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朵花的名义……

一水

　　2014年第一单书是黄春明的散文集，书名叫《等待一朵花的名字》，台湾联合文学出版。我订此书缘于读辜老送我的《林海音散文》，属于拓展，我想了解一下在林奶奶鼓励下成全了一个怎样的文学人。林奶奶不但面相和蔼可亲，以台湾资深出版人的名誉，心地更为宽仁，而我们更多的只是知道她笔下的“小英子”。在林奶奶这本散文集里，便有一章《这个‘自暴自弃’的黄春明》。话从七十年代黄春明请林先生为他的两本小说作序说起。林先生跟黄说她从来不写“序”这类的文章，黄春明则说“但对我来说，却有不同的意义。”“如果林先生在十几年前退了我的初次投稿，我就不会继续写小说，也就不会有现在的我了。”林先生问黄春明何时交稿，黄回说就这两天，因为书就要排印了。认真的林先生告以两天内写不出来。但他们有了一次愉快的交流。黄的那两本小说是成于1969年的《锣》和成于1973的《莎哟娜拉·再见》；林先生这篇写黄春明“自暴自弃”的文章是1975年元月，跟读者聊到她对黄春明写作的一点认识，其实亦是黄春明又一本书的序，文中却很少谈到她以一个出版人的热情对黄春明的帮助。黄春明先生自是感恩并牢记林先生的鼓励，终于走向文学创作之路，并为儿童文化事业做出了贡献。
　　
　　《等待一朵花的名字》我还没有系统研读，只首拣了其中这篇同题散文先睹为快，所以不能对这本书有任何的评价。快递送书那天，我是也迫不及待地拆开来看，但见封面有作者本人的手撕画。我叫不上那画的名字，直觉似乎混合了梵高、马蒂斯的绘画元素，而那人物的对眼，间或似有毕加索抽象的内容？不确定，反正类似某些西洋画派。我急于读这篇同题散文，以为凡花事都该进入美学的我，意外地读出一种花伤忧郁，堪比张晓风因错过“一山昙花”而产生的喟叹。我暗揣，真有点“一语成谶”的味道了——鬼使神差，姑且就我近来思想所及，这本书名竟无厘头地让我给出这朵花对号一己之私的答案是“狗尾巴花”，我曾为此哂笑了一秒。而作者之所以“固执”地取这个文题，意在记录生活中平凡而深刻的感悟。黄先生是在一次台风后回到宜兰乡下去看扔在那里的空房子，顺路跑到兰陽浊水溪出口的堤防上看一篇小说的外景， 不期跟一朵美丽的小野花邂逅。这朵花几乎没有人知道它的名字，只被当地一个上了年岁的老大娘告知为“垃圾花”。我当时就想，多么不唯美、不协调的阅读啊。然而，果真如此么？黄先生其实是以此替底层（有如农民阶级）呐喊一种近似“垃圾”现实的人生感悟诶！
　　
　　关于我给这朵小花的私人暗语，其实说明自己在回避2013年与2014年交集时产生的紧张情绪。碰巧，我在这一阶段重新读了些70年代回忆录，那是我经历过的年代，却有很多空白需要添补，又所旁及一些49档案问题。那天，朋友戏谑我说，你该写篇《告别49》的文章了，我明了其暗喻，不为大历史，却惹我不免忽地暗伤起来。遂即，想起一本叫做《告别革命》的对话录。只是我知道我不为“告别革命”，却也实实在在地有跟“革命告别”的前景，而当以真实的身份来“告别四九”，告别浪漫主义、唯美主义和理想主义，学着用实用主义的眼光来看待世界、历史、社会与人生了。
　　
