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杂院

田瞳

　　　
　　有山有水，一座古朴而美丽的小城。
　　
　　小城里长大的姑娘林意娟，也得了山水的灵秀，如那山光水色一样映透着天然的纯朴漂亮。
　　
　　她又是县艺术团里出类拔萃的女演员。
　　
　　在这座青山环抱，碧波缠绕小城里，林意娟自然是一颗明亮的星辰了。
　　
　　林意娟在街上走着，街上的人一下就认了了她：“喏，那不是林意娟！”
　　
　　这会儿她是回家里去，妈妈打电话说家里有急事，叫她快回去一趟。她想起真的有好多天没有回过家了。
　　
　　她的家在一条拐弯小巷里。是一个拥挤的大杂院，差不多住了十户人家。大院门口，有几个玩耍的孩子看见了她，一齐大声喊起来：“二姐姐回来了！二姐姐回来了！”
　　
　　林意娟走进大院，一时好多个屋门里都出来了人，纷纷争相问候她。这气氛有点不同寻常。本来，一个院里的邻居，一向是不拘礼节的。
　　
　　今天是怎么啦？她稍一注意，就看出这些人的脸上仿佛都换了一种气色。出什么事了？
　　
　　她的心口不觉怦怦跳了起来。
　　
　　家里的景象倒平静如常，奶奶刚做好饭，爸爸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妈妈还没下班回来。
　　
　　“这傻丫头，”爸爸放下报纸，笑着说，“怎么好多天不回家来？”
　　
　　她却急着问：“爸爸，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没出什么事。”
　　
　　“没事？那为什么打电话哄我？”
　　
　　“嗯，这个……这事我也不大清楚。电话是你妈打的，等会儿你问她吧。”
　　
　　一会儿，妈妈回来了。她又拉着妈妈追问是什么事，妈妈光是笑，说：“好事，好事。快吃饭吧，吃过饭就告诉你。”
　　
　　只好耐住性子等着了。林意娟暗暗想：什么好事呀？爸爸和妈妈又故意卖关子，不肯明白直说。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弯弯儿。
　　
　　林意娟再也无心吃饭，偷偷研究着妈妈的脸色，很快就发现，妈妈脸上虽然挂着笑容，神色却有些紧张，那一双温和的眼睛里似乎含着一些难言之隐。啊，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谜呢？
　　
　　好容易等到全家吃完了饭，爸爸出去了，林意娟帮奶奶洗净了碗筷，又出去倒水。刚走到院子里，忽然看见一个陌生的男青年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望。那青年身材高挺，穿着时髦，很有些气度不凡的样子。凭着姑娘特有的敏感，她顿觉这个男青年的出现决非偶然。哦，想起来了，这不是何家的五兄弟吗？好像叫个五龙什么的。何家搬进这座大院里不到两年，所以她不认识五龙，听说他在哪个城市里上什么大学。去年春节时回来过一趟，好像见过一面。难道她今天回家来，竟和这个不相识的五龙有什么关连吗？
　　
　　林意娟顿时一阵慌乱，不敢再多想，赶快回到屋里追问妈妈：“妈，你快说，叫我回来到底是什么事？”
　　
　　妈妈似乎面有难色，迟疑了一会儿才说：“就是何家那个五龙她嫂子在我面前提了几次啦……”
　　
　　“妈，你知道我不提这事！”
　　
　　妈妈怔住了，她知道女儿有个怪脾气，从小就不跟男娃娃在一起玩。前几年姐姐谈对象时，她还说姐姐没出息。如今她已长成了一个大姑娘，又是出了名的演员，引得爱慕者成群结队。而她本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无论什么样的来者，不管有多好的条件，她都一口拒绝，还在妈妈面前使小脾气，吓得妈妈再不敢轻易提及此事，难怪妈妈今天神色紧张啊。然而这一次机会确实不同寻常，妈妈为难地叹了一口气，又劝起女儿来：
　　
　　“丫头，你不要太固执了呀。本来我也不肯答应的，想再等两年。可是，你也知道，他家不比一般的人家……”
　　
　　这倒是。那家姓何的，也真可谓兴旺之家了。弟兄五人，有四个都大小当着个官，有省上的副处长，有县上的副局长，住在本院的这一位是老大，官位最低，是个副科长。弟兄五人中只剩下一个老五，当然就成为家庭中的宝贝疙瘩了。
　　
　　“丫头，这样的茬口可不好碰啊。如今他已经大学毕业了，听说分配在省上工作。别人给他介绍过十来个姑娘了，他都没看上。也不知是哪里的缘份，自从去年他回来时见了你一面，就一心要……这还不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事？”
　　
　　“妈，你说好在啥地方？”
　　
