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歌》。
在浩瀚的汉诗海里,这首古诗因为作者的特殊身份以及作品所散发的悲怨、愤闷之气而独具一格。
作者是燕刺王刘旦,汉武帝的四子。汉武帝死后“不得立”,他与姊盖长公主等谋反,事败,被赐自杀,夫人华容等二十余人也被诛连。
历史上,文人从来都是政治的附庸品而非主角,就像三国时的曹植一样。
“归空城兮,狗不吠,鸡不鸣。横术何广广兮,固知国中之无人。”
《说文解字》里说,“歌,咏也” 。古诗以《歌》为题,应该是后人所加,类似于现在的“无题”。然而,从全诗的氛围看,这应该是燕刺王在酣歌恒舞时的有感而发。空城死城一般,没有生机,只有空阔的道路。人仿佛置身旷野,满怀惆怅。
对于一个极富政治野心的男人、且是封王的男人来说,这样蕴含政治意味的惆怅是一般的乡愁所无法比拟也无法排遣的。
这让人想起了一个词,悲歌击筑。面对一个帝国强大的背影,愤青一样的燕刺王至死才明白,政治是冷酷的,更是无情的。
《歌》里充满了无奈,甚至暗含着宿命一般的惨败。
如果不是膨胀难抑的野心,如此才华之人,应该与夫人华容一起朝歌暮舞,安逸终老。但没想到的是,死后的他们却在《古诗源》里以同名诗歌生死相依,且让后人感怀不已,这也算是一种慰藉吧。
“发纷纷兮寘渠,骨籍籍兮亡居。母求死子兮妻求死夫,裴回两渠间兮君子将安居!”
谋反失败后,燕刺王置酒宫中,作歌吟唱,夫人华容翩翩起舞,宛如最后的告别演出。看似浪漫主义的和酬,竟成为他们的人生绝唱。没有忧愁,没有哀怨,只有死寂一般的绝望。
现在读来,恍惚是在欣赏一张古旧的宫廷照片一样。
在这张黑白照片之上,汉武帝国的瓦解给我们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并席卷到每个柔弱的心灵之上。
编选《古诗源》的沈德潜是个有心之人,在诗歌的背影里,让我们听着靡靡之音,品味一段千古绝响。历史,在这一刻,竟然真实得成了一个词语,一段剧情,且如出一辙。
2.《古诗一首》。
“步出城东门,遥望江南路。前日风雪中,故人从此去。我欲渡河水,河水深无梁。愿为双黄鹄,高飞还故乡。”
没有作者,没有标题。古诗究竟出自哪,不知道。
风雪之中,目送故人归去,空留无限伤感。情理之中的悲伤,尽管还不足以让人感叹,但为之动容的却是结语:骑鹄回乡。
这是一个浪漫主义的畅想,虽然满怀无奈。
黄鹄之飞,一举千里。古诗之后的演绎中,黄鹄已成离乡游子的代名词。明朝高启的《甪里村》诗里写到,“紫芝日已老,黄鹄何时还?”
黄鹄,暗含着期盼与回望。在这里,隐喻一样的黄鹄,让我们能够隔着故纸堆窥探到古人有家难回的凄楚和翘望。
家,一个脆弱易伤的怀想。卡夫卡在《城堡》里借助K说,“我之所以到这儿来,为的是留在这里。除了留在这里的欲望外,还有什么东西会将我引诱到这般荒凉的村野里来呢?”的确,在K的印象中,城堡就是他不想走出的“家”。一个永远向往的、无法破译的谬论,就像我们俗世的平常生活一样。但风雪之中,家在绚烂的阳光中折射成一个影像,引领着远方的游子一路走来。
这是一个任何人都可以被他人所替代的社会。一切的一切都已变成了象征与隐喻,包括我们习以为常的生活本身。但是,对家的回望,是一个永不褪色的梦。它永远隐藏在我们无法忘怀的最柔软的深处。这是一种怪诞的难以改变的命运,就像古人无法实现的期盼一样。
现实之中,人总是会背负着两张面孔,一张是“真实的”,一张是“想象的”。但悲苦的是,没有一种是完全真实的,也没有一种是完全想象的。而今天的我们,同样也无法走出,无法改变,就像K一样。
3.《箜篌引》。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当奈公何。”
《乐府诗集》讲,《箜篌引》是朝鲜津卒霍里子高妻丽玉所作。有一天,子高早起撑船,见一个“白发狂夫”不顾危险横渡急流,他妻子追来拦阻。眼看丈夫堕河而死,妻子弹着箜篌唱出这首哀歌,随后也投河自杀。子高回家告诉妻子,丽玉引箜篌而“写其声,闻者莫不堕泪饮泣”。
箜篌是十分古老的弹弦乐器,音色柔美清澈,表现力强。“建安七子”的阮璃曾赞美赞美箜篌为“众乐之冠,其声合乎天地”。抑扬浮沈的音色中,暗含有君子之道及壮士之节。
无疑,古诗《箜篌引》就极好地阐释了箜篌的这一品性。高雅之中,自有一种浪漫唯美的悲剧情调。
在中国古诗的传承里,以死亡为审美对象的,少得让人颤栗。而“公”在执著之中对死的向往与无望之极的抗争也显得苍白。
不能渡,为什么还要渡河?要渡,就只有死亡。渡河,正是一个聚结了抗争和死亡的瞬间意象。就像白马非马的困惑一样,渡,也因之成为一个极具哲学意韵的命题。玄而又玄,困惑得让人无法破解。
古人从来都是惜墨如金的。十六字真言,一咏三叹,化繁就简,干练得让人感叹不尽。
如今,在大河之边,无论我们从何处眺望,一切都显得那么骚动不安,且与现实大相径庭。与渡河之人相比,我们的精神世界已经萎靡不振,只剩下一具华丽的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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