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语黄山——第三道：黄山毛峰

冷若秋水

茶语黄山

文/冷若秋水

第三道：黄山毛峰

    最好的茶，多是采摘在清明前。那时，正值万物萌生，树尖上一枚鲜嫩的叶芽，便被采摘了青春。经过杀青、揉捻、烘焙等工序，慢慢失掉饱满的汁液，蜷缩如一副骤然老去的容颜。然后，就是静等，等一只手轻柔地送入杯盏，在水中为其绽放，绽放出一个恍如隔世的春天。

    都说，好茶出自高山。陆羽在《茶经》中也谈到：“其地，上者生烂石，中者生砾壤，下者生黄土。”有幸登临高山，自然也期盼能与一盏好茶相遇，那样也就等同于相遇一个不同寻常的春天。

    当杯中的黄山毛峰在沸水中身姿充盈，根根竖立，如春草萌芽，新鲜喜人时，我在叶片上上下下间又看到了另一种形象，那就是黄山松的松针。在翠绿清澈的茶汤里，我看到那个明媚夏日在对我招手。靠近杯口，林木间的气息扑鼻而来，浅啜一口，醇香浓厚，苦涩后的回甘，余味悠长。恍惚间好似置身于山间松下，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射进我的眼眸，一种满怀敬意的阅读，一发不可收拾。

    选择自东海进入黄山，是因为在那条经典线路上可以看到许多意象生动的松树，那些倔强的绿色与亿万年的石头相互掩映出的景观，始终是人们赞叹的主题。与前海雄伟的主峰相比，东海更像一处秀雅宁静的大花园。那蓊蓊郁郁的绿，是养眼的颜色，同时还释放着大量的负离子，有抗衰老的功效。这样的地方谁去了，还愿意离开？

    如果说，黄山上的云海、日出、佛光，那些稍纵即逝的美景，只为有缘人呈现，那么，黄山上的松树可谓这世间最朴素的坚守，无论你来或不来，它们都以自己的方式迎送着时光的轮转。

    海拔800米以上的花岗岩罅隙，是一粒种子的最佳选择吗？一粒种子，能作出多少自主选择呢？人，常常把自己妆点得冠冕堂皇，却不知是身披厚重的枷锁，常常在无能为力的时候，讲一句随缘，却始终不如大自然中的植物悟得深透。

    最初不知是哪边来的风，携来了一粒松树的种子，落进黄山的某个缝隙。一粒种子的愿望只有一个，就是扎根。岩石有多坚硬，只有根知道，生长的信念有多坚定，只有向上的枝桠知道。寻着水和养分的方向，根扎得愈加深稳，岩石也会为它开裂出一条通道。从此，一棵树立起在高山之巅，融进天空的广博，阳光的温暖，云朵的柔婉，伸展的枝桠如伞盖，如画屏，又如宽容的怀抱。也有风雨，也有霜雪，可之后依然坚韧的挺立。大自然梳理的树叶，越来越细，越来越短，因为那样可以更多保持体内的水和养分，以供不断地生长。生长，生长，长出守望的姿态，长出自己的种子，再看着每一粒种子在风中飞扬，洒向黄山的每一处峰峦。千百年后，松林漫山。

    黄山毛峰，生长在海拔800米以上的黄山峰峦间，与黄山松一样，吸允着黄山的云雾，岩石深处的琼浆，不仅冲泡出来的形态与黄山松的松针极其相似，就连味道都让人觉得是混着松木的幽香。冲泡出来的那股新鲜劲儿，自然是黄山的春天，那是草木萌芽，松针返青的时节。杯中的绿，是上下两层，竖起来的叶芽浮在上，还有一些平卧的叶片衬托在杯底，就像黄山上的松，有声名显赫的百年老松，也有默默无闻的纤细小松。可不管亲近哪一棵松树，你都会感受到黄山的独有情怀。

    迎客松，陪客松，送客松，客来主欢喜，客留主奉陪，客走主相送，一路陪你，使你忘记辛劳，忘记孤单，也忘记离愁。留恋吗？下次再来哦！黑虎松，卧龙松，麒麟松，苍劲的虬枝辐射着，雄伟和吉祥的图腾与一棵树融为一体。它展示给人们的是什么？是气势的恢弘，是生命的坚韧！连理松，团结松，牵扯交错的枝枝干干，簇拥出生命的温情，并生也是扶持，只要生命在，永不分离。这样的树木生长体态，不是随便在哪里都能见的，黄山的海拔和气候，让一粒平凡的种子完成了大胆的变异。

    这一株，一侧枝杈倒垂，一层紧挨一层，犹如凤凰华丽的尾羽。那一株，一根主干粗壮向上，另一根枝桠紧贴主干呈倒U型垂挂，那形状雅似古老的西洋乐器——竖琴。树下对坐，山风抚过，仿佛会有琴音入耳。还有那一株，树冠平展伸向四周，像一个硕大的蒲团，不知是哪位仙人曾云游至此，打坐后遗忘在黄山的物件。卧云峰山腰上的那棵松树，扎根山崖500年，身形矮小，有一只手臂远远伸展，若有恰到好处的云海，你就会看到苍龙探海。散花坞里那一株小松，仿似饱蘸墨水的毛笔尖上生出来的花朵，因它的位置和形态让人们爱恋不舍，而有了死后重植的故事。“妙笔生花”，这是贴近文人深心的名字，蕴含着无尽的希冀。