　　“你别傻！爹妈不能跟着女儿一辈子，妈妈全是为了你着想。你知道吗？人家为了做通你爸的工作，请客破费了不少钱，请的都是你爸的老同事老朋友。这咋不叫我们左右为难？”
　　
　　“那他真是费心啦。我可不值。有多少好姑娘他都看不上，而我和他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怎么能值得他如此大费苦心呢？”
　　
　　“唉，这孩子！”妈妈无可奈何地看着女儿，不知怎么说才好了。“本来五龙想去艺术团找你，我就怕你脾气倔，弄不好会让人家下不了台，才打电话叫你回来。”
　　
　　“妈妈的心意我领了。不过，我觉得人的路不是这样走的。你明白地告诉他吧，这件事决不可能。他最好还是去挑更漂亮的吧。”
　　
　　妈妈怔了好一会儿，才深深叹了一口气：“唉，真不懂这些孩子的心！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姐姐都生下来了。”
　　
　　天色已晚，外面的光线渐渐暗下来了。
　　
　　林意娟乘着降临的暮色，匆匆穿过院子，想快快离开这座大院，赶回艺术团去。
　　
　　然而，还是有那么多人看见了她，仿佛她的身影一下照亮了院中人们的眼睛。她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对她微笑，向她点头，好像她的身份已突然升高了几倍，满院的人都准备着要为她贺喜了。在院子一角，有几个小孩指着她在说什么悄悄话，她刚好听见一句：“往后咱们要把二姐姐叫成五婶婶了。”
　　
　　啊，好像这事已成了定局。那家人就如此自信吗？他们凭的什么呢？
　　
　　“哟，是意娟呀，你回来啦！”
　　
　　忽然有个软绵绵的声音传到耳边。林意娟扭头一看，不好，正是何五龙的大嫂子。
　　
　　“意娟呀，走，到我们屋里坐一会儿吧，我家五龙回来了。”
　　
　　这真是猝不及防，林意娟一时躲闪不及，不禁面红耳赤，忙搪塞说：“不了，我还有事……”
　　
　　“嘻，这还有啥不好意思的呀？你妈都对你说了吧？我们那个五龙呵，眼光可高啦，谈了多少个对象，不是嫌这个脸皮不白，就是嫌那个头发不黑，这个的眼睛不是双眼皮，那个的脸蛋上没有酒窝窝……嘿，还有什么：嗓子要会唱，说话要动听，身材要苗条，一举一动要灵巧……你看难不难！可也就巧呀，走遍天下找不见，原来就在一个院子里，他就是一眼看上了你。”
　　
　　林意娟一阵恶心。只是她的性情太好了，从来不会对人家发火。她冷冷地说：“何婶婶，你说的什么呀？我这个傻丫头，那些条件一样也够不上，你家兄弟一定是看错了。”
　　
　　“没看错，没看错，谁不知道你是城里的顶儿尖儿呀？”
　　
　　“何婶婶，我还有事，我走了。”
　　
　　林意娟赶快摆脱掉那个女人的纠缠，逃出大院，穿过拐弯小巷，回到艺术团宿舍里。
　　
　　一个难眠的夜。
　　
　　林意娟啊，她本是一个很普通、极平凡的姑娘。她在小家庭里出生，在小县城里长大，虽然阅世不深，经历甚少，但她懂得怎样做一个人，懂得如何珍惜自己。对自己的终身之事，她心中有一个不可动摇的信念，那就是一不靠父母，二不靠亲友，也不愿让别人作勉强的介绍。像这位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何五龙，条件自然是十分优越，人样儿也挺不错，她各方面也许都远不如他。但是，彼此毫不了解，她和他能有什么相通之处呢？何五龙只是单纯地取人相貌，这样的爱又有什么基础，有多少力量呢？她如果就这样去从了他，前面将是个不可知的生活天地，她也将因之而失去人生中真实的意愿。她决不能那样去作。她要靠自己的眼情去发现爱，用自己的心灵去感受爱。假若真正出现了爱，她必要勇敢地去追求。而她和何家那个五兄弟，却相距十万八千里！
　　
　　她的心里坦然了。
　　
　　在日常生活中，喜欢关心别人闲事的人真不少。林意娟拒绝了何五龙，没出三天，人们都知道了，纷纷热心地议论起来，闹得满城风雨。
　　
　　林意娟一语不出，不管别人说什么，全当没听见，心境反而更宁静了。
　　
　　一天下午，她一个人在宿舍里看书，忽听院里有人喊她，声音未落，已见一个花枝招展的姑娘，像一只五颜六色的鸟儿似的飞进屋门来了。
　　
　　“意娟，干什么呢？”
　　
　　原来是她的老同学江燕，穿得这么洋气，几乎认不出来了。林意娟笑着说：“哎呀，不愧是商场里的人物，穿啥都是领导服装新潮流。”
　　
　　“我这算啥呀？你到街上看看，五花八门啥样的没有？现在真是百花争艳啦，你使劲儿追都追不上。”
　　
　　林意娟只是微笑，她对这些没什么兴趣。
　　
　　“喂，”江燕忽然推了林意娟一把，很神秘的样子，放低声音问：“我听说，你拒绝了何家的五兄弟？”
　　
　　林意娟点点头。
　　
　　“哎呀，你这个人，真傻，真古怪！”江燕一下失声叫了起来。“这样好的‘象’你不去对，还想对个什么样的呢？你知道吗，别的人想对都对不上呢。”
