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有些话有些事或许我现在还不能跟你说，你毕竟还是正处于关键学习阶段的学生，说出来不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给你增添不必要的烦恼和压力。过早让你初尝生活中的某些残酷，我不安也不忍。但想了又想，虽然在我心里，你永远是个孩子，却已是个小男子汉了，到了有能力也有责任,为疼你爱你的亲人分担点什么的年龄了。把这些事这番话告诉你，还希望能够化作你学习上的一种动力和责任。
先说一说关于你爸爸的话题吧。不论我内心对你爸爸在生活中的种种表现有多少不满，不论我与他之间有过多少吵闹、伤害，人前人后，我自始至终从心底认定，也是大家的公认，你爸爸是个值得敬重的好男人。做人正直、善良，为官清廉、正义，无可挑剔。与没有任何心计城府，做事认真，待人友善诚恳的他做朋友，无疑是件快事、幸事。作为父亲，他对你学习、生活上的用心用情之深之细，称职得令我自愧不如。而作为丈夫，我只有报以苦笑了。从结婚到现在，我时常疑惑自己在婚姻中扮演的，究竟是什么样的角色？陪嫁给婚姻的一个保姆？或是家庭生活中可有可无的摆设？你很小的时候，他在乡镇任职，一周或两周回来一晚又匆匆离家，老的管不上，小的顾不了。身体状况一直不好的我孤身一人，即上班又带着你，还要把你远在偏僻山区爷爷奶奶、七亲六戚的大小琐事料理安排得妥妥帖帖，而从未叫过一声苦，有过一句抱怨，拖过他一次后腿。我算不上心细如发，贤淑到家的女人，但这么多年来，提及我的所做所为，他家乡全村上下的男女老少，没有一个人不竖指称赞，自我评价也是问心无愧的。
尽管付出不少,但不论怎么做,却未得到过相应的回报,这令我失望又困惑。我并非斤斤计较之人,对婚姻的要求也很简单，不求享尽荣华富贵的生活，只希望夜深归来时，有盏温暖为我亮着的灯。在外奔波劳累一天，筋疲力尽，饥肠辘辘回到家，能够看见一张温柔的笑脸，递上一杯热乎乎的茶，或者闻到热腾腾的饭菜香。累了，疼了，病了，有人给我倒杯水拿片药。但是这么多年来，我犹如拥有婚姻的寡妇，任何时候，凡事冷暖自担。他时常早出晚归，不是在外考察就是出差开会，家成了他不用应酬时，暂时栖息的一个餐馆，一个客栈。我和他之间，说得最多的，就是循环往复的一句话，我问回家吃饭吗，他答，回或者不回，比发电报还简短，别无其他。我每天下班守着的家，好比我们的婚姻，展现于外的是堂皇，华丽、尊贵的外观，入内，放眼四壁，却无比冷寂无声。我犹如忠诚的守房奴，春夏秋冬，永远独自面对冷锅冷灶冷空气，冷暖自担，苦乐自受。就这样持续了近二十年。人生最美好最珍贵的岁月，付诸于独守空房。按生命的进程计算，以我已并不乐观的身体状况来看，我不知道，生命还能够拥有几个20年？
你太小，婚姻生活话题距离你太遥远了些，但我要强调一点，这些不为任何人所知的诉说，不是在抱怨。抱着怨恨责怪的态度去别人身上找原因，寻理由，也不是我的性格。我想说的是，多年来无处诉说，也无法与谁沟通形成的积怨，好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倘若有朝一日，我与你爸爸的缘分彻底走到了尽头，希望你能够理解。不给你的生活和精神上带来任何影响和伤害，是维系我们婚姻多年的根本所在。为着这个，多年来，我们都极力为你维护着表面和睦恩爱的家，想给你一个很好的成长环境，直到你成人，能够独立生活。儿子，人非草木呵。虽然我和他都已不再年轻，却还有漫长的人生道路要走，生活中还有许多风风雨雨等待着我们去应对，早已丧失了爱和热情的婚姻，不知道该拿什么去支撑？人生苦短，把下半辈子继续消耗在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这是生活对我们的残酷？还是在自我桎梏？面对婚姻，我或许已无能为力再做努力和完善，却也放不下太多共同生活近二十年所行成的，根深蒂固的牵牵绊绊，只求一切顺其自然，走到无路。
强儿，我把话题说远了，还是扯回来吧说那天发生的事吧。在见到你之前，当业务员的清晰答复把最后一丝希望彻底打碎的刹那，站在证券交易所窗口，看着外面灿烂阳光暖照下热闹非凡、车水马龙的大街，我很想跳下去。多年来，生活中的苦痛与牵绊如同密密实实的蜘蛛网，而我犹如网中蜘蛛。纵身跃出，一切的一切都会在瞬间化为乌有，一了百了！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无知或固执，所致的错误行为付出代价，结束自己如同行尸走肉的生命，是给你爸爸，给我自己的严厉惩罚。
