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废城去

二哥哥

　　你知道废城吗？
　　
　　废城？哦，是废城吗？不知道，我没有听说过这城。我知道楼兰美女，听说过西夏国，消失的党项族。但是，废城？废城在哪里？
　　
　　你这样问我的时候，我忽然就有一种空虚和忧伤的感觉了。我闭上眼睛去想那城，就好像已经站在空旷的戈壁或者是无边的沙漠上，狂野的风正撩乱我的长发，炫目的阳光暖暖地穿过我的身体，有一些声音回旋在耳畔，它们在说什么呢？我有些眩晕了。
　　
　　你在地图上是找不到这座城的。当然，它不是一座乌托邦的城市，也不是一座地狱的城。想到这城，我就会盼望着回去。
　　
　　你愿意相随，我就带你到那城去。坐上开往西北的火车，大约两天一夜，我们就会抵达。当然，选择其他的路径，我们会更快一些抵达，或者走其他的路，我们还可以看到另外一些城，它们会有怎样的风景呢？
　　
　　从这里的东南到通往西北的路，我还没有走过。想起那城的时候，我就想去寻找一条路，然后沿着那条路回到那里。我很想和你一起听更多的人讲述那城的故事，而我无法做到了。我从那里出走之后，就无从知晓它后来怎样了。现在，我在远方看那城，它是另一座城。看这城的名字，它就是我的那座城。而我在梦里回去时，它完全不是我的城了。
　　
　　不过没关系，我们会走到那里的。不管从哪个方向出发，都会路过丘陵平原，穿过古都新城，自然更不会错过山水。我们只要一路走，向着西北，当然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们会在一望无际的戈壁上行走，中间还会穿过沙漠。你不用害怕迷路，这样的路，比这不堪的路，上个世纪的很多年前，那时还没有我们，很多的人这样走来。他们从四面八方到那里去，后来他们的家人和孩子也沿着他们走的路到那里去了。
　　
　　然后，那里就成了一座城市，那就是我们要去的城。它不叫"废城"。那时，它叫：玉门。史志是这样记录的：玉门，新中国第一个石油城。是的，那里远古本是海洋，后来成了戈壁，再后来发现了石油，就有了人和城。历史还会记载这样一句话：凡有石油处，皆由玉门人。
　　
　　是的，我从玉门来。更早的时候，我是坐在一个老人挑着的箩筐里去的那里。我的穿着一身戎装的父亲在那城里，注定他的妻儿要随他成为那里的居民了。现在，我们启程，一定会路过当年的那个车站。在那里，送别的人们都去了更远的天国了，他们留给箩筐里的小女孩只有依稀遥远的乡音了。小女孩记住的乡音里只有一句话：莫要做了关外的鬼，记得回家。
　　
　　关于关外，老辈人都说：那就是出了家门，要做了孤魂野鬼的。现在，还有谁说关内关外呢？而回家，哪里有一条回家的路呢？还有谁告诉我们当初离开的家门开在哪里。那些当初从四面八方到那城去的人，他们的家都在哪里？还有人等他们回家吗？后来，在这城里出生又从这城里出走的青壮年们，他们现在都在哪里？他们会说那里是故乡呢？
　　
　　我只知道，我的爹娘都在那个叫做玉门的西北小城里，我和我的兄弟都在那城的远方了。
　　
　　我们还是一路继续向西行走，就在嘉峪关下车吧，那个伟大的秦始皇修建的最宏伟的建筑依然立在那里，这个象征家门的围墙的最末端依然是传说里的关内吧。然后，我们一起坐车出关，到那城去。这时会有一个问题，我不知道，我该怎样叫那城的名字，才可以准确的抵达。
　　
　　是的，我离开时，它还叫玉门。后来玉门这个名字挪到到另一个原来叫玉门镇的地名上了，因为政府搬迁到那镇子上去了。政府走了，带走了玉门这个名字。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他们没有带走或是带不走的呢。很多年后，人们会寻找和探究那个叫玉门的城究竟在那里吗？很多年后，人们会迷路到那个镇上去看西河坝吗？那个镇上也叫西河坝的河坝会有玉门的灵魂吗？
　　
　　我想的显然有些多了，不管现在怎么叫它都无所谓吧，那些和我一样热爱那城的人们都知道它在那里。我们一定会到达那城，穿过古老的嘉峪关长城，你会看到断壁的长城灰褐色的城楼孤傲地矗立在那里。经过它的身边，我们就出了关了，你会和我一起看到碧蓝的天，雪山在遥远的地方披着晶莹的纱，一望无际的戈壁在路上没有尽头的延伸。车只管在戈壁上行走，如果是白天，你会在闪过的戈壁画面里，在摇曳的阳光里睡去。如果是日落时分或是夜里，你会在星星点点的灯火里醒来，你会看到那些灯火仿佛挂在天上的明珠。
　　
　　如果你随我来，你一定会问我：什么时候路到尽头。我会告诉你：当你看到天边出现一棵树的时候，那时，我们就到家了。你会看到一棵树在天边出现，然后几棵树倒影着逝去，接着你看到成排的白杨树在眼前掠过，你仰着头看不到白杨的树冠。
　　
　　你随我在路上，会想等待你的会是一个怎样的城呢？你会揣度那里的市场，娱乐，建筑，学校还有剧院。如果还有剧院的话，如果还有孩子的话。我还可以告诉你什么呢？现在，你就在这城了，车经过蒙上眼睛的建筑，那些建筑失明一般的静默在那里。稀疏的楼群没有进出的门，也没有透着光芒的窗户了。枯萎的杂草就要淹没楼群的半截身体了。那些路基上，自然的植物正在水泥和沥青的身体上滋长。有一天，这些路面还有路吗？会有人在这路上经过吗？你会惊讶吗？人都去了那里？这里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你要这样问我吗？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你，就像此刻我已经不想去描述在那里，你还会看到什么。那些东西会让你沉默还是悲伤，或是震惊或是感慨，它们有那么重要吗？
　　
　　我想我还是带你去散步吧。在那里，我喜欢的散步是向着南面走，一路向上就到了山上。站在那个开阔的山口，可以看着西山的窑洞，再到东山上迎着风吼一嗓子秦腔，最好是那句：我不想哭，可是我的泪在流。
　　
　　我会在那古老的唱腔里回到从前的城，在那里，我正值青春。那城和我一样年轻着。
　　
　　

