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山路

何足道哉

　　地上落了很多雪。
　　
　　远处山头有些发白了。山上的树木，山的低洼处，都还暗着，像是图画本上的素描。雪改变了大山的模样。山坡上那条崎岖的山路，也落满了雪，很醒目得白着，从山的那边，一直蜿蜒到眼前。雪花覆盖了山路的坎坎坷坷，显得比平时平展了许多，也寂静了许多。没有人冒着雪在山路上行走，那些小动物和小鸟都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路边的小树和石头寂静无声，在雪中静默。山路显得有些孤独、寂寞。
　　
　　玲玲和奶奶站在村头，面对寂静的大山，孤独的山路，沉默着。头上，肩膀落满了雪花。身上很冷，心里也很冷。
　　
　　雪越下越大，白茫茫的，模糊了视线，大山与山路都隐隐约约了。身边树梢上的积雪纷纷落下，地上的雪开始厚起来。看看空寂的山路，玲玲的眼里含满泪水。奶奶弹去玲玲头上、肩上的落雪，叹了一口气，轻声道：“玲玲，咱们回家吧。”
　　
　　玲玲和奶奶刚走进村子，两行清晰的脚印就被大雪覆盖了。大雪如果这样继续下去，进出村子的山路，就会被封死。玲玲和奶奶的脚步变得沉重了。
　　
　　弟弟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作业本胡乱放着，书包掉在地上。火盆里的火早已经熄灭，屋子里冰冷。奶奶赶紧把弟弟抱到炕上，盖上被子。玲玲在火盆里加了一些柴草和羊粪，一边挑拨，一边吹，一会儿，火盆里的火就燃起来，冒出缕缕青烟。屋子里顿时有了烟火的味道，感觉有了一些温暖的气息。
　　
　　灶膛里有火，炕是热的。玲玲赶紧坐在炕上，暖一暖已经冻透了的身子。奶奶想烧一点水，却发现水缸里的水已经冻“实”了，舀不出水来，只得作罢，等屋子暖和了，冰化了再说。奶奶坐在炕上，捶捶发硬的双腿，看着窗外，雪越下越大了。
　　
　　眼看到了年根，村子里出去打工的人，陆陆续续回到家里，可是爸爸妈妈他们一起出去的人，到现在还没有回来。玲玲和奶奶开始着急了，不断打电话询问，前天妈妈说现在就等工钱，一拿上工钱，马上就回来。玲玲和奶奶就每天到村头张望，希望会突然看见爸爸妈妈从那条山里上出现，向村子里走来。谁知今天突然下起了大雪，纷纷扬扬的，越下越大，就是爸爸妈妈回来，大雪封山，恐怕也难回到家里。
　　
　　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奶奶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这雪太大了。”玲玲看着熟睡的弟弟，眼泪忍不住流出来。爸爸妈妈从开春种完地出去，就再没回来。姐弟两将近一年没有见到爸爸妈妈了，不知现在弟弟是不是在梦中见到爸爸妈妈，自己已经在梦中梦见爸爸妈妈好几回了。她实在太想爸爸妈妈了。她小声道：“要不，咱们给妈妈打个电话吧。”奶奶不做声，呆了一会儿，摇摇头说：再等等吧，电话费很贵的，唉……”
　　
　　玲玲今年十二岁，弟弟九岁，都在镇上的学校寄宿，平时家里就奶奶一个人。周六周日的时候，姐弟两才回到家里，陪伴奶奶，帮助奶奶忙一些家里家外的活计。奶奶已经六十多岁了，家里的活计还可以对付，外面农田里的活计就很难了。节假日的时候，玲玲就尽可能多地干一些活，以减轻奶奶的负担。可也因此影响了学习成绩，每一次考试，玲玲的成绩都在下降。老师着急了，找到家里来，可是看到家里的情形，也只能叹气。奶奶知道了，再不让玲玲下地干活，可是，看见奶奶那种累死累活的样子，玲玲实在心疼，怎么能坐得住呢？回到家里，放下书包，仍然跑到田里。奶奶无奈，只好打电话给爸爸，叫他们早点回来，孩子的学习，可是耽误不起啊。
　　
　　爸爸在那边叹着气，硬着心肠说趁年轻再干两年，就回家。家里实在太穷了，两个孩子，需要钱啊。
　　
　　玲玲是一个懂事的孩子，知道爸爸妈妈在外面不容易，家里有什么难处，从不会给爸爸妈妈打电话，不去诉苦，都想方设法挺过去。在家里，除了学习，还要帮助奶奶干活，照顾弟弟学习。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苦多累，看看别人家的孩子，大都是这样。只是爸爸妈妈一走就是大半年，她太想爸爸妈妈了，特别是节假日的时候，她多想依偎在妈妈身边，像别人家的孩子那样，撒撒娇啊。
　　
　　俗话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在这个家里，玲玲就是一个大人了，奶奶干不动的活计，只有她去做。爸爸临走的时候，把家里烧火柴火都准备好了，用不着操心。可是在这个小山村，吃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村子里只有一口深水井，虽然离家不是很远，但奶奶仍然无法将水从井里提上来。玲玲就利用周六周日时间，把家里的水缸打满水，够奶奶一周使用。挑水对玲玲而言，也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她个子矮，挑不动一付大人用的水桶，爸爸就给她准备了一付小一点水桶，装满一缸水，要往返好几次。夏天还好，可是到了冬天，就难了。井口边洒了很多水，结了冰，很滑，稍不小心，就会摔倒，不仅会把刚刚打上来的水洒掉，还有可能摔伤，或者掉到井里去。虽然村里人在井口上盖上了几块木板，防止像她这样的孩子出危险，可每次打水，她都提心吊胆，不知摔倒多少次。好几次费了很大劲打上来的水，一不小心滑倒，水洒在井边，弄湿了衣服和鞋。她含着泪，把辘轳车重新放下去，再一圈一圈摇上来，小心翼翼地把水桶放好，用扁担跳起来，一摇一晃地回去。
　　
　　天已经黑了，但窗外依然很亮，雪的反光让院子里的东西清晰可见。墙外面那棵大树上的鸟巢，也被大雪包裹了，看不见有鸟儿出入，也听不见有鸟儿的鸣叫，想必鸟爸爸鸟妈妈和孩子们都已经睡熟了吧，鸟儿们会不会冻着呢？那只大黄狗在雪地上走过来，又走过去，一会儿走到大门口，吠两声；一会儿回到院子里，趴在屋门口，嘤嘤叫着，像是有什么心事。几行清晰的足印，留在洁白的雪地上，格外醒目。
　　
　　玲玲趴在窗台看着窗外的一切，心里空落落的。雪似乎停了，一片白茫茫，不见一个人影，听不见一点响声，整个小山村似乎都睡过去了。
　　
　　听见奶奶招呼睡觉，可她一点睡意也没有，望着窗外的大雪发呆。她已经可以看见山上那条山路了，被大雪覆盖着，白白亮亮，肯定很难行走。“看来，在一段时间里，这条山路一定会很寂寞、很孤独，像自己一样。”她心里这样想着，一边回到炕上，脱了衣服，钻进被窝。
　　
　　玲玲做了一个梦，梦见大雪下了一天一夜，山上、树上都是白茫茫的，分不清哪是山、哪是树、哪是天空、哪是大地。远山近林都笼在茫茫大雪中，深深浅浅虚虚实实飘飘渺渺。只有那条山路上没有雪，平展展的，像一条飘带，飘在山坡。她看见奶奶扛着扫帚，站在山路上，笑吟吟的。原来山路上的积雪都被奶奶打扫得干干净净，连平日里坎坎坷坷的石头，都不见了。太阳出来了，照着那条山路，很亮、很温暖。她看见爸爸妈妈从山上向这边走来，肩扛手拎，带着很多东西。她和弟弟高兴极了，跑着、跳着，朝爸爸妈妈跑过去。那条孤独寂寞的山路热闹起来。
　　
　　玲玲翻了一个身，嘴角漾着微笑，喃喃道：妈妈……
　　
　　2014-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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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菲