　　徐晓《半生为人》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一种生命的传承，她是希望儿子能了解和记住他的父亲和母亲，以及父母所经历的命运坎坷，其次才为记录一个时代，而且，我认为她的叙述很多时候既主观又情绪。而作为同时代的回忆里，却少有张朗朗的“大雅宝”和“地平线”的平和。在中国，以纪元计，能动用“半生”两个字，至少到了圣人所谓的知天命。徐晓之外，当我阅读了一些诸如胡适的《四十自述》，止庵的《五十自述》后 ，暗窥名人们将庞大的知识系统贯穿于自己的岁月，真是即便狗尾巴花也灿烂了。于是我在免却身为草根记忆的动念时，不得不分析大CC所话说的道理：“一般人不具备写回忆录的资本。”换句话说，没有夯实充分的历史背景和家学渊源做底料，写出来的东西也不过是流水账单。我虽则以“传承”驳斥他的理论说，心想，这种贫民说法又是多么地暗合黄春明海边的“垃圾花”启示啊，但终究，我是放弃“故国人民有所思”，乖乖地将事先准备好的软皮笔记本束之高阁了。
　　
　　然而，我的心却一直在有所不甘地悸动着。当我一次次伫立在一排排书案前，真不知道需要读些什么、写些什么？又为什么要读，为什么要写？我其实很明白，对于淑女般娴静而窈窕的它们，我之君子所求不过只是持有一种近于精神和心理的依赖罢了，不然，我能说出法迪曼那样远大而响亮的计划吗？如果说把八小时外的读书和写作当做梦想的话，我浑噩的秉性确实不够资格说自己已点燃了这根神经。然而，伟大的尼采提醒我们，“谁最终点燃闪电，必将长久如流云漂泊。”当书本中的某些哲思被任游的思想所切割统治，当生活中的某个事件被随性地记录下来，谁能说你终极所致的不是闪电、火花和流云？你可能会说，人类一思考，精神就出轨。然则，读是旅行的一种，而任何形式的行走，最终都将归结在精神层面。——我相信，大多数人其实都是在这个世界上漂泊着的。
　　
　　我越来越觉得，所谓的读书人基本逃离不掉诗人和画家的蛊惑，我个人的阅读尤其被这两种情绪所控制，要么是诗，要么是画。于是，我定论任何领域的读，都没有意外地受到这两种职业或职业人的牵扯。当我把这份心底表露出来，冰雪聪明的念妹妹立刻回复我说，“对，诗意人生嘛！”。提到诗意人生，很多人自是想到海德格尔的存在，我却想到阿伦特的重要。曾经，我跟朋友们说，我是那么地排斥讨论政治，而终有一天，我结论出阿伦特给我的启示正在于她的关心政治， 从而关心国家的命运。更进一步说，没有谁能够否定国家命运与个人前途的纠结。而忽略了人类社会中他人的存在，对“生存利益和人身自由”的追求将变得毫无意义。这也是阿伦特的又一位启蒙导师雅斯贝斯与海德格尔的不同之处。当我接受这种启示，我心暗问：有谁可以说这是大话吗？这是我必须记录下来的、我读阿伦特的重要收获！
　　
　　当我们的回忆漂泊在一个特定的时代，这个时代的阅读就随之而来，于是，我们感动着。这让我再次想到来自一朵花的悲悯，这朵花叫《金蔷薇》。至少在我个人，受刘小枫对帕乌斯托夫斯基《金蔷薇》的推荐，从而惠顾于俄罗斯白银时代一些作家的作品，体恤如诗歌的洗礼，乌托邦的救赎。不能不说，拓展的结果有了阅读质量的飞跃。安跟我说过，“爱，慈悲，庄严在这些作家那里表现得尤其彻底。”我在这句话里便也知道了她读的高度和深度，我再一次的被感动了，我说安，我在你的懂得面前感动得流下了热泪，这是我久违的阅读体验了。我曾看到很多人推荐艾伦堡的著作，当我在《人·岁月·人生》里重新看到悲剧的莫迪利亚尼，几乎是毫无选择地再次为珍妮的殉情来肯定这位天才存在的意义。“文学的本质是回忆”，所以，我才来让你跟我们要一起“捍卫记忆”——记忆帕乌斯托夫斯基笔下写的契科夫，普希金，高尔基，莫泊桑，雨果，勃洛克等一大批作家诗人。无论如何，我能理解诚如安定位自己起点于形而上的阅读，理解她当然也包括我自己在内这一代人对俄罗斯精神的一往情深。2014年开端，黄春明《等待一朵花的名字》给了我如许纷飞的思绪。我想告诉大家，垃圾花也好，狗尾巴花也罢，那风光未尽的——还有金蔷薇的余韵。（2014年1月11日）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炬焰炯炯

