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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小说《智取严家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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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5 13:4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智取严家洼


                                      一



             王振山在严家洼一接战就败退了


        “吭!”大究子想以此干咳报信给身后的老大——严和仁:来人就是我昨天说的那个家伙。不料咳声牵出鼻孔里本来就摇摇欲坠的鼻涕,忙一手拧下,“呲——哼!” 甩——向——猛看到前面就是来人的大背头、大花方格衣服时,顺而将鼻涕改甩地上一团由熟红薯蒂、猪屎、浓痰及黑麻麻的苍蝇组成的垃圾堆,其侧旁还有些鸡屎、鸡毛、茄子皮、破布片等零星什物。严和仁的座位就在这样数不清的小垃圾堆的间隙里,宝座是他脚上退下来的一只破鞋——他无论到什么地方,若需要坐,都是退下鞋,蹲坐上面。


       “嗡!”大究子鼻涕击中垃圾时发出一声响,苍蝇们就像是声音的因子般四散迸射。大究子握鼻涕的手由于临时改方向而减弱了力度,甩向垃圾的鼻涕没有完全甩出,手上还残留一小部分,就弯下腰,将这一小部分抹在脚上穿着的,破力士鞋后跟两侧。才拧头侧脸向着严和仁嘿嘿嘿地笑。


严和仁当然知道大究子的暗示,随即就看到陌生的来人:大背头、花方格褂裤,脸上还有一副大究子刚才没见到的大墨色眼镜。神色威严,不说话。


“     吭!”老大严和仁故意干咳了一声,并且将声音在硬鄂处滚了两滚——进行了音质、音量方面的有效加工,使得这声音的效果远比大墨色眼镜的更具威武强大的吸引作用和震慑力量。这正如戏剧主角出场时的一段前奏和幕后引腔。 这种声音在此场合的作用是提醒来人:你要找的人就在这里,有屁就快放吧!为配合老大严和仁,身旁的几个人的喉咙也都“吭”“呛”“嘿”“哈”起来。声音的音调、音质上,百家争鸣、五花八门、各有千秋。随后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微微地嘴角上笑了。


“         请问诸位社员同志们,你们当中有个叫严和仁同志的吗?我是来找他谈当前的形势和工作的。我叫……”来人立刻摘下墨镜,脸随即还原成了一副很可人的娃娃脸。墨色镜作用于人脸,正像剥了皮的白里透红的可爱蛇体突然裹上凶恶可怕的蛇皮。


         “你叫王振山,这还用你介绍?县纪委副主任,将升正主任,因为你拆人家几个庄子,有功了。我说的没错吧?”没等来人置是否,严和仁继续说,“你是来找我严和仁,催俺严家洼拆屋子的,对吧”老大严和仁连发招数,单刀直入,截获了王振山满腹的正向喉咙口集拢的话语,只好封嘴闭舌呆站着,别无良策。墨镜拿在手里,想带上,似不合适;装在袋里,也不为妥。就这么举镜不定。六十岁的严和仁,啥样人?作为严家洼一村人的代言者,不安排好情报工作、没点架子还行!王振山者流,严老大手里攥着呐。


“     你啥话也不用说了”严和仁又给了王振山即将张开的嘴,封一贴粘胶布的封条:“回去告诉恁的领导,俺严家洼拆了就没法活,一平方四百元,啥也买不着,给俺盖楼,等不到盖成,俺早死了。回去叫恁的法院来强制执行吧,恁有刀,俺有脖子,恁有枪,俺有头等着,俺这几个人的棺材都备好了,屋在人在,屋倒人亡。”


       说罢,严和仁就吸起“宏图”廉价香烟来。按照惯例,这支烟就宣告了“对来访者的招待会”的结束,此时及以后,他不会再重复他已经说了一遍的话了。


        老大严和仁话语刚刚落地,大究子用眼巡了一下周围的脸,接着就响起了稀稀落落、参差不齐的“屋在人在,屋倒人亡”的叫嚷声。大究子挺了挺脖子,转了转头,认为自己和老大配合的天衣无缝、珠联璧合,很得意,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派头,回头看了一眼垂头丧气、举镜不定的王振山:


     “不中了吧!王大副主任,俺老大那嘴,铜嘴鸭子铁嘴鹅,方圆几百里,你去问问,那个能比啊!你觉得你能着嘞,这会不能了吧?别说你,就连县书记王延相搭上,能及俺老大一个棱角吗?”


     “咱走着瞧!”王振山猛然很坚定地戴架上墨镜,愤愤而去。“吭、吭、吭”“哈、哈、哈”“嘿、嘿、嘿”“呵、呵、呵”的咳声背后响起来。王振山回过头来,且退且战:


      “俺“老一”王书记饶不了你们!”他大声喊,但他个人的声音,马上被群咳声吞没了,除了老大严和仁的耳朵特别尖,听见了几个关键词以外,其余的人都只见到王振山回头,比手划脚地说了句什么,也不深究,就顾自微笑了——“在俺一亩三分地里,逞他娘的什么能!”


       众人都陶醉在胜利中,都生活了几十年了,还是头一次见县里显赫的领导,在自己小小老百姓面前夹尾巴。年龄大一些的,则有了点文革的感觉。独老大严和仁心事重重地站起来,屁股下面取鞋穿上,拍了一下乐得屁颠屁颠的大究子。大究子很愕然地回过头来,见是老大,忙将一脸“舍我其谁”的横霸气换成低眉顺眼的样子,等待老大的指示,接着严和仁的嘴就凑到大究子的耳边,于是一道密旨就从他耳里流到心里去了:天黑时把大刘家的小三春给我找来, 我有话要对他说。




                            二



                    二货戏刘三春并深夜授密旨


      刘三春“公务员考试”后,自我感觉良好,回来路上又和女同学王丽海阔天空地聊了一个半钟头,因为王丽是县委王延相书记的女儿,就感到前途无限地光辉灿烂,特别是那一句——“我爸说,考试不考试,考得好孬都无所谓,就看你这场拆迁中的表现了”,甜甜的声调里蕴含着无限的柔情和娇羞以及亲切的希望,给了三春永远回味不尽的绵绵蜜意和天马行空的幻想;而且王丽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本来很大很秀丽的眼睛里突然增加了妩媚的亮光——后来三春在回忆到这目光时认为,仅“亮”一词不能道尽那光的妙,至少那光里还有玫瑰花的色香意味及玫瑰花的暖柔和滑腻感,以及花朵对蜜蜂的那种诱惑、那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量等等。


      “山大”时,王丽就对学习成绩优异的他有好感了,常常一起散步、聊天、逛街……刘三春一直认为和这样个高干之女保持友谊——最好是恋爱,是十分必要甚至是二十万分难得的。今天的王丽那句话以及包含了千万句话的王丽那眼神,是怎样辉煌地验证了这一点啊!它给刘三春带来的是怎样美丽的梦想啊!但这是有条件的——要的是他在这场拆迁中的表现。三春仿佛是突然想到了这个条件的,但是,既然和王丽是知己之交,未婚之妻,那么她的家事不也是自己的家事吗?王丽父亲的困难,自己就无动于衷吗?况且,若自己无动于衷,和王丽的一切不是都完了吗?


      刘三春这样下定决心时,他童年的伙伴、上“初一”时的同桌同学——二货,手里拎一席子和一被单,年轻平滑的脸,竟笑成一颗大的干核桃,正对着他。虽是童年伙伴,他长三春五、六岁,是童年队伍里的“老领”。十年后三春毕了业,只在一块玩了一个星期,就不生分了,仍以“老领”的姿态说:
“大学生,走,打麦场睡觉去”刘三春的高考作文是写了一段他和二货的童年故事而被录取的,心存感激了好多年,再加上今天的心情愉快,很早就想和二货聊一聊了,欣然同意。


       打麦场上,月光下,二货给刘三春讲了很多很多女人性生活方面的故事,特别是后来,二货从现象上升到理论,多角度和多层面阐述了少女五官长相与身体皮肤颜色、质感特别是大腿根部小腹下部皮肤的对应关系。例如他说:“面黑的,大腿黑,越往上越黑,但是,腚白”“眼睛大、黑,目光里带笑,大腿白,越往上越白,到顶顶上面时,不但白而且软,软得像夏天里的凉粉,还是热凉粉……”刘三春起初无动于衷,甚至有些烦,渐渐地就惊异起二货哥“这几年不见,咋懂这么多!”再渐渐地,县城、严家洼、面前的拆迁都渐渐地后退、后退,变小、小,模糊、模糊……一切都没有了,只有女人的身体,身体的下半部分。最后这个女人变成了王丽,王丽大而黑的眼睛那样神秘的妩媚,她的大腿……刘三春的思维第一次在这个陌生的领域,发疯似地展翅飞翔,然后又一下牢牢地粘在某一个地方。


      刘三春在想象里飞速地下降,以至忘掉了自己,当然不知道二货早已停了讲述,不知他转而好奇且惊异自己傻乎乎的失控状态。但二货接着也就恍然大悟似地微笑了。他悄悄过去,在刘三春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呼啦——”揭去了刘三春身上的布单子,“腾!”——刘三春的小鸡巴弟弟,似乎是久受压迫、委屈而瞬间获得解放、重见天日,极其昂奋地挺起腰杆。


      “哈、哈、哈——”二货笑得弯下腰,“上了恁么多年学,都是大学生了,我以为思想觉悟提高了呢,还是这样……丢人!丢人!”今天二货特别高兴,下午王振山秘密造访了他,许了他每平方两千九百元的条件,前提是马上在拆迁合同上签字,并带领严家洼至少五户人家来签字。二货素有能说会道的口才,再者家里只有这么几间破屋子,却能换楼住,当然很高兴地答应了。但是刘三春真的生气了,穿起衣服,收了被单,拎了席子,就走了。


      “三弟!嗨!三弟!你听我说……”二货一连串的叫声,不能阻止三春急促的往回走的脚步。二货急了:“王丽捎来话了!你听不听!”