打工者的生活写照，读来感觉心里非常难过。

何足道哉

原帖由 芳菲 于 2014-5-16 15:25 发表
打工者的生活写照，读来感觉心里非常难过。

谢谢芳菲，感谢点评。

李兴文

中国社会转型期，发生在广大农村里的不仅是物质生活条件的明显改善，更重要的是由此引发的诸多人性、伦理方面的问题。这是一种债务，将来这个社会一定要偿还的。
注重人物心理、行为描写，小说笔法更具有生活气息，浪漫主义的结局使文章主题升华。
欣赏新作，即颂夏祺！

木门长子

由一孩子的心理变化照见了一个社会的变革，同时也展示出变革中出现的不完整性。孩子、老人是这个社会的关爱，也应该成为这个社会所有目光的聚焦处，却在现实里有了令人嘘唏的一面，此是人心的凉意，也是社会行进过程中必须要更改的地方，让我们都耐心期待着吧！

何足道哉

原帖由 李兴文 于 2014-5-17 15:07 发表
中国社会转型期，发生在广大农村里的不仅是物质生活条件的明显改善，更重要的是由此引发的诸多人性、伦理方面的问题。这是一种债务，将来这个社会一定要偿还的。
注重人物心理、行为描写，小说笔法更具有生活气息， ...

社会转型，农村的冲击最大。

何足道哉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4-5-17 21:43 发表
由一孩子的心理变化照见了一个社会的变革，同时也展示出变革中出现的不完整性。孩子、老人是这个社会的关爱，也应该成为这个社会所有目光的聚焦处，却在现实里有了令人嘘唏的一面，此是人心的凉意，也是社会行进过程 ...

关注农村的老人和孩子，我们文字力量有限，但我们是教育工作者，却无法视而不见。
感谢木门版光临。

微雨清音

留守儿童现状是个社会问题，用小说的笔法与散文的形式相结合，文章更给人一种极强的感染力。

何足道哉

原帖由 微雨清音 于 2014-5-18 10:42 发表
留守儿童现状是个社会问题，用小说的笔法与散文的形式相结合，文章更给人一种极强的感染力。

谢谢朋友来读，谢谢。

明月总照进人心

引人深思，欣赏

运涛涛

深刻的提出了一个社会性的问题，教育究竟是为什么人服务的，为什么很多家庭的孩子上学变得如此艰难！

翠微

细腻、柔美、感人。

何足道哉

原帖由 明月总照进人心 于 2014-5-19 14:08 发表
引人深思，欣赏

谢谢朋友。

何足道哉

原帖由 运涛涛 于 2014-5-19 14:10 发表
深刻的提出了一个社会性的问题，教育究竟是为什么人服务的，为什么很多家庭的孩子上学变得如此艰难！

问好运涛，谢谢。

何足道哉

原帖由 翠微 于 2014-5-19 15:05 发表
细腻、柔美、感人。

谢谢。感谢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