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惜与警惕

夏冰

　　1.


　　得到消息的当天，我就去找她。义无反顾地去找她。为什么不呢。我已经走在街上。事情已成定局。这一点我很清楚。不过我不甘心。我怎能甘心。事实上我自知理亏。但是。在这个但是面前，我低下了骄傲的头颅。我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在街上走。我是众多走在街上的人中间的一个。我是这样的“这一个”。我所怀着的心绪，别人不知道；当然，别人心里想些什么，我也全然不知。


　　种种迹象表明，我失去了她。她已经不是我的人了。她嫁为人妇，这个人已经不是我。她的嫁，与我不相干了。事情明摆着，清清楚楚，毋庸置疑。她的眉眼还是她的眉眼。她的身材还是她的身材。她的气息还是她的气息。就是说，我的眼睛没有欺骗我，她还是她。还是原先的她（真的是原先的她吗），我真真切切看到她了，她在那里笑。但是她的笑已经与我没有关系。没有任何关系。她再不是笑给我看。意识到这一点，我心里猛地疼了一下。好奇怪，我的心居然还会疼。居然还会因为她疼。这真是奇怪。她在那里进进出出，忙这忙那，神采飞扬，嘴角挂着笑意，眉眼里满是喜气。她没有掩饰。她一点也不想掩饰。她为什么要掩饰呢。嗯，她是满足了。她是开心了。问题是，我是怎么回事。确切地说，为什么我心情不能平静。你那里阳光灿烂。我这里淫雨霏霏。是谁说过的话。或者就是自己说的。刚刚说的。在心里说的。但是我不能确定。我站在那里，像个古怪的家伙，喋喋不休，自言自语。我能想象到自己的失态，慌乱。我这副样子让人看着会起疑。不过我已经什么都无暇顾及。事情发生得突兀，我经受着天塌地陷般的熬煎，这种体会是如此深刻。我没想到会是这样深刻的体会。一切在我眼里都不重要。还有什么会在我眼里重要。我不想看到的事发生了。这种局面或许与我有关，但是我发誓，我不是存心的。但是谁能证明。没人能证明。这样的情形我压根儿没想到过。世上有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能掌握把控的。我站在那里犹疑不决。我走不是，在不是。我算什么人。看着出来进去的她，我拿不准自己该怎么办。心里发空，发紧，牵牵扯扯的疼。确切无疑地感受到了一种无奈，一种失措，一种无法排解的尴尬和惆怅。


　　真的，面对她，我无可奈何。一切已成定局。她已嫁为人妇，我成了孤身一人。很简单，很明白，显而易见，顺理成章。没有任何理由阻止这件事的发生。我的揪心，我的失落，我的惶然无着，都是那么可笑，都是那么荒唐。她没有错。她肯定没有错。事情的结局一定有道理。我只能看着她，熟悉的她，陌生的她，无可奈何，心情沉重。失去后……才懂得珍惜……隐约间，这句话冒出来。我站在那里，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后来我就走起来。来来回回，走个不停。我终于停下来，满脸的痛苦不堪。我迫切地想要抓住什么。我开口说话了，说些什么，我自己也听不清楚。她站在我面前，看着我，听着我说话，很安静，不慌乱，不像我。


　　当我猛然醒来，发觉这仅仅是一个梦时，内心里，五味杂陈。


　　我能听见自己的心突突直跳。


　　这样的梦，我做过了几次。每次都活生生的，鲜灵灵的，就像是，事情真实发生了。那份紧张，压迫，让我无法平静。


　　2.


　　有过一段经历。那段经历提示我，提醒我，提请我注意，可能有一种潜在的危险存在。就是，她可能会离开我。她要离开我这个信号，是由无数个点构成的。它们状如电视信号，密密麻麻，一起构成清晰的图像。一个又一个图像。都在试图证明，她要离开我这个信号的存在。虽然这个信号只是偶尔在我脑海一闪而过，那么微小，那么诡异，那么不真实。这个信号，不止一次出现，它在给我暗示，让我意识到一种可能，一种险象，正在逼近我。它一次又一次叠加，累积，形成一个似是而非的事实。于是，经年累月之后，它仍然顽强倔强地向我示威，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果断出击，摧毁我内在的力量。它不惜摇身一变，成为真实的梦中景象，上演一出令我信以为真的闹剧，从而实现其巩固地位的梦想。


　　面对这个信号，这个警示，我陷入自觉的反思状态。任何危及家庭——具体说，危及她、孩子——的行为，都须严加防范，严密禁止。生活中事无巨细，一切以构建和谐为要。


　　那段经历有些不堪回首。种种迹象表明，人比较愿意记住令人愉快的事情。相对不愉快的事情，就尽可能不想再提起。我也一样。所以，在提及这些经历之前，我必须做好心理准备。我得提防自己陷入激动的漩涡不可自拔。“你这人爱激动。”同事这样说。看来这话不假。想想也是，自己一来就急赤白脸，尖着嗓门儿说话，不是激动是什么。明明知道激动不好，但是没办法。