             “ 啊……”三春面前像突然出现一道万丈深渊,便马上“回头是岸”:
“          她说什么了?”
         “说……你过来啊,到这里我告诉你。”二货似藏住了一阵笑意,强忍着,说。三春像一只饿狗紧跟一只拿馍的手那样,急忙回到二货面前。“她说啥了?”


            面前的二货一个劲地笑,月光给他的笑又抹上一种梦幻般的神秘,里面还似有一种能够主动取笑对方时的优越感。三春忽然转了心思说:
            “我同学王丽连认识都不认识你,怎么会托你给我捎话!”
               “我原先是不认识她,是今下午,王振山家里遇见的。”
               “哦——王振山找上你了?你——”


  “她先对我说,刘三春是她同学中最有才的一个,也是她最敬佩的一个”二货笑了笑,停了说话,低声自语道,“这小妞会得(很聪明)还不少嘞,先打消我的对你们俩关系的怀疑,嗨!当我傻嘞,谁看不出您俩好?”


  “别卖关子了,好不好?”三春急了,作欲走状。二货赶忙低下声音,趴在他耳朵上说:

  “她说是县委的指示,要你和我配合一起,完成咱严家洼村胜利拆迁,你我的理想才能实现。”
刘三春高兴的心情沸水像被浇了一小勺冷水:爱情的条件也太多了吧,爱应该是无条件的啊。他心里暗想。但他还是“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或者决心执行这些指示。


  二货密切注视着他的脸,停下来,笑了,“我的理想我不说人都知道,俺不知你的理想是啥玩意?你给我说说,是不是那个玩意?”

  “低级下流!三句话不离本行。”三春看二货“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再一次扭头离去。二货笑了:

  “高干美女叫稍的东西都不要了,哼!不要,咱要。”

  “什么东西?”三春再一次“回头是岸”:

   “我老同学王丽能让你捎什么?”


  二货把一个很精致的油光闪亮的小长方形的东西,手心里亮了亮,“我也不知道这是啥家伙。”二货这样说是真实的,二零一零年,偏僻的农村,很多人还都不认识手机。三春是电脑专业的大学生,当然认识,惊奇地喊了声“手机!”后,拿在手里,来回反复的看。正在这时,手机响了,是那种蜂群嗡声,同时震动着,“咸鱼翻身”似地跳起来,把个鬼精似的二货吓得捂着头,拔腿就逃。三春当然不跑,趁机听了来电,是王丽打来的,告诉三春要用这个手机及时告诉她村里的情况,要和二货搞好团结等等。三春有些烦,即刻关了手机。警惕性很强的二货,蹑手蹑脚潜行到三春近旁时,手机已无任何声音了。但是罩在耳朵上以增长耳廓面积的两个张开的手掌,还没有拿掉。三春也不看他一眼,依旧回家去了。


  到家时,看到自己电脑边蹲着大究子——已候他多时了。




                     三


  “老大”王书记光临严家铺乡时,一石激起千层浪


  县书记王延相在严家铺乡,缓缓从他的专车门边转身向观众的时候,众人在堆满笑容热烈鼓掌的同时,心里都一下子愣住了:王书记今天脸色不祥!要警惕!


  王书记确实是黑着脸走下轿车的,不看、不语、不招手,不展眉。脸像很黑很沉的那种铁,一双滴溜溜的小圆眼,专拣人的头顶看。但也有人不以为然,暗地里低声说,咱王书记向来都是政治家般严肃、哲学家般深沉的。至于脸的颜色,还是革命传统的黑嘛。所谓“红旗卷起农奴戟,黑手高悬霸主鞭”者是也。但二货用鼻子哼了一声:


  “没看到他脸上黑里带着黄吗?如果黑里有点红那是正常的,也是王书记一贯的样子,但这黄,是异常,是有病了。”

  “啥病?”

  “咱这两个工地没完成任务的病呗。”二货不屑一顾地说,扭头离去了。他是新上来的“拆迁队先锋队”队员,是王丽安排的,月薪三千五,在农村是天文数字。刘三春也被安排来了,王丽舍不得丢下他。
果然如此,王书记刚下车时就想要大发雷霆,幸亏有几个哈趴狗一样可爱的笑脸对着他,以及哈趴狗摇尾巴一样可爱的身姿,摇摆在他身边,他喉咙下面的岩浆就被上面这几块石头拦住了。但是,是岩浆总是要喷的。心里有话而不说,“老大”王延相书记可受不了这罪。


  欢迎酒宴照例摆出来了,虽是乡里制作的,但够得上城里的五星级别。酒桌旁边的两排美女们,个个雪肤冰肌、桃腮樱口、秋波频送,特别是王书记的主座两侧的两位,袒露出白花花的大片雪胸,给饮酒者以大片的乃至辽阔到无边际的驰骋想象的美丽土地,这片沃土上还高高耸立两座美丽的富士山,只可惜山体的一半被白云似的衣服给掩遮得若有若无,时隐时现。每人香喷喷的手中,各执一枚香喷喷的小扇。香扑扑的小口里,时而吐出香扑扑的娇言媚语。芳香的嫩藕似的胳膊几乎要搭到王书记黑黝黝的牛犊子一样的脖子上。
但,香风粉雾中的王书记,似乎是“钢铁做成的”,虽然铁的缝隙间有些许黄锈,但仍然不失为一“拒腐蚀”的钢铁巨人——对身边的美女“目不斜视”。

  黑着脸,呆着眼,闭着嘴,“老大”王书记坐在主位上已有八、九分钟了,虽是很短的时间,但在座的臣僚们已感到足有半个世纪之久了。两旁的美女们脸上也露出了诧异的神色。有两位素手轻掩的口里,开始有了轻轻的哈欠。


  众文武重要臣僚的眼睛突然放出喜悦的光——这分明是雨停云开日出了嘛——敬爱的“老大”王书记原来所横眉冷对的,盛满了茅台酒的透明的水晶酒杯,竟被他用一只手端了起来,——不过,细心的明眼人可以看出,他微黄的黑面孔的颜色没有变,而且上面的黄色还突然增加了不少。果然,他肥厚而黑的嘴唇里喷出了石破天惊的话:


  “都连喝三杯,谁不喝,谁是我亲爹!”


  接着就是一阵酒灌到喉咙里的很慌张的咕咕声,以及嘴唇尽力地吮吸酒杯壁的干燥摩擦声,还有美女们倒酒时,酒的流淌声和酒瓶与酒杯相触的窃窃私语声。一时间后,群响渐绝。

  “再连喝三杯,谁不喝,我是谁的亲爹!”又一语天惊石破!


  接着又是一阵杂乱声,与上一阵不同的是,有人禁不住想笑,并且喉咙里笑出了最初的数个音素的萌芽,但接着就被一阵强烈的干咳声取代了。而且这咳声还仿佛要人相信:是酒呛住了喉咙,才引发了这一切。人都低头私附:这是谁?只用眼的余光作短距离的搜寻。但是他们心里最大的念头,还是桌上散发清香味的烧鲈鱼、武昌鱼、以及宫廷秘方蒸羊肉等美味,现在它们都在空空地浪费着自己的香味。眼瞧着“老大”那双刚放下酒杯的手,想,该没词了吧?该拿起筷子吃了吧?


  不料,于无声处爆霹雳:老大黑熊般的手掌突然高高举起,重重落下,“噼——啪!”桌子在颤抖,人心在颤抖;桌上的酒杯歪倒,酒洒、流,酒杯翻倒于地下,碎八瓣,人心也跟着碎成八瓣。烧鲈鱼、武昌鱼的幻想当然也碎成空气粉末,飘散得无影无踪了。


  “都他妈的逼搞嘞个熊!全县的两个钉子都在你们乡!”

  一石激起千层浪,突然全场搅乱了锅。有的带着哭腔喊:“王书记啊,俺对不住您啊!”有的端着酒杯说“王书记啊。您可为俺一百五十万人民操碎了心!”有的攥着拳头说:“俺一定要为您——老大报仇!”有几个弯着腰小跑似地蹑手蹑脚到他们的“老大”王书记跟前:


  “王书记啊、您一定要善保贵体啊!”还有个在话末加了一句“不行,您就骂我两句,肚里千万不能闷气啊!”
  全县唯一一位“北大”毕业的局级干部说“你大人有大量,何必与一个刁民较劲呢?”
拆迁先锋队队长捶着桌子,大叫:

  “反了,反了!党的话,竟然公开不听!忘恩负义!还给他和风细雨地作思想工作,哼!越高看他他越狂!干脆都抓起来毙了,省事!过去内战时多好!两个村子,给我一挺机枪,问题就解决了。”


  王延相书记的脸,遇到下人老百姓和严重的工作问题时,是一堆生铁;遇到上司则变成一泛起愉快柔和波浪的水团。现在他正面临着拆迁难题和一班只知道空谈而无真能力的下属,当然脸面具是不必要更换成一团水的。在不动声色地聆听完“战争”的宏论时,脸上掠过人看不出的冷笑:


  “下午开会。”说完就拉起美女后面休息去了。文武臣僚们也都迈着沉重的脚步,哎着声叹着气,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他们半天以来就牵肠挂肚的丰盛的午餐和茅台酒。

