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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春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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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发表于 2003-4-5 15:1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在风面不寒的季节,想起这样一个故事。
            一

  我去拎水的时候,看到了她。我停下来。

  她站在草地上,穿着红上衣,裤脚卷得高高的,一直卷到篱笆和草尖上。

  我想她站在哪里干嘛呢。有鹅“扛扛”地叫了几声,我继续向前走去,我看见草地上有七八只傻乎乎的鹅,都吃成了两根脖子,打着响亮的幸福的饱嗝。

  她扎着两根辫子,一根头绳是红色的,另一根蓝色。她的上衣有点短了,吊在肩膀上,下摆遮着若隐若现的裤腰。

  她看见了我,她看了我一眼。

  我走到井边,把桶绳一节节叠在手里,倒立水桶,“嘭”,一个闷吻,水桶的大嘴扑向水面,爱情灌满全身。水桶向水底飞沉。手里松松垮垮的绳子以下子绷紧了,我连忙攥住,一把把把它拉上来。

  我感到她在看我,她的鹅们也在看我,它们的红顶好象挂在草尖的野草莓。

  水桶撞着我的小腿,水泼湿了我的鞋子。到前面那块大石头歇……到那棵树歇……到那堆狗屎前歇!……到那堆砖歇!……再走十步……再走三步……再走一步……“桄榔”,水桶跌翻在地,沮丧流了一地。

  我听见她笑了一声,我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

  她背对着我,抚弄着草尖。她的雪白的鹅摇晃着肥屁股,在草地上踱步、摇颈、偶尔“扛扛”地鸣叫。

  石子朝着她的背影软软地丢在脚前。她是不是在给草编辫子,跟她自己一样,也扎两跟辫子,一根红,一根蓝。


  “妈妈,我们怎么不养鹅呢。”我问。

  “养鹅太脏了,地上都是屎,每天早上还要带它们出去吃草、喝水。”妈妈说。

  我吃饭的时候老听见鹅在“扛扛”地叫,我跟妈妈说是不是有鹅走到我们院子里了。妈妈说,什么什么,快吃饭。

  可鹅叫得真是太响了,我尖叫道:“有鹅跑到我们院子里了!”我把饭碗一扔,跑到院子里。院子里空荡荡的,角落里长满了青苔,仿佛等待着鹅来啄食,但到现在为止它们还耐心地等待着,看上去有些孤单。

  我趴在窗台上,天空已慢慢地暗下来,窗下的村路上,有人挑着担走过去,有的人剔着牙,有的人吆喝着家禽和小孩早些回家,我们谁也没注意到我在我们的头顶观察我们。

  我隐隐有些快意,看黑色的电线在天空中剖出灰蒙蒙的道路。她会在干嘛呢。在吃饭,在洗澡或者是在洗碗,或者把鹅一只只地赶进它们的家里,或者正在挨爸爸妈妈的骂。

  我跑下楼,飞快地跑出院门,妈妈在后面又急又怒地叫我。我跑到她家的院子,我们家厨房的灯亮着,我走到窗下,听见她爸爸响亮的咀嚼声。我想这该死的,吵得要命。她妈妈说,这几天天气这么热,明天割稻要早点起来。她爸爸说明天四点钟去,她晚上先去把田水放好。接着他喝了一口汤,吱噶吱噶地嚼起萝卜。凳子响了一下,筷子掉地上了,饭铲撞到了锅子。“明天早点给你爸送点心,下雨就把衣服收进来,别忘了放鹅去。”我听见她妈妈说,我听……我没听见她说什么,我猜她很轻地应了一声,或者是很轻地点了点头。

  我听见凳子滑动的声音,我听见有人站起来,走来走去,有碗与碗碰撞的声音,有人唰唰地刷起锅来,有水从墙上的泔水孔里冲出来,落在地上,溅湿了我的裤管。
 
  我绕到屋前,猫腰从院门前飞快的跑过,躲在院门外的角落里。院子里黑乎乎的,厨房的灯照亮了微弱的一角。我听不见屋里我们的响动。我看见我们晾晒的衣服在院子里翻动着,一只大竹笼里关着她的 鹅,幻化成黑暗中浮动的灰白。我突然有些生气,想抓一只她的鹅出来,扭断它的脖子。我猫着腰走进去,走到一半改变了主意,摸起一把泥,抹在我们的晾着的衣服上。我怕漏过她的衣服,就认认真真地在每件衣服上都抹了一把。

  妈妈问我要不要去上学。我说上学好玩吗。妈妈说上学是六天和很多同学一起玩然后一天自己玩。我说如果是一天是跟别人玩六天和自己玩,那才好玩呢,那我才愿意去上学。妈妈不说话,等了一下说:“新新姐也去上学了,你不去吗。”

