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中的另一个我
我去看它们,它们就活了。
那些泥土,填充了土地巨大的身躯。而我看到的,是它身体的一小块肌肤。在这个阳光出来的上午,看到从土地里冒出来的一丛丛鲜绿的草,而我眼睛的另一个方向,堆积在物体上,而那些物体的缝隙之间,又让我觉得目光容身的狭窄。
很长时间,我忘记了土地。人和土地上的植物多么不同,植物们守在一个地方,从不移动脚步,而移动了脚步的人,只有有限的守护时段。我从那些记忆里活过来,离开它们。在时间的牵扯下,我到处游走着。游走之中,夭折着一段段梦的行程。
“那棵树比去年长高的许多,它已经不是去年的样子。”去年,我在家乡,站在树前,低头看见,蓝花草开出的蓝色花瓣。母亲说蓝花那么好看。今年蓝花没了,母亲的话就没有了。它让我的回忆增生了一些虚空。仿佛,某个人,从某个时刻离开了这个世界。
眼前的树叶那么小,让人想到从幼稚过度到成熟。而那实在是一个令人忧心而不断消失的过程。我想象面前这些即将长大的树叶,不能让它们陷入一个黑色视觉之内,它们要在不断接近鲜亮的绿色中,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这是我希望它们活着的秘密。这样说,我就看见一个人偶尔露出他的脸。他的表情,在一行行文字里。他和这个世界接触产生着一种救活内心的视觉效果。我知道,那是可以用一些智慧的词语描摹出来,就像一些无限接近词语本身的存在,呈现在我内心对这个世界最简单而又最遥远的感觉。
另一个我就活在那里。我们彼此互为镜子。隔着墙壁、灯光,以及一些纷扰的尘世物象,彼此望着对方。我们想找到同一种语言,消解彼此的对立,来表达一种共同趋近的认知。事实上,我们不可能分裂。在不同的层面,融合着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比如,我和另一个自己,和另外的人,在相遇与分离之后,应该采取一种什么态度,来保持我们以彼此接纳的方式,让这个世界在悖论中,兼容存在。
我需要看到那些词语最单纯的一面。它们具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就像从植物体内产生的生长力,外界的存在不能遏止它们的生长。我看到自己内心一些东西,正在和时间逆行,朝着记忆的方向,疯狂地生长。这是一个坚不可摧的真相。这个晚上,一切都暗下来,空间极其清晰。我内心看到的人,他站在门后。我对他站在门后暗影里的世界,充满了无尽的渴望。像某个日落黄昏,我走入一条小巷,前方隐于视觉暗影里,那片区域充满了巨大的诱惑。我带着一种强烈驱动力,走进这个早春开始生长的植物之间,它们的样子和色彩,在提供一种我对这个世界最原初的感觉。
在那里,我看到了一个被藏起来的“我”。这个我越过了土地和天空中间的一条界线,带着我在一个无人涉足的中间地带穿行。我记得我在和一个人不停地说话,通过手机传出的声音,谈论彼此是否成为对方的陷阱。一句话在追赶另一句话,在一条无形的空间里赛跑,在不停的追逐中,我们把时间扔到了一个黑匣子里。我觉得我们比这样的春天跑得还快。
声音消失,语言产生的能量,还在隐形中蔓延,身体里聚集了许多信息。我站在一条街道旁边,一个陌生人从一个小店里走出来,他端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盆,一条红色的鱼浮在水中央,那上面有一缕热气冒出来。显然,它们彼此有了温度的反差。或者我们也和这个世界的温度有了某种反差。
我看到了那个独立的世界,那么完全地占有了一个人。它已经走到了一个,被风染成许多色彩的一个地方。我的许多重要念想,在那些颜色中生长,并烂漫无比。这个时候,我躲在家乡村庄的一所院落里。一个人,在空阔而成熟的庄稼地包围里,呆了很久。意识中,还潜伏着母亲来呼唤我乳名的声音。她的声音带着她从房间里走出来,来到我的面前。那个下午,并没有发生。事实上,有很长时间,她很少走出那个房间了,她的身体被时间损耗着,已没有多少力气了。
在我和许多事物之间,时间就这样老了。我看到它藏在大自然背后,一把隐形刀子藏在我内心的感觉里,把眼前的事物剥离得那么突兀。而在我和意识的回眸之间,那么触目惊心。“我听不清你喊我的声音了,它那么微弱。它在一点点把声音带走。”我在那条路上走着,那双跟随我的脚步声,一点点弱下去,仿佛都被风带走了。
我转过身,在逆光的地方,看飞过去的鸟,攀上长高了的树的枝头。而那些植物避开这个世界的庸常方式,活在枝影交错的细节之间。我觉得自己回到了出生地,站在少年的宅基上,看到未脱去稚气的小鸡、小鸭,从一个泥土墙头的院子里,摇摇晃晃地走出来。我大声吆喝它们,没过一会儿,它们变成了奔跑、飞跳的一只只大鸟了……
2014年3月17日
[ 本帖最后由 房子 于 2014-3-17 15:29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