  王延相今天的情绪低落,除了两个钉子村带来的少许烦恼以外,主要是他女儿王丽的哭哭啼啼造成的,自己家的烦恼才是真正的烦恼。昨晚,王丽接到二货的最新消息情报:刘三春叛变了!那一天,严和仁找他,要他打开电脑,看看里面关于拆迁的政策和新闻。这之前,三春没上过这方面的网,他上了网就叛变了。 他把网上看到的中央精神,胡主席的指示,省里的文件,外地先进地区赔偿金额和外地被曝光的拆迁违法事件,统统都告诉了严和仁、大究子……后来再加上严和仁的巧嘴劝说,就铁了心了,第二天我做了他两次思想工作,都没把他拉过来。


  “这些都是我二货跟踪三春、大究子,直追到他家亲耳听到、亲眼看到的……”二货拍着胸脯手机里向王丽保证消息的真实性。

  王丽就哭告于父亲王延相,并哭诉了自己理想破灭时的空前悲伤,说自己是人生的第一次遭受的雷劈点击。父只有这么一个爱女,大怒,要取消内定的刘三春的正式公务员,王丽哀求暂缓。她爱三春,一定要再给他个机会。王延相犹豫不决,因此烦恼。至于工作上的暂时困难,王延相从不放在心上,因为他临到问题,头脑里总会涌现许多解决办法。有些甚至是不大合法的办法,但这些方法的实行,也从来都是势如破竹、百战百胜的。从没有为此多动过什么脑筋。家里的事,就难办了,即使很小的事情,也占据了他几乎全部的心灵。


  陪睡的两美女,一个端着新热来的燕窝鱼翅猴头,用娇滴滴的假音说:“王书记……”并配以一个酸溜溜的眼波。另一个双手捧着茅台酒,正偷眼看过去。两人的功夫都用在了空地里——王书记仿佛是铁一样地定格在刚才的状态上。

  只得整理床上铺的被单……扯平了,再宽衣解带,露出肩膀、双乳、大腿,一阵迷人的香气,缓缓地飘散开来……王书记终于扭转头,黑脸上的亮目光射过来……但他忽然感到,全裸的美女,远不如半裸时美丽,甚至感到空气里,暗暗有一种脏污的恶臭。

  “滚!”他也不知道是怎样突然喊出的。


  两美女大惊失色,抱起衣服,落荒而逃向房门,王书记忽然又感到这里面有童真的心态和动作,哈哈大笑起来。

  美女们抱衣服于两大腿间,回过头来,哭笑不得,进退两难。


  “当、当、当”有谁在敲门。美女们惊枪兔子般逃回来,脸都吓黄了,十万火急地蹬裤子。一个将裤子反穿上了,另一个,两条腿只往一个裤腿里伸,两人的褂子都没穿,乳房们都在疯狂地抖动着。
“是谁?”老一很生气,他怎能不生气?声音自然是泰山压顶般的威严。


  “爸爸!是我——”女儿王丽!和其父相反,声音是异常的柔和、悦耳。

  “丽丽!来了,来了,你稍等啊——”王延相虽有些慌,听到女儿如此喜悦,脸上简直呈现和蔼慈爱的颜色了。一裸着上身的美女为迎合他的欣喜,竟要去开门。

  王延相黑脸变青,铃壳子样的眼珠子突出得似乎要滚落下来,低声吼:“傻逼!”然后挥动打狗棍一样地朝她手臂一挥,指向自己被单遮盖的床下。那一个美女已经很明智地到达那里,这一个才顿然彻悟,箭一般隐入进去。


  王延相将穿着的衣服,脱下,披上。将一堆瞌睡盖在脸上,打着长长的哈欠,睡眼惺忪地塔拉着鞋,去开门。王丽,带着她洋溢着白梅花香气的连衣裙,一蹦三跳地进来,后脑上的浓黑得发青的马尾辫,一摇一摇的。

  王丽一点也没有审视他父亲故意扭在一边的脸,自顾自地抓住父亲的胳膊,毫无顾忌地笑着朗声抒发喜悦:“爸爸,刚才我找到三春,问他了,现在你的思想已转到我的对立面了,这是不是说明我们的爱情已经结束了?你猜他怎么回答?他说他依旧爱我,因为真正的爱情是超越哲学思想、阶级阶层的。当然,能够和他并肩作战更好……爸爸,我觉得他这样说,他的内心里是真爱我的。我心里也实在爱他……”


  王延相似乎没听进女儿的半句话,他的心思都用在怎样使女儿离去上了——他已听得床下的女人之一,已暗暗施放一声低低的试探性的屁出来。但是女儿王丽却先跑出去了,门外还回过头来,对王延相说:“我告诉妈妈去。”


                        四



  王书记叫他时,他正打有趣的呼噜


  下午三点准时开会,“拆迁先锋兵团成立誓师大会”主席台上,先是乡委书记,绰号“这个呢”满怀战斗豪情地大喊大叫了一通。“这个呢、这个呢……”“这一块,那一块”“是吧?是吧?”“形势喜人,形势逼人,形势不等人”是他的口头禅,平均讲两句话就带上这些词中的一个。他认为只有高水平的讲话里才会有这些优质词语。讲话时的四溅的唾沫、比手划脚、挤眉弄眼等几乎都集中这些关键词上了。把这些词弄得湿漉漉、脏兮兮,怪调怪味的。一场不很长的讲话下来,竟累得满脸通红、气喘吁吁,好像刚从马拉松的终点线上被人扶着下来一样。


  四点多一点的时候,“这个呢”刚想满意地结束讲演,忽然瞥到“老一”王书记走过来,陡地重振神威、梅开二度,“这个呢、这个呢、这个呢”等重点词语的使用频率更密集、更响亮了,声音也从正常的高转向非正常的声嘶力竭,偷眼观看“老一”的脸色——对自己讲话的反应。每讲两句就干脆直接寻老一的脸,向他媚笑一下,以弥补他可能欠佳的讲演给书记造成的不良印象。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完全多余,“老一”书记根本无心评价他讲话的优劣。高高地昂头抬眼看向天空,看向天花板,径直向讲台走去,正像一个重型坦克,对土粒、小石块完全不屑一顾。乡书记媚笑的脸,立马转向主席台下面的臣僚,同时将脸色改换成威严和肃静,但瞬间又绽开了真诚的媚笑:

  “下面由我们最敬爱的,全乡人民最拥戴的王书记给我们作指示!大家欢迎!”

  一阵热烈而持久的掌声轰鸣过之后,王书记就慢声慢语地讲起来(好像故意和刚才的演讲风格相反),以显示他稳重如山的大将风范。但讲的话却很粗鲁,他说乡下劳动人就像他妈的一头牛,就该狠狠地用鞭抽,不打他,他心里痒痒;好好待他,他尥蹶子,敬它爱它,他就会给你一牛角,他妈的……他这样讲着的时候,看着面前匍匐他脚下的武功高强的臣下们,心里却在打另一套主意:如此的攻打“钉子村”的战役,再不能固守过去“强轰滥炸”的战法了,否则要出事的。中央台来个曝光就糟了,应换“软”的进攻方式……他这样想着的时候,一边再三宣讲着“治牛论”,一边搜索着台下“软战术”的“领军人物”……这时,一阵呼噜声,慢慢地,越发安详地,从听众群里炊烟般弥漫开来、升起来。 与此相反,“老一”“治牛论”的话语却渐渐低弱、渐渐缓慢下来……像一杯牛奶被一缸水倾下来,冲淡了,冲光了。


  文武百官们的目光和他们的头颅,“条条大路通罗马似地”逐渐转向、聚焦于打呼噜者——“粘核子桃!”。演讲着牛论的“老一”,脑际里也闪电般地划过“粘核子桃”这个快要被遗忘的名字!此人没啥本领,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只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不管心里怎样想,表面一直态度和好,爱点头哈腰,正是去拔“钉子”的最佳人选。


  王书记这样心情愉快地想着的时候,“粘核子桃”周围他的酒友们却吓坏了。看到王书记的眼一个劲地往这边瞧,就身子不改姿势的情况下,手暗暗戳过去,狠狠捣“粘核子桃”肥厚的肚皮。
“没睡……没——睡”捣的人劲大,但对于他——全县四大胖之首来说,也就是对于一大滩能陷进去最凶猛拳头的脂肪来说,是挠痒痒。挠得他肥猪一样享受似的哼哼着,随之呼噜响得更有水平、更有质量了,“呼——噜——没——睡——……”


  他的另一个朋友即嫖友,深知他铁拳也不能奈何的一身肥肉,就用指甲掐他,但这一次他睡得太舒服了,局部小地方的流血,还赶不上一只蚊虫叮咬的疼痛。其实嫖友腰里还真的有一把小型的匕首,他思忖再三也没拿出来,他害怕别的对他有妒嫉心的嫖友控告他谋杀……他这样想着,没注意“这个呢”涨红了脸,举着一根冒着火花的电棒,手拨开人群,气势汹汹地奔粘核子桃而去……但“老一”王书记看到了,及时地喝住了他,“不准胡来!”他说着,就彻底停了“治牛论”,放轻脚步,缓缓下台,向“粘核子桃”,进行悄悄的软靠拢。此时,呼噜声越发洪大起来,像弥漫了整个严家铺,甚至整个世界、整个社会。


  “老一”轻轻碰了一下他鼓胀得像充满了气体的脂肪脸颊,脸颊像结了壳的馊面稠粥似地颤个不停,周围的文武百官们都感到自己的全身脂肪也跟着颤个不停。粘核子桃依然猪哼哼似地嘟囔“没睡……没——睡……”手机械地向外拨着事实上并不存在的挠他的手。嘴角忽而淌出大量粘溜溜的口水出来。

  “昨夜——咋没睡——好?”“老一”挠着他的大肚子,很轻柔、很轻柔地问。

  “小——妞——忒嫩——甜——蜜蜜——”


  “老一”猛抬头向四周看去,他预料会听到一阵哄堂大笑,可是静悄悄的,人脸上都露出了惊慌的神色,怕这个口无遮拦的梦中人会说出他的同党——自己的名字。或者是梦中人在最关键的领导面前,无意中击中自己的要害。

  “老一”举起欲打他耳光的手,也犹豫着,最终抽回去了——有一次他从五星宾馆一“校花”房间出来,正好撞见正要进去的“粘核子桃”,两人“嗯嗯啊啊”了好一阵子,才各行其事去了。

  “王书记讲话,你听不听——”“老一”轻声问。


  “王?王——书——记——来了!”粘核子桃嘟囔着,忽而猛睁眼,见到王书记大黑脸上的大铜壳子眼,正盯着自己,立刻像鸡蛋猛撞到石头上,淌下满脸黏糊糊的笑容来。
  
  “王书记,做梦都盼着您老人家……您啥会……唠家家?”