2014年开端，黄春明《等待一朵花的名字》给了我如许纷飞的思绪。我想告诉大家，垃圾花也好，狗尾巴花也罢，那风光未尽的——还有金蔷薇的余韵。

我读书的速度慢，一看列了一长串书名我就佩服，呵呵，每本书都有可读之处，这 是一定的，

海怡

细细的读了两遍，信息量很大！佩服妹妹的读书精神，姐姐自叹不如，客观原因不少，主观原因是“懒”字作怪。得好好向妹妹学习。

一水

云端问我，安颜谁呀，太强大了；我说，我心对她只两字评价：旗帜。

感谢安颜的认真交流，一并谢过楼上各位。貌似我还有点什么感慨，却不知在这个帖子里从哪儿说起，或滞后组织一文再聊吧。

新春临近，希望江天各位兄弟姐妹精神愉快！

冷晰子

老家都是用老历。如今才算是2013年的岁末。
岁始的阅读与来自岁末的祝福，是不是一样愉悦美好？
有一个祝福，是在心里的，祝福的生发，是在看见美丽的嫁衣之时。
你懂的。

夏冰

原帖由 安颜 于 2014-1-12 14:19 发表
一水，你的这些读书随笔不止信息多、读出了自己、深略都融通晓畅，且均内质温润。是我喜欢的。也与我认同的“读”的三昧无异：
纯心智、明物理、情度两不失。
读书的必然各有舍取，情由的无一不合理，尤其甚而各有 ...

为这个精彩的回帖，再次问候安颜！祝福！

陀螺

原帖由 安颜 于 2014-1-12 14:19 发表
一水，你的这些读书随笔不止信息多、读出了自己、深略都融通晓畅，且均内质温润。是我喜欢的。也与我认同的“读”的三昧无异：
纯心智、明物理、情度两不失。
读书的必然各有舍取，情由的无一不合理，尤其甚而各有 ...

看了安颜的评论，会让一切敷衍了事的评论者感到汗颜。以前，我最喜欢看云端的评论，因为它真诚、认真，和主题帖一样有看头。现在看安颜的评论，就像当初看云端回帖的感觉。一水文中提到的这些书，我都没有读过，真是惭愧得很！

摇曳风铃

看一水的文，总是发现自己原来也是很自卑的。

夏冰

总能从安颜不大常见的跟帖里看到一种真诚，一种耐心，一种自然。心性，修养，都可一窥其貌。而浸淫其中的温和气质，诗性哲性意味，足可令人无限流连了。
喜欢你的闲说。还期待你常来说道，使得这个营地和谐趣味，温暖如春。
年就要到了，问候祝福！

安颜

一水，你的这些读书随笔不止信息多、读出了自己、深略都融通晓畅，且均内质温润。是我喜欢的。也与我认同的“读”的三昧无异：
纯心智、明物理、情度两不失。
读书的必然各有舍取，情由的无一不合理，尤其甚而各有司命一般，几乎隐约着由不得换身的意思，似乎说着某种更深的东西。心性的更易是最难的嘛，虽然可能真的只是一回头的事。
每人都或深或浅的，最少在某一刹那，感受了这其中的同体悲意吧。
才都渐渐的对所有阅读和书写，相互有欣赏重懂得，无鄙薄和高低分野。
你呢，用写和写出的，践行着这些。我只是看到、感动，才来说话的。
匆忙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宽待我吧。

一水，我觉得，对诗和画的感受，一定程度上能分出普通读者写者倾向上是文学的还是哲学的。相对阶位的才不可分列。尼采、里尔克、包括刘小枫，就都横越了诗画乐而为一界。寻常如我们呢，若用字，是如你一样倾向最宜读和写。因为诗的哲学根性画的形神兼具，都是文学的后背所必须。几乎是谁一辈子爱诗，谁就可写到老；谁的眼睛总需要绘画，谁的心就始终在审美。
这一点上我不止绝不如你，也不如这里的所有写者。画还常看，诗已很少读。

