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叮咚

东方小来

　　大学刚毕业那会，我找了份工作，去给一位留学回来的老师当助教，地点就在济南。

　　　济南有泉城的美称，一直以来，我心向往之。有个工作这个借口，得以避开父母的敦促，我获得短暂的自由。其实我本没什么打算，只是先计划做一阵再说，没想到在三十天之后我离开那个岗位的时候会有那么不舍，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老师姓丁，实际上与我年纪差不了多少，他用自己名字的英文音译做了培训机构的名字，我初次见他，是有点意外的，因为他比我想象中要略胖，看上去比我大不少。之前，我只是见过他女朋友，一家咖啡店的店长，婉约大方。


　　　丁老师说教学算是他的一个梦想，学校刚起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也着实有幸，亲眼目睹了其筑梦的艰辛，使我的人生多了一份如此难得的经历。教室不在别处，就在丁老师家的客厅。在其女友的精心操持下，客厅的装修风格恬淡简约，安静温馨，这也实在是一个不错的想法。他们还在客厅安装了投影仪，阳台养着绿植，离门不远处有两条沙发，这样的环境用来情景教学最合适不过了。


　　　虽然有无数的中国人想学好英语，但是结果总不尽如人意。其中原因颇为复杂，语境与环境，都算得上是一种障碍。丁老师对我讲起英语在我国的困境来，虽然自己是英语专业毕业，但是没有在国外生活的经历，总觉得缺少了一种地道的感觉，平常说英语也没有底气。不过他很快就改变了我的看法，他说，你英语讲得不错。


　　　我没想到的是，在济南的南部山区某个小村里，他还有一所分校。周末的时候，他就会到那里去给乡下的孩子讲课。我初来乍到，他说，你还要多锻炼才是，这个周末随我一起到分校去吧。我当然满口答应，回到住处一心欢喜准备两天一夜的“旅行”。


　　　第二天一大早我在车站等他，他见我拿了一大包鼓囔囔的东西，似有不解，也没多说。到南部山区的分校大概需要一个半小时左右，在左摇右晃的山路上，车上的乘客大部分都已经睡去，而我却丝毫不曾倦怠，这还是第一次出差，到处都是新奇。


　　　由于修路，车无法到终点站，我们只好中途下车。于是，在烈日的焦灼下，我们极不情愿的开始了步行。我一直觉得，那可能是济南最热的一个夏天了吧，直到最近，我又去了一次济南，才明白，其实济南的夏天一向如此。


　　　“丁老师，我们得走多久？”


　　　“大概一个小时吧，或许更久，也或许用不了。”


　　　我终于还是死了心跟着他一步一步朝目的地走去，从镇上的小贩门口到荒无人烟的野地，我们似乎走了很久，总之我看见他背后满是汗水，那件白色的短袖被浸湿了一大片。这就是我昨天还幻想着的旅行？不紧在心里一阵苦笑，亏我还背了这么多东西，都是累赘！


　　　后来想起，那天若不是他母亲开车来接我们，恐怕我们还得走很久很久……他母亲是一中医，在济南颇有名气。对儿子的事业，百分百支持并躬身张罗着。我的母亲也是这般，为了我的未来，精打细算，只可惜，我逃到了济南，逃到了这里。


　　　上车之后，他母亲先是对我们一阵关心而后又将分校的建设情况向他作了简短的汇报。从她口中得知，原来这分校还在紧张筹备中，我的心又凉了半截，这算是什么旅行，估计吃饭都成问题。


　　　渐渐地，车里越来越暗，原来是开始进入山区了，密密麻麻的树叶紧紧擦着车窗而过，呼拉拉的声音不绝于耳。又过了一阵，终于云开见日，又晴朗起来。


　　　“到了，下车吧。”


　　　先来到的不是学校，是一家四合院的门口。这是他们以前周末到南部山区玩的时候落脚的地方，租了下来，变成了自己的农家院。他父亲已经做好了饭菜，我们慌忙落座。他们与我是第一次相见，丁老师将我简单介绍之后，便开吃。吸引我的不是其他，是他父亲手边的酒，我没见过的牌子。


　　　他父亲呵呵笑了起来，“这是他妈亲自制的，济南名酒，酒劲儿大，要不要尝尝？”我当然是一口婉拒，我从不喝酒，一点酒量也没有，可不能丢人。他母亲斟了满满一杯就递到我手里，“喝吧，阿姨的酒，一般还喝不到呢，我们医院经常来一些人和我讨酒喝呢！这是药酒，能补身子。”


　　　执拗不过，我还是拿起杯子抿了一口，没想到，酒劲儿来得快，晃了几下脑袋，就看不清人影了。朦胧中被啪啪的几声巨大的怪响惊醒，原来是用来驱赶蚊子的一个通电的箱子，自己躺在床上，显然已经是睡了一觉。出门一看，已经是下午时分。他母亲戴着一顶草帽，在院子里锄草。


　　　“我来帮您吧！”


　　　“哎哟，不用，我自己来就行！这都是咱自己种的，那边的葱……”她指指不远处的一排绿油油的植物。“还有这边的韭菜与蒜苗。”这么一说，我倒是不敢轻易接她的活儿了，因为我根本分不清楚韭菜和蒜苗的体态特征，难免会帮倒忙。


　　　“你到学校去吧，他在那里上着课呢。”


　　　根据村民深奥的土语，外加自己强大的理解能力，我还是很快就找到了这所分校。远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两层的小楼外面被水泥覆盖，上面还留有水渍，估计是丁老师下午过来自己刚浇过。我在门口，听见里间孩子们咿咿呀呀地读着发音不整齐的英语单词，语调有点奇怪，有点像济南话，可细听又不太像。我从外间静静地上到二楼，那里摆着几个老旧的支架，这里是要作画室的。二楼视野开阔，对面不远即是一座山头。孩子们可以就地取材写生。


