他选择漂泊。

　　他胡诌了一句诗：漂泊天涯无人问。

　　他的朋友回应：应该是穷居闹市无人问。

　　这个社会，只认钱。有没有权，有没有钱。有没有车，有没有房。笑贫不笑娼。

　　有钱，就是大爷。没有钱，活该。他在广东打工，听人说，点背不能怨社会。没钱不能怨政府。自己活该倒霉。

　　他的那个朋友李曹说，你就是运气差，说他是孔乙己一样的人。

　　有一年，在乡下，他教两个孩子，自己的女儿与侄儿，他想起孔乙己。



　　　　　　　　　　　　　　　　　　　　　　　　　四



　　糖尿病，不能吃糖，尿是甜的。

　　他痛苦不堪。老了，病了，就应该回家休息。

　　他回到乡村，在那里当农民。

　　他想起陶渊明，就是晋朝的农民，土地不欺吾。可惜，他不会写诗，再说，写诗也赚不了钱。诗人，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李白，他能做吗？

　　他写点豆腐干，被人耻笑。他不想再写了，吃饭要紧。

　　种田，不会动脑，在乡下，空气好，人容易健康。老子说，道法自然，就是回到自然中。

　　社会变了。莫斯科不相信眼泪。就是在广东，在大城市，也有乞丐，有婊子。都是为了一碗饭。他同情别人，谁都可能走到那一步。

　　这个社会，践踏弱者，崇拜强者。这是个狮子与老虎的社会。是强者的天下。弱肉强食。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在他的故乡，一个独人，７０多了，年收入不到２０００元，无儿无女，他衣衫破烂，没有人关心同情他。

　　故乡，是他的根据地。他不会再出去了。

　　２０１９年，他老死火花村。没有追悼会，没有讣告。人们埋了他继续生活。

[ 本帖最后由 李兴文 于 2013-11-8 12:58 编辑 ]

从容

很简练的文字。精炼而有意味。问好。

木门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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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兴文

语境冷峻，思想深邃。难得好文风！

剑鸿

很独特的表达方式，意境和文字的空间出来了，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