有点奇怪吧。还是和白银时代的阅读有关。说后遗症也未尝不可。
勃洛克、阿赫玛托娃、曼德尔施塔姆。各种主义。诗歌蔓延了整个白银时代。谁读了勃洛克还能找到更深致的怜悯之目呢，几首写爱的能超越《安魂曲》的深厚博大。读古米廖夫，就看见了俄罗斯民族的心界格局啊，甚至唯美唯爱的里尔克都显得有些小气。
当然是偏颇的。还是阅读的多寡有关。我才说可能是后遗症嘛。

白银时代的喜欢和阅读，一是自然拓展，一个大概就是某种心性。
纯偶然的，初遇就是苏俄，第一个读的，我们都会是高尔基吧。还记得儿时每每小有委屈或莫名孤寂，就可笑而认真借用那句“天哪天哪，赶快赶快，让我长出翅膀高飞吧。”
寻其根而去，必然到黄金时代那些巨人那里。而那一代人啊，岂止是文学家，一水，我觉得他们是人性的黄金啊。善良、博大、深邃、慈悲、爱。超越宗教超越生死亦超越时代。直觉得那些人的达成是人性最好部分留下的绝唱。
那样高峰下的仰望，会是多绝望的事。可白银那些人呢，竟毫不输于！诗向哲，美学自成体系。如何能不深深折服至鞠躬，至无言以为敬。

现在仍喜欢着他们。只是不再复读。如你感觉的，飘过来了。
回头怕有泪。停住最好。
甚至后一辈那么了不起的布罗茨基，也不读他的诗只看散文。最喜欢布尔加科夫。他的“大师”和路易斯的“魔鬼”以及薇依、刘小枫对着读，尤其和耶稣彼拉多一些真假难分的史料传说对着读，很有意思。生命的戏性悲性，宏大又单纯啊。
即便从宗教上说，基督东正新教在大家那里，毫无一般人印象的浮气压重，而更深透纯净。就想起谁说的：佛是最不像神而唯一有神性的。

你提到汉娜•阿伦特。我对她感兴趣，最初是想深一点了解犹太民族。（世上有两个民族我觉得有标本意味，另一个是日本。一些认识有机会再说。）后来是诧异为何美国竟也会有一段“胡佛“时代。阿伦特的”极权是世上最大的恶”，直逼国家和体制及人性之暗，甚至让人联想起那些犹太先知啊。
尤其你想象1961审判艾希曼时的阿伦特，多像她的民族祖先摩西，一个人那绝对孤独的旷野呼号。
一水，你说起阿伦特，说到国家民族意识，我知道你不过在说叫爱的那个字。
真的爱不会很小。很小的真爱和大是一个宽度一个深度。
一回事。

一水周末好。并祝夏冰等江天诸君周末愉快。
闲说而已，大家担待。
冬日安祺。

南山菊

金蔷薇，以前读过一位文友的评论，跟随去看了看。觉得真不错。

一孔

原帖由 一水 于 2014-1-12 09:23 发表


嗯，一孔阅读广泛，刘小枫的学术研究可能有阶段性风向转变，只在我这小章里所不能否认的是他对《金蔷薇》的推荐，诚如很多人用客观的态度以两种对立的方法来解读孔庆东和摩罗。

我记得十几年前读摩罗的时候，像打了一针鸡血似的，哎，时间弄人，想想对自己还是有一些帮助的。

时光安然

原帖由 柳藏 于 2014-1-12 10:14 发表
说实话，还真有此想法，但估计不会施行。
比如我想这么开篇：张爱玲在色戒里说，通女人心灵深处的通道是Y道。就凭这句开头，足以招来盖别墅的砖了吧。

不管是什么道，你就写一个让我们瞧瞧嘛。

谦虚什么呀。

柳藏

原帖由 一水 于 2014-1-12 08:43 发表



《狗尾巴花》我来过了，你看也看过了，麻溜痛快地，你来一章《邂逅太后》让咱们过过瘾 ;P ;P

说实话，还真有此想法，但估计不会施行。
比如我想这么开篇：张爱玲在色戒里说，通女人心灵深处的通道是Y道。就凭这句开头，足以招来盖别墅的砖了吧。

时光安然

无论水水怎么拐，一水就是一水，而不是二拐。
我是破译密码的高手，你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