　　　极目望去，除了这个山头就是那个山头，没有一丝变化。满目绿绿葱葱，呼吸一口都觉肺部无比清爽，难怪南部山区被称为济南的肺，也难怪这里的经济一直停留在上个世纪，只是保护归保护，孩子们的教育还是要重视。


　　　刚才没注意，没想到山脚这边是一条溪流。汩汩流动的溪水终于让我稍微开心了点，溪边还有一个放羊的汉子，看上去那水清凌凌的，活泼极了。几只羊咩咩地叫着，叫的我心痒痒，忍不住要下水去湿湿脚，要知道，对于从小在北方内陆长大的我来说，水是具有多么大的吸引力啊！于是我匆匆下楼，奔向那羊群所在。


　　　原来这溪流是天然的地下水，难怪用手舀了扑在脸上凉丝丝的，与泉水的亲密接触感觉好像把淤积在身体里的毒素都排出来了，一身轻松。对面的几只小羊傻傻地望着我，头也不动，忘了咩咩，也不顾放养人的皮鞭。淙淙的溪流经过我脚下，又流向更远的地方，连绵不绝……我还在出神，听见有人喊：李老师！李老师！


　　　是丁老师，下课了。我站起来，看见孩子们向四面八方散去，有的随着溪流的方向，有的走向大山深处。


　　“李老师，咱们这儿的画室就快要装修好了，到时候，我请市里的书法家来，给孩子们上课！”丁老师望着最小的那个背影渐渐消失在大山深处，斩钉截铁地说。那一霎那，我根本不能想象这是一个曾经生活在国外的家境优裕的独生子。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他很帅，一点也不胖。


　　晚饭之后，我们到四合院周边散步，乡下的夜里静极了，只有蛐蛐的鸣叫和着这静谧的夜色，没有车流马龙，没有刺眼霓虹。我记不得那天我们都谈了些什么，只模糊记得是一些关于理想的憧憬。


　　一个月后，我辞职了。回到老家，我也办起了一个培训班，名字继续沿用丁老师的英文音译。过了好多年，也来来去去了许多学生，虽然规模始终没有扩大，但是细水长流，这也算是我的夙愿。我再也没有回济南，再也没有感受那燥热的夏天，直到最近……


　　只是某一天晚饭在家无意转换电视频道的时候，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丁老师的女朋友芸姐，哦不，现在应该是妻子了吧，端坐在镜头前接受采访，下面打着一行字：民营企业家。我放下碗筷，到院子中走了走，回来后对妻子说：我想回济南看看。


　　再一次踏上熟悉的土地，往事历历在目，心中五味杂陈，想着年轻气盛的自己离家出走若不是遇到丁老师这般的人还不知道后事如何……下车后，我直奔丁老师家，想着再次见面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中激动难掩。


　　门开的那刻，我恨不得扑上去给开门的人一个拥抱，那一定会是丁老师，他肯定蓄了胡子，又壮了不少……芸姐？


　　“芸姐？还认得我吗？小李啊!”


　　“小李？是你啊！什么时候来济南的？！” 芸姐将我迎进门，热情招待。眼尖的我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丁老师的黑白照片，心一下子就像灌了铅，四肢僵硬。


　　第二天，芸姐带我到南部山区的分校看了，那条小溪依然在，岸边的分校早已经是年久失修，她说，前几年这间学校有一道墙体裂开，她就把学校整体迁到了别处，现在那里每个学期都有上千的学生。


　　“那您的咖啡店呢？”我问她。


　　芸姐笑笑，“教学是老丁的梦想。”这次去的时候，那里村民正在丰收核桃，给了芸姐一大袋子，她分给我一半，我不要，说这是村民对她的感恩。


　　在济南逗留了几天，我又重新感受到了那个夏天的燥热，我随着芸姐到各处分校看了，还记了一些笔记，学习他们科学的教学方法。


　　最后离开的时候，在车站，我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丁老师是怎么走的？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芸姐静默了，她递给我一个笔记本，说自从我来到的第一天就应该给我看的。


　　回到家后，我仔细翻开了那本笔记，是丁老师的笔迹。写着他从创办学校伊始到每个学期开学接受学生的点点滴滴。最后一页写着：今天大雪封山，不知道山顶上村子里的那几个同学能不能来，我还是出去看一下。我能想象丁老师微胖的身体怎么一步一步艰难地爬到山顶……


　　丁老师的字迹下面写着几行小字，我想应该是芸姐加上去的。写着：你怎么那么傻，孩子们都等着你上课啊！你不知道自己恐高吗？还去爬山！老丁，你怎么藏的那么深，但我还是找到了你，老丁，你以为你躺在那条冻着的小溪里我就找不到了吗？……


　　直至现在，在深夜的梦里，我时常听见那条溪流，泉水叮咚。





[ 本帖最后由 东方小来 于 2013-11-24 16:10 编辑 ]

暴雨迎风

纪实的手法，感人的故事，感人的文字，传递正能量，值得一读！

夏冰

有一种情感，叫纯洁。
赏读问候。

荦春

学习了感人的文字。

若水

有一种感知叫行走，有一种关爱叫传递。用纪实的手法描写了一段感人的故事。问好！

东方小来

问好若水

曾经沧海

很温馨的文学，支持。

刘满园

题目好，意境好，主题更好，支持东方小来。

东方小来

多谢老师，你那篇谁的岳父续篇我还在构思中，

东方小来

多谢夏冰来访

昨夜秋风

干净的文字。很耐读。

东方小来

问好秋风版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