　　
　　哦，她也这样说？林意娟心里一阵不悦，只因为江燕是她的好朋友，才没有当场不理睬她。她轻轻摇了摇了头，淡淡地说：“我这个人从小就傻，就笨……”
　　
　　“不是那个意思！”江燕一下急了，“我也不是硬要你去对这个象。可外边的人都怎么说你呀？我听了那些话，真气得受不了。”
　　
　　“那倒也用不着生气。闲话从来没有吓死过人，我不怕。有些人，吃自己的饭总喜欢操别人的心，真是大公无私。”
　　
　　“嘿，你呀！”江燕双手抱住林意娟的肩头，连着摇了几下，推心置腹地说：“意娟，不是我说你，你的思想也太保守了。你不看现在的潮流发展到啥地方了？现在大家都在追求生活中的美，你呢？还是扎两条小辫……”
　　
　　林意娟泰然一笑：“漂亮，这当然是生活中的一种美，但我觉得生活中的美是多种多样的。现在有的人只追求这一样，却把别的都丢掉了，我看这样也未必能说得上美。”
　　
　　“哎呀，你这样古派，过几年会后悔的。”
　　
　　“我什么时候也不会后悔。我并不是不向往幸福，不过各人对幸福有不同的理解。我也不是不喜欢漂亮衣服，只是没有过多的去想而已。我更喜欢的是生活中的一颗素心。”
　　
　　两个朋友似乎再也无话可说了。默坐了一会儿，只好分手。临别时，两人都用惋惜的目光看了对方一眼。人生的路呵，全看你自己怎么去走了。
　　
　　林意娟送走江燕，独自坐在床上，心里怎么也难以平静。奇怪，她拒绝了一个不相识的求爱者，这本是一件很自然、很平常的事。想不到为了这个，竟招来周围这么多的关心，这么多的非议，她竟要为这个而默默地承受环境的压力。外面的世界竟是这样热闹啊！
　　
　　生活的浪花，总爱不停地溅湿人的衣裳。
　　
　　转眼到了星期日。林意娟早早起来，做好宿舍的卫生，习惯地洗了周末换下来的衣服，又看了一阵儿书。
　　
　　可总觉得心神不宁。还是回家看看去吧。
　　
　　她又走进了那条熟悉的拐弯小巷。
　　
　　远远看见，自家院门口有一群小孩在戏闹玩耍。那些孩子大概也看见她了，举着小手向她指着。她心里不觉涌出了一股甜意。孩子们天真无邪，是她最喜爱的小朋友，这会儿他们一定是在商量着欢迎二姐姐吧？
　　
　　然而，怎么也没想到，当她快走到跟前的时候，小家伙们忽然一哄而散，就像躲避一个可怕的怪物似的逃进了院子里。
　　
　　意外的一击！
　　
　　她的脚步一下放慢了，小心地踏进院门，环顾四周，小孩子们都不见了。院子里倒是有几个大人，但也一个个都扭开了脸，装作没看见她，谁也跟她不打一声招呼。她的心头猛感一惊，这时算是体验到“头上泼一盆冷水”那句话是什么滋味了。
　　
　　恰在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了一枚纸炮，正巧落在她的脚下，叭地一声爆炸。吓得她惊叫一声，差点没哭出来。
　　
　　“呵哟，是我的娃娃回来啦！”多亏奶奶及时地出来，才把她救出了窘境。
　　
　　她进了自家的屋门，看见妈妈正在慌忙掩饰脸上的痛苦神色。
　　
　　“妈，怎么啦？”
　　
　　“没怎么，”妈妈勉强笑了一下，“你回来了？”
　　
　　“姐姐！”小弟弟跑过来拉住了她的手，“她们都骂你哩。”
　　
　　“多嘴！”妈妈顺手给了一巴掌，小弟弟咧着嘴躲到一边去了。
　　
　　她见这样子，心里好急，忙问：“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唉！还不是为了五龙那件事……”
　　
　　“怎么，那事还没完吗？”
　　
　　“完倒是完了，那天你一走就完了，可没想到，院里的邻居却不算完。”
　　
　　“这关他们什么事？”
　　
　　“当然也不关他们什么事。可世上就是有些势利小人……这些日子，妈什么话都听了，不知受了多少气。真是人言可畏呀！”
　　
　　怪事！林意娟咋也想不通。她在这个院子里长大，从小就勤快，喜欢干活，常帮邻居阿姨抱娃娃，大院里的人都喜欢她，阿姨宰只鸡就给她留下一只大腿。而现在，就为了一件不相干的事，竟成了这个样子！
　　
　　失意的姑娘心潮翻涌，再也不出一言。她从自家屋里隔窗望着院中那些来往走动的人影，只觉得像在看一场古怪的电影。啊，同是这些人，她两次来家所见到的，是多么悬殊的两种脸谱呀！以至连那些纯洁无瑕的孩子们也跟着受到了传染……
　　
　　林意娟心思沉沉，脚步沉沉，慢慢走出大杂院，穿过拐弯小巷，走到大街上。
　　
　　林意娟在街上走，街上的人一下就认出了她：“喏，那不是林意娟！”
　　
　　这是一座美丽的小城。青山环抱，碧波绕城，看不尽的山光水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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碣石清风