  我到现在也不明白当时妈妈引诱我去上学的时候怎么会提到她的。妈妈说我们村今年就我和她上乡里的小学,每天早上她都会带我上学去,每天傍晚领我回家。她比我大两岁,妈妈叫我叫她新新姐。

  我去上学了,可是我从来也不跟她一起上学或者一起回家。我从来不跟她混在一起,我有我自己的伙伴,我们有我们自己的游戏说话的方式,比如我们伙伴间喜欢边说话边吐唾沫,边说话边推对方一把。我们走路喜欢从稻田里穿过,我们喜欢把野草和老鼠的尾巴点燃,我们喜欢打破玻璃、小鸡和小鸟的脑袋。当然我们也喜欢把点着的纸团扔到她们的裙下。我从来不和她说话,我看见她有时梳一根辫子有时梳两个辫子,她老是受老师表扬,老师一表扬她就顺便批评我,老师说:“你们看,你们看,新新的字写得多端正,小小跟新新是同一个村来的,坐在同一个教室里,用的都是同样的本子,同样都是我在教,为什么新新的字这么好的呢,你们看看小小的字,什么字啊!狗扒似的……小小你站起来,你站起来,站到后面去……让你一个人站着,你才不会影响别的同学。”我也很想不通,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写得像她那么好,为什么不让她写得像我这样差。

             二

  我有一种将她故意撂在一边的快感,实际上我不能确认她是否在意这个,或者是她根本不留意我。在小学快毕业的一堂午睡课上,我从睡梦中抬起头来,口水像尼龙溶液一样,黏糊糊地垂挂下来,滴落在衣襟上。我转头的时候,看见她朝着我无声地笑着,她的脸扬起在一片伏低的脑袋上,显得格外的白。我非常不好意思地把头低下去,埋在臂弯里,我埋了很久很久,就像把马铃薯埋在灰里一样,当我确定已经冷却下来的时候,才偷偷抬起头。我看见她睡着了,安详地呼吸着,两弯睫毛似乎在细微地颤动。我看了一会儿,她睁开眼了,她的两只眼睛看着我,看了一会儿它们就闭上了,后来又睁开,又闭上、又睁开……她把她的眼和脸都埋到臂弯里去,再也没出现过。我突然发现离毕业只有一天两天了。

  当我站在初中的走廊上,我十分欣喜地看到她走在同一个校园里,她像一只刚刚开始蜕毛的小母鸡,有着一只小小的屁股,但她骄傲地把它翘起来,在教学楼前的小操场上轻快地跑动着。操场的中央有一口长满青草的池塘,有很多人可能会幻想,不是在现在就是在未来,她会“扑通”一声掉到池塘里,扑腾着两只小翅膀,发出清脆的尖叫……然后我们勇敢地跳下楼,跳入池塘……但她只是高高兴兴地跑到池塘边,右腿半蹲着,左腿膝盖半跪在右腿腿弯内侧,臀部轻巧地安放在左腿跟上,把两只洁白的手伸到水里去。当她跟空中看不见的谁撩起水珠时,我似乎看见她嘴角噙着的浅笑,听见水珠穿过空气的声音和回归死亡般平静池塘的声声脆响,要是她穿件白衣就更完美了。我的目光如此忠诚,追随她站起来,若是她不小心打个优雅的趔趄。我的心跳起来,简直要跳到嗓门外,恨不得跳下楼去,做她最坦诚的肉垫。她笔直地朝女厕所走去。我从不想象她在里面干什么,我只是十分耐心地盯着厕所门口。初一的女生有些还不知道不好意思,走到门口还在拉裤子,而她出来的时候整理的平平整整的,施施然地走到池塘边,把干干净净的手再洗一遍。她真像一只高贵的小白鹅。

  岁月像风一样过去了,吹鼓了她的屁股,她的胸脯也展示了一个花开的过程,先是两个小小的蓓蕾,然后在风中突然绽放。她的肩背上出现了一个倒置的π。我的心一下子缩紧了,我突然有一种焦灼的失落感。