    黄山有一部《名松谱》，可其实更多的松树是默默无闻地生长在《名松谱》之外。那些有名字的，没名字的松树，随势生长，有着不一样的身形，但不管枝干是弯曲的，还是笔直的，都一样苍翠挺拔，都给人以遒劲有力的印象。“岁不寒，无以知松柏，事不难，无以知君子。”如果说，拥有“岁寒三友”称号的松，在自然界的生长是不平凡的，那么黄山松的生长就更是不平凡。一想到黄山松立在上千米的高峰，衔霜饮雪，经风历雨，依然从容不改，坚韧不改，我就满心的敬佩。

    黄山松，活着，是不屈的姿势，死去，也非平常草木。炼松成烟，和牛皮胶，加以自然麝香、大梅片、公丁香等药物数十味，杵捣，定型。再次出现在你眼前时，它不再是松，而是一块精巧的徽墨。点落到哪里，哪里就芳香四溢，字迹永恒。时常想，若做人如松，生有何惧？死又有何惧？

    再次往杯子里注水，竖立的叶芽缓缓降落杯底，与杯底平卧的众多叶片成为一体。茶汤微黄，香气如兰。再品，浓厚的苦涩淡去，一丝甜润萦绕齿颊。所有的茶都是这样的，不管最初的味道多么醇厚浓郁，最终的一泡，总是清清淡淡，似回归水的本味，却又比水多一丝甘润。

    以前泡茶，总是把目光聚焦在茶的身形变幻上，把感觉集中在入口的新鲜味道上，可在这最后一泡茶味中忽然发现，自己一直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部分，那就是水。茶是水写的文化，没有水，就不会有茶身的完美舒展，也不会有茶味的尽情释放。古人说，“茶性必发于水，八分之茶，遇十分之水，茶亦十分矣。”这里，道出了一个“好茶须好水”的理。也如《茶经》所言：“其水，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山泉水泡茶，看到的茶姿才更真切，品来的味道才更醇美。如果说，冲泡是茶的一次涅槃，那么，水的成全功不可没。

    在黄山，绕云雾，观石景，赏奇松，一路走一路惊叹，最后来到一帘瀑布脚下，才想起那句话，山水总相依。山得水而活，水得山而媚，山中的飞瀑流泉，是水有形的灵动，而山中的云雾、石景、奇松，哪一样又能少得了水的无形伴随？这时才真正理解古人对水的褒奖，顺势而为是有形，泽被苍生在无形，利万物而不争，才是大境界。

    玻璃高杯是冲泡黄山毛峰的最好器皿，在这里你会看到一场茶与水的精彩相遇。有了水的浸润，茶的精髓缓缓外溢，茶姿伸展变幻，上上下下的过程，形成一幅幅永不重复的画卷。当所有的起落完成，一道茶喝至尾声，就如根扎深稳的黄山松迎送走无数的红尘过往，在一份宁寂中，继续自己的生长，即使是无名，即使是换了一种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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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冷若秋水 于 2014-3-3 20:28 编辑 ]

高骏森

粗读一遍，得知秋水老师在品味黄山毛峰时，品的更多的，是黄山的松针。
   待我明晚来细品，随茶叶上下翻腾。

[ 本帖最后由 高骏森 于 2014-3-3 12:22 编辑 ]

芳菲

写黄山的文字多得数不清，秋水以茶待客，慢慢道来，读着很有滋味。

何足道哉

一道两道三道，杯杯茶香袅袅不绝，美不胜收。
此文思绪飘逸，内容丰厚。

万卷楼主lt

曾喝过朋友赠送的黄山毛峰，因不懂茶道，品不出个所以然来。拜读此文，不但对毛峰的妙处增进了认识，更是体会了小小一杯茶后的物理、人情。来学习问候！祝老师马年大吉、万事如意！

李兴文

由茶而松，点明茶叶的来历出处；由松而茶，发掘茶叶中深厚的文化资源，茶与松，相得益彰，学科论证与文化议理兼而有之。这个系列贯穿了丰富的茶文化及相关知识，受益了！

清风盈袖

一份流淌的茶韵缓缓吐露着幽香，轻灵淡雅中，深见细致的唯美，读来别有一番滋味。给人美的享受。问好妹妹

夏日荷风

文化底蕴深厚的游记，读来受益匪浅。遥祝，问候

木门长子

茶香怡人，茶松相映，融个人思绪与袅袅茶中，于是绽放了想象，启开了记忆，更成就一番独特。秋水的茶三章各自独自成篇，又各有各的味道，令人遐思。

剑鸿

文笔丰润，细节突出，叙议结合妥帖。端庄而富有灵性之思。

北原白杨

文笔灵透、隽永！学习欣赏！

微雨清音

去黄山的时候喝过黄山的茶，可不知道里边的文化底蕴这样深厚。

冷若秋水

感谢各位来读秋水的文字！
最近一周忙晕了，没能及时回复各位的留评，怠慢了，见谅啊！
待明天细细回复，先敬茶！

冷若秋水

原帖由 高骏森 于 2014-3-2 23:14 发表
粗读一遍，得知秋水老师在品味黄山毛峰时，品的更多的，是黄山的松针。
   待我明晚来细品，随茶叶上下翻腾。

毛峰与松树一起写，是不是有些太胆大？
你来品茶行，别随它上下翻腾，身心受不了。
谢谢骏森捧场！敬茶，问候！

冷若秋水

原帖由 芳菲 于 2014-3-3 02:52 发表
写黄山的文字多得数不清，秋水以茶待客，慢慢道来，读着很有滋味。

是啊，写黄山的文字太多，尤其看完纪录片《大黄山》，我写到一半的笔差点搁下了。
以这个角度写，更多的是想为自己的行走留下点鲜明的痕迹，也许不合适，但终归是自己所感。
感谢芳菲老师的阅读支持！敬茶，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