而也就在那瞬间，想到你那双清澈如水，善良如羔羊的眼睛，我就没法这样做。选择彻底消失，于我是解脱。而我和他，因为无知，因为莽撞，争先恐后忙于炒股欠下的巨额债务留给谁来偿还？因为他的错误判断，事前没跟我商量沟通，就再把十五万人民币扔进杀人不见血的股市里，购买的权证，一夜之间化为废纸。我走了，谁与在外界看起来春风得意，儒雅伟岸，实则素来身体不好，一直病恹恹的他一起承担这突如其来，雪上加霜的变故？
此时此刻，我才深深明白何为生不如死。跌坐在空荡荡的车里，我一个人号啕痛哭。开车的何叔叔来了，问要不要带我去看新房子，我告诉他不用了。那让我第一眼看见，就非常喜欢，不想再有其他挑选的新房子已不再属于我们。尚未入住就要转卖他人，我心痛如刀搅。因为那贷款买来的新房子不是为我们自己而买，而是为你的将来打算。
强儿，我不得不为你做好这样的打算。我和你爸爸都不是很虚荣的人，非逼你考上什么名牌大学为我们增光，只希望你拥有一个幸福的将来。处于在这个越来越凭真本事生存的年代，将来的就业竞争压力不是现在的你能够想象的，但好大学就是一张最有效的就业通行证。你现在在学习上多刻苦一些，将来的路就会走得顺畅一些。所以，在支付银行利息已远远高于工资收入的今年，我们仍然装做什么事也没发生，用贷来的钱让你进了本州学习环境、师资力量较好的楚雄一中。不论经济怎样拮据，只要听到你的生活费不够了，或者需要购买学习资料什么的，我们都毫不迟疑地把钱存在你的帐户上，让你自由支取使用。虽然你自小就是个聪明懂事的好孩子，但是有一点，你得承认，在学习方面，你的上进心和责任意识确实太薄弱，舍不得吃苦，用功不够，这让我们担忧。我和你爸爸都来自贫穷的农村，物质条件谈不上优裕。虽然彼此的工作单位都比较好，你爸爸职务不算高，却也可称一方诸侯。但堂正为人，清廉做官，不交不义之人，不做不义之事，不贪不义之财，不奢他人交口赞扬，只求一生坦荡无污，是我们不约而同，永远固守的行为准则。做官多年，他并没有为我们带来他人想象中的任何实惠，一直保持两袖清风。预知不了你将来会怎么样，能够为你做到的，就是现在尽最大努力，为你提供相对较好一些的读书环境。当你确实已经尽力，仍不能如我们所愿有个好职业，让你的生活得以保障时，至少还有我们早早为你准备好的居所可安身。只要有安身之地，就有了奋斗之泉，这就是我们买新房的初衷。而现在，面对你爸爸再次失误造成的雪上加霜，不得不卖了房子还债，并且我还不能流露出内心深重的绝望和怨恨，怕为此痛心疾首的他频临崩溃。你爸爸这辈子，方方面面实在太顺利了，这是他的福气，也是他的软肋，承受痛苦的耐性与韧力远不如我。
说到这里，我还想告诉你，你自小是我一个人带大的，虽然自始至终是我生活的希望，也是生命中最重要的珍宝。但我不愿意，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娇生惯养你，这使你自小就有了较强的独立生活能力。比起那些把孩子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里怕飞了，过于溺爱孩子的母亲，我没有给予你足够的耐心和爱心，我为此在心里对你有着深深的歉疚，但我不后悔。当你真正懂事的时候，应该不会因为我当初对你的严厉严格而心存怨恨。我相信你终会明白，一帆风顺固然幸运，但在这样环境下铸就的人生太脆弱了，往往承受不起挫败，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会成为致命的打击。吃过苦，受过累，并不全是坏事，它会把你的生命、感情磨砺得更加坚韧。也会使你深深懂得该放弃什么，该珍惜什么，更加用心善待自己，善待他人。
那天，当再哭不出眼泪的我，若无其事，笑眯眯地坐在你身边，看着你吃得很香的样子，心里顿时安静踏实了许多。我含着眼泪想，哪怕我从此一贫如洗，拥有你这样的一个儿子，我仍是世界上最富有最幸福的人。因为有你，我不怕不可预期的前方还有什么灾难等着我，不怕辛辛苦苦奋斗半生光阴的我，现在还得一切从头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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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8 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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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8 09: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