大杂院，五颜六色，老少不同人等，趋炎附世者多，势利眼者多，旧婚姻观念者多，可谓名副其实的大杂院，是缩小了的社会缩影，主人公生活在这个环境中遭受着舆论谴责等不公待遇，正是这个侧面烘托了主人公的形象，人物立起来了。小说故事情节并不复杂，介绍对象是中心事件，经作者笔下一渲染，展示了前后不同的际遇，描绘了不同个性的人物形象·，彰显了作者的思想倾向，很有思想意义的作品，作者写得这么得心应手，可见其写作技巧不同一般。学习了， 问好

木门长子

语境随和，寓意饱满，人物心理描写到位。学习过。

暴雨迎风

劳动节坚持写作，可贺，节日愉快！

暴雨迎风

一个大杂院就是一个小社会。因为一个院里出生的名演员拒绝了院里有官背景的五龙引发大杂院里邻居的强烈反响，对大杂院里邻居的复杂人性侧面进行了勾勒描画，很是耐人寻味。文笔一如既往的细腻 生动，不错！田老师辛苦了。

田瞳

原帖由 碣石清风 于 2014-5-1 11:21 发表
大杂院，五颜六色，老少不同人等，趋炎附世者多，势利眼者多，旧婚姻观念者多，可谓名副其实的大杂院，是缩小了的社会缩影，主人公生活在这个环境中遭受着舆论谴责等不公待遇，正是这个侧面烘托了主人公的形象，人物 ...

版主为拙作写出二百字的评语,实在令笔者感动!在此向认真负责的版主致以深深的敬意!握手问好!

田瞳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4-5-1 21:41 发表
语境随和，寓意饱满，人物心理描写到位。学习过。

感谢木门一向的厚爱支持!

曾经沧海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4-5-3 13:21 发表
一个大杂院就是一个小社会。因为一个院里出生的名演员拒绝了院里有官背景的五龙引发大杂院里邻居的强烈反响，对大杂院里邻居的复杂人性侧面进行了勾勒描画，很是耐人寻味。文笔一如既往的细腻 生动，不错！田老师辛苦 ...

同感，支持精华。

夏冰

纯熟笔法，人物心理捕捉准确细腻，世相刻画逼真。欣赏学习。

田瞳

原帖由 夏冰 于 2014-5-5 08:39 发表
纯熟笔法，人物心理捕捉准确细腻，世相刻画逼真。欣赏学习。

谢谢夏冰朋友雅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