　　应该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先是我的胃病空前加剧，不能闻刺激性气味，不能吃生冷的东西，饭前总得先喝滚烫的开水才敢吃东西，慢慢发展到一吃饭菜就呕，胃里翻得厉害。医生说是浅表性胃炎，胃寒，另外，胃下垂，十二指肠球部溃疡。建议药物治疗外，合理休息，营养饮食，不能做沉重活。于是就药物治疗，中药，西药，硬是吃到胃里一点也不想要任何药了，一闻药味就恶心。好多药吃了一半只好搁那儿，再不去动它。折腾了半天，胃仍然不像个胃。似乎越发不像胃了。花几千块钱换来这么一个结果，心里不堵得慌才怪。


　　接着是我所在的企业陷入低谷，三天两头给工人们放假。薪金总是不能按时发放，一拖再拖。儿子当年四五岁，跟她住孩子奶奶家。一度时间，我们几乎失去了经济来源，不说别的，连儿子的奶粉也成了问题。我们变得十分容易不理智。常常呛火。离婚挂在嘴上。要不就彼此不理睬。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火药味儿。儿子夹在中间，常常无助地看着我们，唉，那种可怜巴巴的模样，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我想，儿子忧郁的种子，就是在这时候种下的吧。忧郁，一种多么令人厌恶的东西，居然就一直伴随孩子了。每每想起来，我心里就不安。那种不安，用愧疚来表达根本不够。但是我找不到更合适的词。


　　但是贫穷更多时候能够促使夫妻俩心心相印，相濡以沫，患难与共。上述景况一两年后，在手里只有二十块钱的情况下，我们做起了小本生意，滚雪球一样积蓄了养家糊口的基础，在小县城站稳了脚跟。因为上班做生意占去了白天大部分的时间，所以只得在夜班时分往租住的家里运煤。我们用簸箕把煤炭装在尼龙袋子里，搬到自行车后架上。我把着自行车，她在后面扶着，一趟一趟运回去。那是一条曲曲弯弯的很长的巷子，路面还不平整，拐弯处还有一点小坡度。我们在夜深人静里忙碌着，到运完，已是凌晨五、六点了。回到屋里，看着各自布满黑道道的脸，吃着方便面，我们相视一笑。整晚没睡，然而心情很好。那种相帮相携、体贴入微的温馨，不知让我多少回心暖。夫妻在贫穷中的彼此理解与支持，给人的丰盈滋养是无法言喻的。只要我们经历过，就忘不了。事实上，在现实中，很多的夫妻能在曾经的苦难中相扶相持，却不能在优越的境况里相濡以沫。往事历历，如现眼前。那些苦日子里的种种，成为我们恒定的怀念对象，一旦想起，心驰神往。那曾经的点滴，亲切，真实，深深扎根于人的心田，让人深深感怀，并不会随着岁月的流转而发生变化。


　　3.


　　为了生计，我们奔忙不休。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你在忙碌着的同时，是不是常常就忽略了家人，不把他们的冷暖放在心头？是不是家人相互间话越来越少，冷场反而越来越多？我们常常很累，却不知道究竟因为什么。我们找不到曾经的温馨感觉。物质条件的大幅提升，并没有给我们带来好心情。我们磨损了，丧失了，麻木了，迟钝了，无所谓了，变得连自己也不认识自己了，成天处于一种若即若离状态。个体的失落感，精神的乏力感，成为普遍想现象，并不会因为物质状况的改观而消弭。应该说，一个家庭的和谐稳定，平安幸福，取决于夫妻彼此的理解，默契，那种心灵深处的认可和支持，至关重要。你一旦游离于家人之外，就会失去作为家庭精神资源最可宝贵的东西，那种精神世界的苍白与困顿，会让你六神无主，恍惚游离，无所适从，甚而至于会想，我忙来忙去，为的是什么呢？从而心生困惑，进而丧失自信，甚而至于走向人生的歧途……这样的结果肯定不是我们想要的。当夜幕降临，你一身疲惫地回到家里，爱人的一个眼神，孩子的一声欢笑，摆在饭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面对这一切，你会发自内心地感受到一种舒心，一种放松，满足与快乐便充盈心间了。这才是生活的真味。经历了艰辛，经历了打拼，获得了充裕富足丰盈的生活，却让本来应该拥有的温馨与幸福轻易就从手里流失了，这才是最大的损失。


　　由是，我才更深切地感到了，生活会通过各种方式教给人明白，何为真，何为假；什么你应该做，什么你不该做；什么应该珍惜，什么应该警惕。


　　2014-2-6

摇曳风铃

人不能总活在坎坷中，不能总活在艰辛中，所以当这些成为过眼烟云，人就应该学会尊重过往，但要努力向前。这个向前较之于过往似乎有背叛的意味，可人毕竟不能原地踏步。
改变有时是一种进步。
问好夏版，新年祝福！