  众人再也憋不住了,都大笑起来——粘核子桃长“老一”好几岁的嘛。二货喜得雪天的小狗似地蹦跳着撒欢。刘三春皱着眉头不说话。粘核子桃说出的“老人家”的话,是怕“老一”疏远、厌恶自己,慌乱中顶出喉咙的一个错误的应急下下策,刚一出口,就后悔莫及了,后来企图用“唠家家”来说明,你们所笑的“老人家”是你们听错了,它实为“唠家家”,但大家哪管了这些,个个都笑得人仰马翻了。也标出了自己人格的清高、独立不依,和你粘核子桃根本不同的嘛。








        二货初试锋芒,钉子村随即土崩瓦解


  当下,“老一”竟置“老人家”的崇高声誉于不顾,还是居高临下地质问:“我问你,粘核子桃,你要老实说,我讲话,你为何睡觉?”


  “嘿、嘿、嘿……没睡……死,听着……听着哪……”粘核子桃说着,死狗般的眼睛祈求地望着老一。脸上制造出最无奈、最低下的笑容来。二货认为自我表现的机会来了,就代替他说:


  “哎——王书记,他不是您讲话时睡的,俺乡的刘书记讲时他就睡着的……我看见了,也听见了。”粘核子桃因此躲开了老一的追问,倒也舒了口气。会场听众们突然来了劲,都竖起耳朵听。


  “你说他在你们刘书记讲话时睡的,你有啥证据?你难道自己为自己作证明?我说他在我讲话时睡觉,是我和全体开会的人都见到了、听到了。身为你们的领导,我能瞎说胡说吗?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王书记,我是说他睡觉时候,刘书记讲话他没反应,该您讲了,他忽然梦中觉得,春光明媚,百花芳香,小鸟在叽喳、叽喳地唱……他就舒服地打起呼噜来。他一贯的,好在睡觉睡舒服时打呼噜。”粘核子桃开始听得云天雾地的,现在忽而变得分外惊奇了。于会全体人员暗暗喝彩。


  王延相暗想:这小混蛋果然嘴头子跟得上……不过,还得再试试他。

  “春光明媚是党的政策好,百花芳香是群众拥护,小鸟在唱,你是不是说我的讲话是啥家伙鸟叫?”

  “王书记,鸟唱能算孬的吗?这要看什么鸟。您的讲话能是孬鸟叫出来的吗?您的讲话是雄鹰的叫声,鲲鹏的叫声,鸿鹄的叫声,是凤凰的……再往下,我不说了,反正您的讲话达到了这个标准。”他是怕抬高王书记抬过了头,为第一次的露面谨慎记,才不说的。但不说,还是等于说了。


  “是的,王书记,您的讲话,没比的!”粘核子桃和众人一边惊奇地瞥着二货,一边嘴里把话送到王书记面前。

  老一听了二货说的也大惊:果然人才!我的这班人绝对说不出如此聪明、高妙的话。左右悄声报知了姓名,才知道是乡下人。能人还是在民间啊!他心里感叹着,但嘴上还是说:“你这个年轻人,忒会说奉承话,我们不欢迎,我们欢迎的是批评;欢迎的是真抓实干。”


  “要是那样说,你把最难办的事交给我好了,看看咱(方言,即我)给你办得咋样!”二货不失时机地说。“老一”扭头看了看粘核子桃的母猪肚子,略略沉思一下,就把这次拔钉子——小冯庄的任务交给了他和粘核子桃。他说:

  “这次算考考你,你和粘核子桃一同领拆迁队去冯庄,你是副领队,他是正领队。”


  粘核子桃一到小冯庄,怕二货抢得头功,高出自己,被领导瞧不起,就急忙出马单挑杨排风扬玉真。临出马前,私下里诚恳地问计于二货,二货略一考虑,就告诉了他。杨玉真,七十岁,寡妇,十八岁的儿子刚参军就牺牲于越南自卫反击战中,正直、热情、大方,人皆敬之,为这次反拆迁的领头人。二货心里实际上并不同意粘核子桃直接挑战杨排风,他认为,杨排风坚如磐石,队伍内部团结一心,王振山等都不能奈其何,你一个粘核子桃能把她怎样?不如改作她周围人的工作,以逐渐离间、瓦解、孤立之。二货越是力主这个意见,粘核子桃则越是一意孤行,心里还暗暗冷笑:小孩孩!老子面前还玩猫腻,收起你那一套吧,我见过多了!二货见他这样,也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心里倒反一乐:叫这个老家伙栽栽跟头也好,咱看热闹。但看粘核子桃对自己态度还不错,就把此种情况下最好的计策告诉了他。


  粘核子桃也知道寡妇扬排风的厉害,便依计行事:首先把全部改穿成便衣的一部分拆迁先锋队人员,分为三拨人马,第一拨十五人,小冯庄周围溜达;第二拨三人,由二货领着,杨排风的家院附近暗暗走动;第三拨一人,也就是他自己,拈一箱廉价的蒙牛奶,扮出一脸粘乎乎的怪笑,腆着大肚子,点头哈腰地进入了杨排风土坯、青砖的小院。粘核子桃第一眼看出的印象就是:这事好办,因为她的房子太差劲了!她怎么能拒绝农家乐新村的高楼大厦?便高傲的昂起头来。认为二货的三道防线的设置和其他计策,是不必要的。“杀鸡焉用牛刀”,太过于谨慎小心了。
  
  不料,杨排风铁锥子一般的目光,斜刺里直刺过来。其实,他先锋队一行一到村外就有人报知杨排风了,而且队伍里还有两个为村人所照过面的拆迁英雄——杨排风自然已经知道一切了。粘核子桃也不甘示弱,立即施展“软、粘”的招数:

  “杨大嫂子,您三兄弟看你来了!”黏糊子桃脸上现出真正快活的,甚至有点像孩子一样愉悦的样子。他昨天半夜没睡,调出杨玉真所有的档案、材料,看了个熟悉,果然像二货说的,她有个从未走动过的姓高的姨表弟高三会,就冒充他来找杨排风。


  “我叫高三会,嫂子,你还记得我吗?”看到自己的到来,并没消弱杨排风对喂猪的专注,就赶忙补充说。

  “哦,来了。”正喂猪的杨排风,转过来由喜盈盈变为呆板阴沉的脸,冷冷地说。那脸色说明了她见到粘核子桃远没有看着猪脸高兴。这出乎粘核子桃的意外,惊愕、呆定了数秒,就扬了扬手中的蒙牛奶盒,见杨排风还是不往这边瞧,而是埋下眼睛,继续看猪脸,自己也就无言地坐在腿边的一小板凳上。脸上所要继续保鲜的甜笑容开始发霉、发酸,开始出现苦的成分。

  一只牛犊子一样大的黑狗,从院外归来,乏乏的,见到粘核子桃,立即精神抖擞、战斗力剧增,耸耳、拱腿、竖尾、露牙齿,“呜——”就要攻击这堆被叫做粘核子桃而实际上的丰肥脂肪。亏得杨排风及时喝住了它,要不,粘核子桃就给吓个半死。他抖着膀子,脸都黄了。当然,粘性的笑自然成过脸云烟,风一吹,无影无踪了。


  “地方小官,来催俺拆迁,是不是这事,说吧。”杨排风搅着猪食,看着猪脸说。

  “这……这……”手忙脚乱的粘核子桃开始结巴,感觉一团大浓度的猪骚味和猪圈的恶臭,向他喉咙和胃袭击、塞堵过来;仍然保持战斗姿态的那狗,正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他急忙使出最后一招:

  “我真的是来看望您的,嫂子,我是三会,在发电厂当办公室主任,县里人叫我来做你的工作,说,若拔不掉您这个钉子,就开除我的工作籍,叫我农村抱娃子去……嫂子,你可怜可怜您兄弟吧”

  “你说你姓高?”杨排风眼睛离了猪脸,盯上了粘核子桃的脸,“到底是姓高还是姓郜?”

  “这……这……”粘核子桃又结巴了,他的大脑马上搜索记忆,记得昨夜看材料,上面写的是姓郜……难道它不念告?不会普通话的二货及粘核子桃自然将告读成高。


  “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哈哈哈!”杨排风朗朗大笑,粘核子桃慌了:

  “姓高……那种有个耳朵的高……”

  “哈哈哈——”忽然墙院外的一阵大笑,赶来和杨排风的笑汇合。

  “你贵人多忘事,俺来告诉你姓啥吧?”杨排风止住了一脸的笑说,“你姓蒋。”

  “不是,不姓什么……不是……”粘核子桃手摆摇得荷叶一般。他实际姓毕,毕建华。粘核子桃是他的绰号。

  “不是?咋不是?是姓蒋。而且你叫蒋干——替曹操办事到周瑜那里去的蒋干!”杨排风话语刚落,院外忽然冲进来许多村民,都大笑大叫着:

  “蒋干!特务!特务!蒋干!”