[ 本帖最后由 二哥哥 于 2014-6-18 12:39 编辑 ]

木门长子

这样的娓娓道来，颇得散文真味，将对一座城的喜爱融入字里，融入心里，这是一种表达，也是一种期许，更是一种渴望，那个“废城”如酒，醉卧戈壁，追忆过往，形虽没神却在。如此，便是时间的锁定了。
很少见到二哥哥这样的文字，非常顺畅。喜欢！

房子

人的生命过程中，那些滞留的记忆物象，不仅是记忆，更是血肉相连的情感与体验。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那旷远而有具体的西部，是自然的景象，更是内心的雕塑。浓缩了辙印在深刻的念想里，令人不得不去追随。

芳菲

这个叫玉门的城市，就是所谓的废城吗？在作者的笔下颇有些神秘的味道了。好文字。学习了！

贵妃醋

角度新颖。

敬一兵

最近几天我在参加全国第四届海洋文学大奖赛的颁奖大会并将作大会获奖感言的发言，没有及时回复你的帖子，还望见谅。

二哥哥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4-6-18 16:03 发表
这样的娓娓道来，颇得散文真味，将对一座城的喜爱融入字里，融入心里，这是一种表达，也是一种期许，更是一种渴望，那个“废城”如酒，醉卧戈壁，追忆过往，形虽没神却在。如此，便是时间的锁定了。
！很少见到二哥哥 ...

你的喜欢就是最好的懂得！ 感谢这样的懂得和体悟

二哥哥

原帖由 房子 于 2014-6-18 16:52 发表
人的生命过程中，那些滞留的记忆物象，不仅是记忆，更是血肉相连的情感与体验。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那旷远而有具体的西部，是自然的景象，更是内心的雕塑。浓缩了辙印在深刻的念想里，令人不得不去追随。

总有一些念想在记忆里沉睡，想去寻找和追随。感谢理解，祝福快乐

二哥哥

原帖由 芳菲 于 2014-6-18 17:37 发表
这个叫玉门的城市，就是所谓的废城吗？在作者的笔下颇有些神秘的味道了。好文字。学习了！

这样的废城在 希望不要看到它。祝福远方的你安暖每一天

二哥哥

原帖由 贵妃醋 于 2014-6-18 21:11 发表
角度新颖。

谢谢贵妃来读，问候朋友西北之行快乐

二哥哥

原帖由 敬一兵 于 2014-6-18 21:26 发表
最近几天我在参加全国第四届海洋文学大奖赛的颁奖大会并将作大会获奖感言的发言，没有及时回复你的帖子，还望见谅。

祝贺敬老师获奖。问候快乐

李兴文

“是的，那里远古本是海洋，后来成了戈壁，再后来发现了石油，就有了人和城。”——这个时间界限不准确，在北朝、唐时期，此地就是边贸和军事重镇。

此文语境和该地一样辽远、苍凉，深沉的人文感叹引人深思。人居环境的流变、改易，莫不关联着人性的痛感！

欣欣向荣

名为“废城”，其实在内心是自己向往和热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