一水

日子，一点点向前。这样的珍惜和警惕值得揣在心窝里仔细品味，或者是个提醒。生活中，很多琐事，真的咀嚼起来，五味杂陈……每个人，都一样。

问候夏版，一直没抽出时间来，拜个晚年。

夏冰

原帖由 摇曳风铃 于 2014-2-8 11:45 发表
人不能总活在坎坷中，不能总活在艰辛中，所以当这些成为过眼烟云，人就应该学会尊重过往，但要努力向前。这个向前较之于过往似乎有背叛的意味，可人毕竟不能原地踏步。
改变有时是一种进步。
问好夏版，新年祝福！

谢谢风铃。回望，是为了更好地向前。
问候安好。

夏冰

原帖由 一水 于 2014-2-8 12:36 发表
日子，一点点向前。这样的珍惜和警惕值得揣在心窝里仔细品味，或者是个提醒。生活中，很多琐事，真的咀嚼起来，五味杂陈……每个人，都一样。

问候夏版，一直没抽出时间来，拜个晚年。

当我们一直往前走的时候，偶尔停下脚来回望，也是一种自觉，或者清醒。
理解的。两天来电脑不给力，总蓝屏，现在抽单位的电脑歇空问候！:handshake

一孔

其实，这个段子我看了有几天了，当时没有留下什么，太多相同的心理体验，化为三个字吧：好好的！

陀螺

夫妻做到夏版和嫂子这个份上，也算是一种福气。我周围的一些夫妻处境比你们好得多，却总是吃饱了撑的，动不动就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乌烟瘴气，互相伤害，这样的夫妻真是悲哀得很！

时光安然

莫言说，1. 我负责两种人：生我的人，我生的人。2.我挂念两种人：相濡以沫的爱人，肝胆相照的朋友。3.我谢绝两种人：做事不道义的人，处事无诚义的人。4.我珍惜两种人：敢借给我钱的人，真心牵挂我的人！5.我远离两种人：遇到好事就伸手的人，碰到难处就躲闪的人。

6.我敬佩两种人：年轻时陪男人过苦日子的女人，富裕时陪女人过好日子的男人！

柳藏

我们用簸箕把煤炭装在尼龙袋子里，搬到自行车后架上。我把着自行车，她在后面扶着，一趟一趟运回去。那是一条曲曲弯弯的很长的巷子，路面还不平整，拐弯处还有一点小坡度。我们在夜深人静里忙碌着，到运完，已是凌晨五、六点了。回到屋里，看着各自布满黑道道的脸，吃着方便面，我们相视一笑。整晚没睡，然而心情很好。那种相帮相携、体贴入微的温馨，不知让我多少回心暖。夫妻在贫穷中的彼此理解与支持，给人的丰盈滋养是无法言喻的。只要我们经历过，就忘不了。

这一段让我很感动，濡沫与共的绵长，比山崩海枯的惊世情缘更叫人珍爱。

水如空

原帖由 李明 于 2014-2-12 17:46 发表
大哥这是小说坯子啊

和你的那篇有的一拼——都有写小说的潜质，就是有些懒……不愿写长了……

清荷吴霜

夫妻就是走进对方的心灵，相扶到老。一个“走进”却是有千万般的意义。问好夏版。

夏冰

原帖由 一孔 于 2014-2-10 17:43 发表
其实，这个段子我看了有几天了，当时没有留下什么，太多相同的心理体验，化为三个字吧：好好的！

嗯，我能理解。节日快乐。

夏冰

原帖由 陀螺 于 2014-2-11 20:47 发表
夫妻做到夏版和嫂子这个份上，也算是一种福气。我周围的一些夫妻处境比你们好得多，却总是吃饱了撑的，动不动就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乌烟瘴气，互相伤害，这样的夫妻真是悲哀得很！

是啊，夫妻之间的理解与尊重，容忍和珍惜，很重要。

夏冰

原帖由 时光安然 于 2014-2-12 10:59 发表
莫言说，1. 我负责两种人：生我的人，我生的人。2.我挂念两种人：相濡以沫的爱人，肝胆相照的朋友。3.我谢绝两种人：做事不道义的人，处事无诚义的人。4.我珍惜两种人：敢借给我钱的人，真心牵挂我的人！5.我远离两种 ...

感同身受。
节日快乐！

夏冰

原帖由 柳藏 于 2014-2-12 11:45 发表
我们用簸箕把煤炭装在尼龙袋子里，搬到自行车后架上。我把着自行车，她在后面扶着，一趟一趟运回去。那是一条曲曲弯弯的很长的巷子，路面还不平整，拐弯处还有一点小坡度。我们在夜深人静里忙碌着，到运完，已是凌晨 ...

谢谢柳兄的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