  那只纯黑狗也暴跳起来,“汪汪汪!”地怒吼着。就是那只猪,也提起大肚子,“嗯、嗯”地朝向粘核子桃观看,莲藕状的脏猪嘴正对着他的脸,不知是颂扬还是鄙视,但也许是在欣赏粘核子桃的窘态。它知道自己的命运虽然比人类悲惨些,但自己的种族绝不会遇到如此的尴尬、羞耻而显出窘态,让不如自己的低级动物幸灾乐祸地欣赏。粘核子桃一下子跳起身,四下里望着围过来的人群,腿一软,瘫在地上。这时忽然哭着跑着进来了二货,叫喊起全体在场人极为惊愕的声音:

  “娘!亲娘!俺喊您亲娘中不?喊您亲娘,您听党的话中不!”眼里抹着泪,跪在杨排风面前。粘核子桃和所有的人,包括杨排风杨玉真都惊呆住了。“娘”是轻易乱叫的吗?谁这样喊过一个陌生人亲娘啊?这真是破天荒的第一个啊。在这里,喊别人亲娘就是对自己亲娘的不尊。如果对方不是自己的亲娘,谁愿意这样地辱及祖宗啊?并且还跪在地上。众人都看向杨排风,她偏着脸,头上的缕缕白发滑落下来,遮不住牢固在脸上的严肃。果然,她站起来,向二货扔下一句话:


  “我没你这样个儿。”这时,粘核子桃领着他的旧部急忙悄悄撤退了。

  “有!娘!我就是您的亲儿子!我和冯涛在越南是一个班。”

  “你多大了?”

  “三十三了。”二货说了谎,不说谎就不能是冯涛的战友。但他刚到拆迁队,没来及洗刷、刮胡子等,又搞了一脸土,也像这个年龄。他恐杨排风不信就说,“自卫反击那一年,猫耳洞里,俺杨涛大哥就是在俺这胳膊上光荣牺牲的……临走时,对俺们说,替我照顾好咱娘……从那时起,我们班每一个战友都说自己是杨涛哥的亲兄弟,您就是俺的亲娘。”二货说到这里,看了看杨排风,见她表情没有大改变,就赶忙继续说,
  
  “我叫李明,沛县人,复原后一直想过来看您老人家,几年来结婚、生孩子、干农活,竟没一点时间,现在,领导调俺到您县开发区城建委工作,卧室没整理好,我就跑过来了,也忘了给您老人家带礼物了。我这就回去买。”说着,站起来,扭头就跑。


  “回来!”杨排风说。二货就回来。

  “你真是我儿子的战友?”

  “是,真的是。现在是您的儿子。娘。”杨排风再三端详了他的脸,突然抱着二货哭了。小冯庄的村民们也有低头抹眼睛的。

  “娘,”二货抱着杨排风的胳膊说,“要是娘不愿意拆迁,我这就回家种地去,我这个城市建设委员会主任,辞掉!就由别人干去吧。无论如何,俺听俺娘的话。免职就让他免吧! 娘——”二货说到最后一句时,几乎真的哭了。


  “不中!谁也不能毁俺儿的前程!再说这拆迁也是党和政府叫拆迁的!就是给的少了些。我有一个儿子为党和国家牺牲了,我不能再叫俺这个儿子没了饭碗!咱这个小冯庄,谁砸俺孩的饭碗,我就砸他的头!”杨排风对所有的村民挥着疯狂的手势。村民们很多都现出为难的神色。
二货抹了抹眼泪,跳上院里的一个小石桌:

  “大爷、大娘、大叔、大婶、兄弟姐妹们”二货向村民们说,“俺娘在小冯庄,小冯庄就是我的家,大家若同意拆迁,我不会亏待家里人的。我现在私下里当家,由原来的每平方四百元,升到每平方八百元。如果县里不同意,我李明领你们到北京告状去!好不好?”结果大多数村民都高喊:

 
  “中!中!中!同意!”接着就在证明书上签字,杨排风在旁边好好看着。剩下的一小部分人,恐杨排风生自己的气,也随着签了同意。杨排风村里有威信,最爱帮别人的忙,口碑极好,但惹急了她,你就等着吧,有你的好看。村民们接着就是到集上去,变卖自己家里不能上楼的东西、找新住房等。忙得像过去鬼子进村前的坚壁清野一样。

  三天后,小冯庄就成了一片瓦砾。杨玉真后来气死了。






                  六


        严和仁在乡政府大门楼里,遇到了……

  二货三天智平小冯庄的事不胫而走,王丽闻之,大惊喜,报于王延相,王延相也大惊喜。遂叫王丽秘密找见王振山,再让王振山秘密召见二货,问他“如果尽快拔出最后一颗钉子——严家洼,当用什么良策?”


  二货当然十分愿意见到王振山,当被问到——特别是王振山把这些说成是县最高决策团的询问时,二货看了看王振山已经解除掉墨镜的长脸,并反问,“你有啥办法吧?”得到了的确“没有”的回答后,才反复踱了几步,低声说出了自己的谋划。临了加上一句,“严家洼不比小冯庄,只可智取,不可强行”。当下,王振山将这些立即告诉了隔壁的王丽,王丽又驱车到县告诉了王延相,“老一”王书记愣瞪着铜壳子眼,大喜过望了:这个二货简直是跟自己是一个脑袋!问题的解决方法竟然是这么的一模一样!既然全县两个最聪明的脑袋里都是这个方案,那么,自己的策略无疑是正确的。 幸亏这么一试探,不然不就漏了个人才吗?没想到乡间竟有如此奇人!没想到这场小战斗竟得了个姜维!是不是培养他,让他将来代替自己厌恶的刘三春?此心思只是夜空中的雷电一闪,没留下什么痕迹就消失了。到时候还是让宝贝女儿王丽自行处理吧——这孩子太犟了。就此打住了这个思路。


  严家铺乡书记“这个呢”,以十分庄严的姿态、神情,聆听了县委书记“老一”关于如何对付严家洼严和仁的手机指示后,立即布署迎取、招待严和仁的一系列工作。

  严家洼村里,大约十点钟的时候,缓缓驶入了一辆油黑发亮的小轿车,车门活像秃尾粘鱼的腮一般轻轻启开,吐出两个文质彬彬、像模像样的人来。他们是乡长和副乡长,把墨镜拿在手里,反复擦拭,或者孩子似地玩弄着,向围上来的村民走去, 屁颠屁颠地可爱地笑着:

  “请问诸位一下,谁是咱们村的严和仁同志?”村民们都似笑非笑着,眼里流露出“装样子哩,知道了还问”的意思。


  严和仁向大究子使了个眼色,大究子就“吭!嗨!”地强烈咳嗽着,分开人群,迈着八字步,嘴里轻声嘟囔着“越说他娘的忙,就越有事……”其实他相当紧张,他手里拿着个纸烟,自己再三点燃而燃不着就是明证。还是迎上来的乡长“噹!”地按燃自己的打火机,弯下腰来,给他把烟点着。他一边点头表示感谢和嘴里受之有愧地“噫!噫!”着,一边将嘴脸歪斜向打火机的火焰,眯起眼,用力把烟吸着。然后,用力吐一口长烟,蹬直分开的两条长腿,两手搭在小腹的下半部分上,让嘴角独自担任全部的纸烟的安置及吸食工作:

  “叫他弄啥呢?”

  “哦——你不是严和仁同志?”

  “俺老大的事,给我说就行。”

  两乡长很随和,就说咱省里下来了个副省长,要到咱乡搞调研,需要咱们村民给他贡献情况。我们就推荐了严和仁同志。现在特邀他到乡里去参加研讨。接着对大究子说:

  “我们随时恭候严和仁同志,他可以考虑是否参加。我们就在这里等待他的消息。”

  “不用等,我现在就去。”严和仁走出来说。


  大究子一个劲地递给他眼色,手还小幅度地摇动着,意思是,这可能是诡计,我们还是商量商量,再说吧。严和仁一点也不理会他,在两个笑面乡长屁颠屁颠的殷勤簇拥下,上了秃尾巴大鲶鱼。村民们待他们走远后,才真正实行了民主制度似地大胆议论起来。

  大鲶鱼爬上一个高高的台阶,到了乡政府的巍巍大门楼下时,乡长们和严和仁下了车,一门卫拿着一纸一笔要严和仁进行来客登记签字。严和仁板着脸站着,眼看向一边去,嘴角挂着两团很大很重的冷笑。

  “签上吧,严和仁同志,这是咱的制度。”乡长也劝说。严和仁还是不说话,扭头就往回走。两乡长千说万说好说歹说,才算说得他回来。

  “你这位老同志也真是,放着规矩不守……”那门卫也指责。

  “呲——哼——”严和仁将一大团粘鼻涕,摔在门卫脚前的洋灰花岗石上,“前石庄的二布袋,你披上个吓人皮(保安服装),我就认不得你了?你爹还欠我六一年的一个窝头哩,他不吃就得饿死,他死了,就不会有你这个小狼羔。现在你巴结上你表姐的干哥,能的可以伺候人了是不是?人家叫你吃屎你也吃啊?”严和仁说着就将沾有部分鼻涕的手,抹向脚后跟,二布袋以为他要拿脱下的鞋打自己,噔噔噔地撒腿后跑。严和仁的鼻涕,有点佝偻的身材,有些脑油味的破中山装,和这个现代风格的门楼极不一致、极不和谐,简直象个一点不能被消化的铁疙瘩,卡在这个色彩辉煌的大门楼的口里。而且这个铁疙瘩还可能是个炸弹,随时都可能爆炸,把门楼炸个血肉横飞。


  副乡长见二布袋因惧怕而逃跑,觉得太丢他的人,迎上去,一巴掌横打在他脸上,他捂住脸,蹲下去,鼻血从手指间缓缓流出来。

  “打人,哼!乡长打人,就不怕犯法?”严和仁拉起二布袋,用衣角给他擦脸血,“小,站起来,当官的欺负咱,走,告他去!不要怕!我领你去!”乡长慌了,甜着脸,蹭到他俩面前,笑着说:

  “你打我一下,能不告不?”他才用十万元买了个官,没扎下根基,还不敢惹祸,就“退一步海阔天空”。然而,二布袋被拉起来后,突然怒眼圆睁,铁拳紧握,照准副乡长脸,大叫一声,狠命击去。乡长“哇!”一声,蜷缩着倒在地上。五个门卫提起电棒,吆喝一声,围拢来。严和仁“哈、哈、哈”笑起来,门卫们很诧异,僵硬地定格那里。


  “慢着,慢着,是你们的乡长叫他打,他才打的,对吧?又不是他先动的手。对不?你们谁不讲理,我严和仁就跟谁打官司。再不行,我把俺庄上的叫几个来,你们一块热闹、热闹。”保安们看了看已经坐起来的副乡长,等待他发出攻击的命令,却没有发,就解了架势,松松地返回原地。二布袋早已脱下保安服,扔到严和仁刚才甩的鼻涕上,赤膊、光脊梁,破口大骂:

  “啥熊人!还当领导嘞!啥领导,不把人当人看!老爷我不干了!少了这点钱,我也饿不死!谁他妈稀罕你这个熊地方!”