  当她那天晚上闯进来的时候,我感到一阵昏晕,我记得她笑了,然后说:“你有雨衣吗。”我呆了半晌,“啊……”我说,“有,有有……”我的脸开始发胀,我发现满地垃圾,我发现内裤挂在床头柜上,我在鞋柜里翻出鞋子来,从箱子里扯出毛衣,我找不到我的雨衣了!我有吗,雨衣?什么样子的!这件能借给我吗,她笑吟吟地指着门背后的雨衣。“行,这件,噢……你拿去……”“那我拿走了噢。”她转过身去。我听见我也看见大雨在我面前“唰唰”地下着,我一点也没想到应该叫她坐一会儿,等雨小一点再走,我紧张得不得了,盼望着她早点离去(然后慢慢回味她突然驾临的惊慌和甜蜜,甜蜜的后悔,甜蜜的幻想,为什么不和她讲一下今晚的雨我们的老师和我们的未来呢)。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停下来,她说:“雨好大啊……”她又转过身来,“……你一个人住这里吗,这里?”“是……不是……XXX和我住这间寝室……我现在出去了。”她施施然地走回来,在床沿上坐下来,她问墙上的约翰·列侬是谁贴的,接着她问我喜欢看什么书,后来又讲了一通对《八月桂花香》的看法,后来她又开了个玩笑,说地上怎么这么脏啊,在积肥呢。她还笑嘻嘻地盯着故事的第二主人公我说,这里好象很闷热的么。作为故事中的我窘迫地笑了笑,真是汗如雨下啊。我怎么也不明白故事中的我怎么就把笑盈盈的她掀翻在床上了(我好象听谁讲起过类似的故事,就把它搬用到这里来了),就像把一个玻璃器皿掀翻在地一样,她发出清脆的惊呼。他闻到了她的口气,致使他在中途改变了嘴的方向,在她软绵绵的脸颊上狠狠地嘟了一口,就像小姑经常在我的脸上做的那样。他的手拂过她的花朵,她的手臂怎么如此绵软无力,像柳枝一样轻轻砸着我,她像淑女一样挣扎着,她抗拒的嗓音像羊叫。后来,当他试图将我的手下滑的时候,她终于伤心地哭起来。我坐了起来。她仍旧傻傻地哭了一会儿,才突然醒悟过来,猛的站起来,向门外跑去。看着她耸动的背影,我说:……雨这么大,你就等会儿再走吗。”她在门口一闪就不见了,不知道有没有听见我的话,门框圈定的天空下着唰唰的大雨。

            三

  我为这个故事安排了三个结局,其实对故事饱含可能性的开始和正在展开可能性的过程来说,结局像一个狭隘、固执、小气的老人,缺乏想象力和幽默感,所以无论安排几个结局,都是一种勉为其难的、无可奈何的、无所补益的、无聊的补救,其间包含着对于确定的人生的无奈的失落,和永恒的感伤。故事其实在“大雨”后就已经结束了。

  我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班主任老师张老师指出她是全班发育最好的女生,提醒她要格外注意别坠入早恋的漩涡。张老师有一天把她叫到办公室里,指出她如果把衬衣下摆系到裤子里的话,她的腿形和臀形会显得更好看,张老师还发现她戴着一根项链,张老师就坐不住了,站起来,把手伸出来,把手指伸进去,夹出链垂说,“是菱形的啊,蛮好看的。”她当然非常恼恨地推开他,他又采取了进一步的行动。故事中的我早就对张老师贼心有所提防。我听到的故事版本是,他手抓一三角石头,冲进办公室,猛砸张老师头部……——典型的少年“激情犯罪”。这个故事后来怎么发展的,这三个人后来的情形怎么样,我都不甚了了,我看这既可以看做是一个有关中小学不良教师的“罪与罚”的小故事,搬来用在我的故事里,似乎也可看做他对她的“罪”的回报和某种自“罚”。就权作为我的故事的结局一。

  结局二:第二天我站在走廊上看风景,希望还能看到她没事人的洗个手,然后上个厕所什么的。结果我没看到她,只看到四五个校外人员的青年在到处逮人问什么,我有中不祥的预感,果然我看见他们朝我们班飞快的走过来了,我连忙转身跑进教室,从后窗口跳出去,顺便说一下,教室是在二楼的,跳到地上时脚崴了一下,当时不觉得痛,还又爬围墙又跳围墙的,到第二天我知道了两件事:我们班的小刀子昨天被几个人打得半死,我的初中都要拖着脚走路了。

  结局三:我起来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妈妈说要么我到村口的小饭店去吃点什么吧。我说好的好的。我一走进店里的时候当然就看见了她,抱着个小娃娃喂豆浆吃。我楞了一下,然后笑了一下。她说,呦大学生回来了,然后她低下头对怀里小孩说,“囡囡,叫叔叔。”那小孩还小得睁不开眼,我说男的女的。她说女的。我说叫什么名字啊。她说还没取好呢,要么你帮我们取一个。我说不行的不行的,给小孩取名,应该你们父母自己取的。她说我怎么取啊,初中没毕业就回家了。我说:“……那她爸爸取、她爸爸取,名字应该父母取的。”
                                                                                                                  2002.9.9/2003.4.5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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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4-11 09:51 | 只看该作者

回复:[原创] 春天的故事

关于香汗,我就不多赞美了,请读者仔细看一下,这明显是经过长久的良好训练的文字:"裤脚卷得高高的,一直卷到篱笆和草尖上。""一根头绳是红色的,另一根蓝色。"“她看见了我,她看了我一眼。”……而这样的阅读快感能一直持续到文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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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3-4-13 14:01 | 只看该作者
斑竹溢美,香汗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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