  “好小子!像你爹一样,是条汉子!”严和仁一边喊好,一边鼓掌。二布袋走过来:“刚才你说叫严和仁?”严和仁点点头,二布袋立即跪下磕头:

  “去年我爹死时给我说过,一个叫严和仁的救了他。正要寻您去呢,没想到这里遇到你老。”严和仁扶他起来,他继续说,“严伯伯,他们可能要害你。你没来这里时,他们给我说。乡长要领一个老农民进来,你要叫他签字,就签在我给你的这张纸上。我当时就想,为啥不签在来客登记薄上呢!里面有问题,你必须小心。”严和仁一听就笑了——他心里明镜似的,啥问题能瞒着他呢,他一进门楼就知道了:


  “他们这是变着法儿,骗我签字呢。那张纸就是那张拆迁合同,上面作些手脚,让我认为是张白纸。”严和仁又轻松地笑起来。就要回严家洼。正乡长急忙说:

  “不是合同!不是!不是!”就把那张纸撕得粉碎了。严和仁忽然想起什么,扭头对二布袋说:      

  “他们不会放过你的,孩子,有事告诉你大伯我,不用怕。”二布袋点点头,骑上他的烂摩托车气昂昂地去了。




  七


  严家铺乡政府里,严和仁坐在宝座上……


  两乡长说尽了好话,陪尽了小心,特别是副乡长,一边好言相劝,一边用卫生纸擦拭鼻血,仿佛不惜以鲜血作证,自己所说的省里来领导的消息是真实的,才把严和仁引诱、簇拥到一个只有两间的小型会议室里。尚有些许血迹的手,指着主坐上的一个胖嘟嘟的中年男人说:

  “那不是咱们的李方民省长吗?你还怀疑是骗局不?”


  “啊——欢迎!欢迎!”外乡干部扮演的省级高官居然反客为主,致起了欢迎辞,说第一个“欢迎”时,是本地口音,猛想到自己此刻应该并非自己而是副省长的角色时,第二个“欢迎”就变成不伦不类的标准语普通话了。严和仁嘴角挂一小小的,人觉察不出的冷笑,扬起脸,不看他,不理他。

  “和仁同志,到这里来。”假省长为了摆脱尴尬,就指着身边的一个座位说,同时也昭示了上级领导对底层老百姓的宽容的爱。其他的人士也笑着力顶省长的这一主张。况且一桌子鸡鸭鱼肉、野味海鲜也等得不耐烦了,白白地散发着香味。


  “啪!”严和仁脱下自己的臭布鞋,往地下狠狠一拍,干净的白瓷砖地上马上腾起一阵田野上的白土烟,鞋臭连同脚气臭,随着门口进来的徐徐自然风,掠过酒席宴,刺刀般送入假省长及各位官员的鼻孔和嘴里去。接着严和仁就坐在这只地上的鞋上,一只灰黄酱色的枯瘦的脚丫子放在他的另一只些许泥土的鞋子上。众人脸上都有怒色了,只听得严和仁说:

  “开始调研呗!不是说来调研的吗?”

  “你看严和仁同志说的多好!多正确!”假省长为自己能够如此搁下对脚丫子的隐怒,转而巧妙地对答新话题,进一步彰显演技,而特别高兴,蹩脚的标准语滔滔不绝:“但是,话又说过来了,光工作而不注意身体也不行,咱们把身体吃的胖胖的、壮壮的,才能以更加充沛的精力,投入到党和人民的工作里去啊!今天我们为欢迎严和仁同志来,特准备的这一桌酒菜,就是这个意思。停一会我们就恭请他到我们中间来。再说,这也是他们——人民的一番心意啊!咱们不吃,何以对得起他们啊?所以,即使咱们胃口再不好,也要满怀着感激之情,眼含着热泪,像战争年代完成打仗任务一样,再苦再难,也要把面前这些变成食品的敌人消灭掉!”


  “你说的不错!但,还不能吃!”严和仁坐在他的鞋宝座上,高声吆喝了一声,桌边的几个涎水四流的饿狼们,只得狠狠地中停了伸向美味的筷子。严和仁袋里掏出劣质纸烟,点燃后,吸、呼了一口,说,“我刚一听你说的吃、吃、吃,还以为是狼是虎呢,听到后来,哦——怎么成了你们这班人了?这就不对了,你们这样的人,怎么及得上虎、狼呢!人家虎、狼吃牛吃羊,吃就是吃了,也不说对不起牛羊心意的话……还说吃这宴席既苦又难,好了!我外面叫几个村民过来,给你们解决困难吧……”说着就要起身。几个人用力地摇着手,喊着“不、不、不”,拦住了他。

  乡书记“这个呢”和假省长交换了一下眼神,就命人把宴席撤了。

  “这样吧,”假省长说,“严和仁同志不同意现在就吃饭,那么就谈过再吃。现在咱们正式开始调研。”说着瞧了瞧鞋子上就坐的严和仁,见他吸着烟,一副倾听状,就讲了各级基层政府多么愿意加速农村城市化小康化的进程,但在具体的工作中,由于各地的具体情况不同,就出现了多种意料之外的复杂现象。例如强拆、打架、人员受伤等各种事件,给人民群众带来诸多不便。各级政府愿意进一步深化改革,进一步加速农村城市化进程。特虚心接受群众意见。下面是几个外乡的代表提的建议,大家看看,同意了就签名或者按手印。就有几个纸条被人递到手中,很多人略看了看就签字或按上手印了。假省长很高兴地和他们一一握手。“谢谢配合!谢谢配合!……”


  严和仁并没有十分仔细地阅读人送过来的纸片,虽然他的小学程度足以对付上面那些虚假的文字。他是把注意力放在对这这张纸面的甄别上。因坐在靠近门口的地方,较强烈的光线就帮助了他,找到了破绽。他轻轻撕去纸片的四角,就露出了这张纸是双层的,以指甲分开他们,原来上面的一张是建议;下面的是拆迁合同。他若签字,就会签在合同结尾的下面。他站起来,穿上鞋,举起这两张纸,说:

  “看!看看!都看看这坏良心的!”围着小会议室里的人转了两圈,最后把两纸片团揉得破烂了,抛脚下,吐一口粘痰在上面,再用脚去碾。苍老的脸严肃、悲伤起来:


  “俺老百姓供你们吃、喝、玩、乐,养活你们,供飨你们,你们就是这样为我们人民服务的啊!俺没权、没势、没钱,除了一个光身子,啥都没有。俺就是你们刀下的一块肉,任你怎么割、怎么砍、怎么剁、怎么煎、炸、烹、蒸,俺都不会动一动的。在咱县,你们拆了多少村子,苦了多少村民,得了多少昧心钱啊!不过,俺也是人,和你们没啥两样的人,俺也有脑子,俺也会想,你们搞拆迁,上边省里就给你们每亩二十万元的奖励的,开发商给你们百多万,你们拆了俺的房子,给多少?每平方才四百元!……”乡书记“这个呢”慌了,连忙笑着朝严和仁走来,边走边说:


  “这个呢,瞎说呢!网上造的谣。严老先生,咱俩到我办公室谈谈,好吗?”

  “谈?不就是私下里给我个好价钱吗?没门!一平方一万我也不同意!”“这个呢”还是保持着原来的笑,慢慢挨近严和仁耳边低声说:

  “我许给你城郊一座豪宅。我可以写下字据。当然,你要同意搬迁。”严和仁呵呵呵大笑,转身对大伙说:

  “大伙听着,书记许我城郊一处豪宅,只要我同意拆迁。你们说,俺庄上的乡亲老邻居,把这件事委托给我,我能为了自己一点好处,把俺全庄的人都推向火坑吗?我可以要这个宅子,但你必须给俺庄上每家每户同样的宅子。否则,我就还住我的老宅子。”全场出奇的静。这些英勇无畏的拆迁勇士们脸上出现了少有的沉思的表情。“这个呢”用毒辣辣的眼光扫视着,突然对身边几个忠实的卫士说:

  “打!给我打!气死我了!”几个人一捋胳膊,齐拥而上。


  “砰!砰!”武士们的拳头还没到达严和仁的身上,就倒了两个武士,咧着嘴,地上挣扎着。其余的不敢动。刘三春手持电棒出现在严和仁身前,像电视里仗剑的武侠般护着严和仁。谁也不知他何时进了小会议室,也没人看清他是如何瞬间用电棒击倒两个人的。屋里人还多半不认识他,他趁大家发愣,拉住严和仁就往外跑。他这几天一直跟踪二货,隔窗听到了二货跟王振山定计策的谈话,马上告知严和仁,严和仁才能够有准备地对付这一切。严和仁进了乡政府后,他一直隐在附近保护。听到“这个呢”喝打声,他就冲出来了。

  “这个呢”看着严和仁、刘三春远去的背影,计上心来,拉五、六个武士到一角落,低声命令他们:“你们换上便衣,戴上面具,骑摩托追,半路上撞残废他俩,最好不撞死……”


  “不行,不妥当。”二货说,人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进来的,二货看着乡书记“这个呢”疑惑的脸,连忙解释,“你这个办法本来是很好的,但用在严和仁身上,不行。他是个有威望的人,他不仅仅是一个他,他是一个村庄、甚至咱一个乡一个镇。村民都知道您把他叫来这里了,来时好好的,回去就半死不活了,不怀疑咱,怀疑谁?捅出去,惊动舆论媒体,别说你这一把手做不成,连县里“老一”王书记都危险!”

  “这个呢”喃喃地说:“这个呢……?”目瞪口呆了一会,一挥手,就解散了新成立的的队伍。

  二货跟严和仁毕竟一个村,平时也很尊敬严和仁。二货这样出计策,也是不想让严和仁太悲惨。“这个呢”不知有这层意思——他不知他们的关系。总之这事到这里就是结局了,“这个呢”和他的属从们也没有办法。属从们没办法但无忧虑,“这个呢”却有如何向县书记汇报的忧虑,想铲除这种忧虑也是没办法。

   八


  王丽和刘三春的感情危机了


  向县里汇报时,“这个呢”嘴里一个劲地“这个呢……?”纠缠不清。

  “这么说,倒是县委的决策不力了?”

  “不——不、不、不是!这个呢——县委的决策很好,很得力!只是我们……”值此关键时刻,忽然想到了刘三春,叛徒刘三春!“对!是我们队伍里出现了叛徒,刘三春!他把我们的机密全部告诉了敌人。”


  “老一”王延相听到刘三春这三个字,就像心里突然跑进一只小老虎,把里面有序的布置,撞了个乱七八糟,砸了个肺肿肝疼胃恶心。回家就把女儿王丽责骂了一顿,骂她不该继续信任刘三春,并把他荐到拆迁队里去。


  王丽哭着开车又去找“这个呢”,骂了他一顿, 大骂他不听当初自己对他的嘱咐——不让刘三春参于重要活动,特别是上层的机密活动。“这个呢”,满头脏水横流的“这个呢”,十分恭敬地聆听了王丽的教导后,马不停蹄,叫人喊来二货。二货刚一进门就领赏了两耳光!耳光响后,“这个呢”才说:


  “这个呢,是你做事不密,致使事情败露,功败垂成,领导拿我是问!我替你们把一切都承担了!”


  王丽亲自看了“这个呢”两搧二货耳光之后,心里还抹不去莫名的悲伤、烦躁,感觉心里的某个地方还是黑幽幽的,怎么擦洗都去不掉。直到拨响了刘三春的手机号码后,她才云开日出似地明白了,所有的痛疼都源于此。如果说她刚才的焦躁不安是时隐时现的,那么接下来的悲伤就是疾风暴雨突然从天而降。她没有想到接电话的竟是他的父亲——王延相。原来是王延相半个钟头前接到个包裹,写着王丽收,他就放包裹于一边,大约三十分钟后包裹就响了,就飞快地打开包裹,见是手机响,就接王丽打过来的电话。王丽没说什么话,只是哭个不止。王延相大发脾气,命令乡镇快把宝贝女儿给我送过来!“这个呢”小心翼翼把王丽护送回家后,王丽还是没有停止哭泣。哭得王延相最后心也疼起来。其实,包裹里还有一张纸条,当时情急的王延相没看到,王丽哭着时,也想看看手机和包裹,就看到了。纸条上写:


  王丽同学:和严和仁大叔相处这么几天,就使我看到了理想生活的希望。没想到他在今天这个市场经济的大环境中,想的竟然是自身利益以外的老百姓生存生活、底层人民的尊严、和谐社会的共生文化。他舍己为人、热爱家乡、公平善良、生活简朴,令我非常敬仰。现在村民都听他的,不理睬村支书。小时候对他知之甚少,只知道他救活过一个溺水的邻村小男孩,小男孩的父亲找了他两年,才找到了孩子的救命恩人。十几年的学校生活过去了,没想到故乡竟有这般人物。他的这些美德,过去我们只能在书本里看到,现在见到他,才发现生活竟也如此美丽!这些,对于一个平常人来说,也许是胡说八道,或者是认为不够精明的。但我对这些特别留恋特别向往,我甚至认为,它高于权利、金钱和爱情。对比 我过去的所做所想,深感低卑、惭愧。多半为了自己能够社会上得到更多更大的利益,我才接受了你的爱恋。这是多么龌龊的见不得人的想法啊!我现在把你送我的手机交还,就是建议我们的关系,重新开始。从零开始。对不起了!
                                      同学 :刘三春。


  王丽看完纸条,反到不哭了。纸条在她不经意揉搓的手里,慢慢粉碎——她陷入了沉思:自己在大学中文系里确实只是爱三春的文才,爱他文章发表于报刊时带来的荣耀,爱他论文得到教授称赞时,同学们对他的夸奖、羡慕、妒嫉。爱他的或许还有一点,那就是他的文才,对自己只有初二文化水平就当县长的父亲,或许有帮助。但是他的灵魂到底是怎样的?他的思想深处到底与自己有多少共同点?这些自己怎么一点没想过?爱的太表层化了!也太实用化了!话又说回来,现在这个样子的刘三春,自己爱不爱?如果爱上了,父亲的仕途,自己的前途,会怎样?……她想着想着,仿佛有什么突然撞疼了自己的心,又哭了——在自己心里的最深最深处,藏有一个说不出弄不清什么原因的原因——这个原因使自己无论如何都爱他,正如正负电的什么时候都能够互相吸引一样,不需要什么解释。至于他坏了父亲拆迁的事,不就是很小很小的小事么?对于一个所爱的人的手,即使他毁掉整个江山社稷又有什么呢?自己对三春的这种爱,还需要暂时对父亲保密……必要时再说……爱,怎么是这个样子啊?爱着怎这样难啊!她哭泣着想。


  王延相来看女儿了,就是来看看还哭不哭,见基本停息了,就走,王丽喊住了他:

  “爸,我要谈谈你的工作!”王延相笑着坐下专心听,知道此时的女儿说什么就是什么。顺从是安慰女儿的最好方式。“刚毕业本不想参加你的工作,而你非叫我锻炼。也好,就当学习了。实践中了解到,老百姓们真苦,苦得超出了我的想象。可你还让他们搬迁,搬迁也可以,你给他们足够的赔偿啊,可是给的太少了,好处都让中间人占有了。这是你工作不顺利的根本原因。听爷爷说,我们家原也在农村,说你还当过小队队长,应该对他们有很深的情感啊,为什么不能多给他们一些赔偿?况且,文件上也说赔偿要使被拆方买得起同面积的中等质量楼房。”王延相很有耐性地笑了,仿佛忍下了很多不该笑的东西:


  “你还不了解这些群众,孩子,踏着鼻子上脸,给他一千,他要两千,给他两千,他要一万!没法治,索性就这么多,不搬就是违抗政府!就要法院执行!这么一来,也很少有人硬抗了,全县百余个村庄,数十个小区,就这样完成了。一般人对我党是顺从的,就看你敢硬不敢硬,能硬不能硬,能硬到底不能硬到底。当然,也存有问题,个别现象,个别解决,没有啥大不了的。只要打党和政府的招牌,就没什么难办的事。”王延相说着看了看女儿,见她脸上有些不解和愠怒,就又继续说,


  “爹也是农村人,也想为村民多谋点利益,但爹这一行也很难干,两头都难,只能舍一头,留一头,只要保住上级这一头,就会有利有权又有钱,就他娘出了点小问题,也都不用怕!”说着忽然看到女儿的脸色不对,赶忙补充,“给村民们弄点好处,本来爹也愿意。但工作需要多方协调,首先要协调政府和开发商的关系,开发商是好侍候的吗?还真离不开他,离了他我就没政绩了,没有了政绩我就当不成官了,当不成官,咱一家人就得老百姓一样,吃孬穿破住陋室,被人瞧不起。供你上学,上大学花费很大,咱是农村的,能有那么多钱吗?。还有开发商和村民的关系、村民和支书和乡政府的关系,都他妈一个比一个难办,一个比一个要命……你爹我这就快焦头烂额了!”说着忙装出一副头就要被烧焦、脸就要被打烂的可怜样,实际脑子里电影样出现的是由开发商提供的花天酒地、情妇、美女的糜烂生活。


  “无论如何,我们的宗旨是为人民服务,即使不能全做到,但至少也要为老百姓考虑考虑吧。”王丽说。

  “怎么不考虑?我们搞拆迁是为了建公园,为了最广大人民的休息娱乐啊!就是有些刁民光考虑自己,赔的少了,再赔一些吧,就不会看得长远些,看得全局些!一点也不想想那些革命先烈,人家连命都搭上了,咱一间小孬屋也牺牲不起啊?现在中国发展没大问题,如果有,就是农民太落后!想想吧,你为他服务,替他着想,为他东奔西跑,他背地里还骂你!哎!我现在才当了几年书记啊,就够了,不愿干了。”王丽听着、听着,感到失望、失落,又有些厌恶,以前眼前明亮的一切,都阴暗了,灰黑了。看到父亲难受的脸,又想到他经常为忙工作而通宵不得回家,所以,另一方面也感到这些老百姓确实太自私了,太目光短浅了。——这一点必须与三春取得共识,——但是最重要的是建立个人感情,感情浓了,自会消除这些思想上的无关紧要的分歧。那么,通过什么途径,用什么具体的方法,建立这种情感呢?……这一生只剩这点幸福了吗?她又陷入沉思。

   九

  王书记智取严家洼


  上级来询问严家洼拆迁情况,“老一”王书记对有关人员说:“就说解决了。”那个办事员扭过头去就要填表,又打住,再扭头回来,本来没笑的脸上添加一些笑影:“王书记,就决定这样填了啊。”那意思是说,严家洼的问题不是没有解决吗?不是连你也无法解决的吗?


  “填上!”“老一”铜铃壳子眼珠开始往外凸,平头上猪鬃般粗硬头发,顷刻间充满他黑色鉄血似地,刺猬刺般根根挺直了。办事员飞快扭头回去,飞一般落笔填上,“老一”的铜壳子还在盯啃他的脊背。办事员再也没敢扭头回来,到第二天,他就不在这间豪华的办公室里办公了。——叫你填,你就填,说明你对他解决严家洼是有信心的;你不填,那你就对他的能力就生了怀疑。王延相一直是对待仇敌一样地对待轻视他的下属的。其实,这样的小问题,“老一”稍一考虑,略施小计,就迎刃而解的。你怀疑他的能力那是你太没眼光了。所以,“老一”像平时一样地用坚决、肯定、不容置疑的语调,布置完下一步的工作时,心里简直是充满了胜利凯旋时的喜悦。临出门时,又孩童游戏般调皮地对女儿说:

  “丽丽,跟爸爸乡下看猫捉老鼠去。”


  可是,王丽随着父亲上车时却大吃一惊了:怎么有这么多人随行啊?电视台的、民警队的、乡政府的、拆迁队的,有“这个呢”、“粘核子桃”、王振山、二货……或公安警服,或西装革履,或野战部队的色块斑驳作战服,着装全都干净、整齐、色彩浓艳、鲜明。和旱蔫蔫庄稼地、土灰色的村庄格格不入。

  “老一”和女儿王丽乘坐的奥迪,在别的轿车及面包车前后簇拥下,缓缓驶进严家洼,在村中一片空场上停下来,几个带着大喇叭的面包车,哇哇哇地宣读着县政府关于开发严家洼等村庄作公园的决定,缓缓驶向村街上去,来回逡巡叫喊。电视台、警察队、乡政府、拆迁队等也纷纷战前进入阵地一样,各自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王丽则村里找刘三春去了。


  村民慢慢地像细流汇成大湖一样,都到空场上来了,警察把他们都拦在靠近村庄的空场边缘。

  一会儿,穿便服的乡长“这个呢”和几个办事员,点头哈腰地引导着严和仁走到空场中间来了。他们先找到严和仁,对他说,咱们县书记想通过您和您的村民了解一下民意,真正地来一回民意测验,如果您和大部分村民不愿意拆迁建公园,县里就决定留下您的村庄和土地,公园从您们这里绕过去,反正您村正当公园的边际,影响不大。县书记想先给您这个大代表谈谈,顺便安排一下如何让村民投票表态,还有检票员的问题……严和仁找到大究子他们商量一下,大究子笑了,说:

  “看来他们要真下软蛋了,谈就谈,咱们说硬一点,让他们死了这份心吧!”其他的几个要员,也都表示了近似的意见。


  严和仁低头想了很久,事情至此,也似乎只能这样了,又隐约感到有什么不妥,可到底啥不妥,脑海里云雾一团,不清楚了。也就只能到时候再想对策了。就随他们向空场走去。


  “严和仁大叔,您好啊?”老一王延相离老远就高声招呼,并且边笑容满面地高声说着,边伸着一只手向这边快步走来,“您老德高望重啊!久闻大名,老早就想来看望您,就是抽不出空,现在好多了,事情不太忙了,可以向老先生请教请教,学习学习,瞅这么个空,跟您聊聊天……”说着说着就到了严和仁身边,满面春风地拉住严和仁手,握,摇。这时,空场上政府这边人群里,荧光灯闪个不停,几个录像机也低声运转着,仿佛一只只神秘的大兽,黑暗中偷偷畅饮人食盘里美味羹汤时,发出的急迫的低微声浪。


  “老一”王延相的肩膀挨触到严和仁胸脯了,黑红色的大脸笑得更灿烂了,简直像一朵红得发紫、紫得发黑的黑牡丹。然而,没想到他在此时保持笑容,不变刚才口型的情况下,竟用低到只有他们二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脏话:


  “严——和——仁,我——靠——你——娘——”严和仁忽然感到自己眼里着了大火,身上处处也被火灼烧着,他根本记不清自己怎样伸出、高举手掌,打了王延相一个耳光。“啪!”声音比“老一”的骂声高得多,响亮得多。


  王延相一如电影中烈士中敌弹时的样子,手按在摇晃不定的上半身躯体上,继而捂在头上,踉跄,踉跄,似要倒下,又挺起,旋转,旋转,似倒下,再挺起,伸出一只手,指定严和仁,一字一顿地说:

  “严——大——叔——,你——怎——么?——”手抚向心口,“噗!——”嘴里喷出一注红血来。这是他在捂头时,顺手塞到嘴里的盛有红墨水的豆状塑料袋。复踉跄,踉跄,终于慢慢倒下,腿伸直,头歪在一边。


“拿下!凶手!”县委里的要员,乡政府“这个呢”等领导一齐对警察疯狂嘶叫命令。警察们早已飞身向前,捆了严和仁。领导要员们才跑向老一王书记。

  那一边,人群里寻刘三春的王丽,忽然看到严和仁打了父亲,父亲挣扎着、口喷出什么就倒下,便飞身冲开人群,跑向父亲。途经一土屋时,由于屋顶趴满了些摄影录像的人,突然倒塌,把王丽压在下面。

  “救人!”数百村民纷纷上前搬土,认识王丽的则没命地失声惊叫“救王丽!王丽砸住了!”“王丽!王丽!快救王丽!王丽砸住了!”


  清醒地挨巴掌,挨了巴掌更清醒的老一王延相,大铜铃壳子眼“扑唥”一下盯在“这个呢”脸上,似乎要盯进去。“怎么?王丽砸住了?”

  “这个——这个、这个、这……”“这个呢”确实没注意这个,王延相却作了个一般健康人都作不出的高难动作——鱼跃而起,甩开似乎要张手拦阻他的“这个呢”,飞跑向女儿王丽那里去。
“丽丽!丽丽!丽丽!……”王延相发疯似地一边狂喊着,一边乱推乱扒身边的土块。双手被捆绑的严和仁,挣脱了两个惊慌失措的警察,也跑向救人现场,用头和肩膀抵住了一个压王丽的大土块,土块不动,刘三春跑去支援,土块被推一边,现出侧身趴地的王丽,头发及全身都是土,嘴角 流着很多血。正要擦脸上泥土,做人工呼吸,王延相忽然像一大土块似砸过来,将严和仁、刘三春及其他的许多人都推在一边,抱住女儿的头,“丽丽!——丽丽!——”嘶哑地呼唤着,疯狂、绝望、鬼叫似地呼唤着,叫人心寒。
王丽慢慢睁开眼,看着父亲:“爸——我为您——抵罪——了。”说完,眼珠转向一边,更微弱的声息叫着:“三春——三——春——春”


  泪流满面的刘三春赶忙过去。王丽的脸突然明亮、柔和起来:“三春,手机在我身下面,没砸住——你用吧——怎么用——都——行……”突然闭了眼,头一垂,不再说话,死了。


  几天后,严家洼村成了废墟。严和仁在狱里。大究子等人,三天前,就被二货、王振山收买了。二货升了乡治安主任助理,刘三春出去找二布袋。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暴雨迎风 于 2014-1-16 15:12 编辑 ]
2#
发表于 2014-1-15 14:10 | 只看该作者
先支持
3#
发表于 2014-1-15 23:13 | 只看该作者
太长了,今晚是看不了了,回头再看吧。先替提一下。
4#
发表于 2014-1-16 05:58 | 只看该作者
小说关注当下跨越式的城市化,在这个进程中,有的人浑水摸鱼发财了,有的人捞政绩高升了,更多的人鸡犬不得安宁、负债累累甚至流离失所……作者秉承批判现实主义精神干预生活、揭露生活灰色地带。

[ 本帖最后由 曹雨河 于 2014-1-16 06:06 编辑 ]
5#
 楼主| 发表于 2014-1-16 07:54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4# 曹雨河 的帖子

谢谢曹先生的准确解读!
6#
 楼主| 发表于 2014-1-16 07:54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3# 昨夜秋风 的帖子

谢谢关心!
7#
 楼主| 发表于 2014-1-16 07:55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2# 暴雨迎风 的帖子

谢谢支持!
8#
发表于 2014-1-16 09:24 | 只看该作者
前面排版还行,后面就干脆不整了。
9#
发表于 2014-1-16 09:26 | 只看该作者

在博客先发了,就不能算首发。可惜了!问好董兄!

10#
发表于 2014-1-16 15:14 | 只看该作者
给你排了一下。还是用自动排版工具吧。不然很累。
小说不错,细节、选材、时代性都很好,支持!!
11#
 楼主| 发表于 2014-1-16 20:38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9# 邱天 的帖子

谢谢邱先生,是排得累了。在内容方面,能得到中肯的批评意见就达到目的了。

[ 本帖最后由 董克勤土喉根 于 2014-1-16 20:51 编辑 ]
12#
 楼主| 发表于 2014-1-16 20:49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10# 暴雨迎风 的帖子

衷心地感谢暴雨先生!
13#
 楼主| 发表于 2014-1-17 07:43 | 只看该作者
万分感谢暴雨先生帮我排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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