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了黄河

田瞳

　　
　　
　　1
　　
　　天下风光，美不过九寨。从九寨沟流出来的白龙江，带着九寨的灵气，在川陇交界的崇山峻岭间千折百转，一路上把九寨的绮丽风光撒满了层层山峦。
　　
　　在陇南山区，白龙江畔有一座小小山城。青山环抱，碧波缠绕，小城古朴而美丽。
　　
　　美丽的小城里有个能歌善舞的文艺团体，名叫艺术团。
　　
　　青山绿水滋润了小城，也哺育了白龙江畔的姑娘小伙。艺术团的姑娘小伙们，就像山水间的明珠一样亮丽。
　　
　　这样的文艺团体里，照例是姑娘比小伙子多。姑娘多的地方，出色的小伙就格外招人喜爱。
　　
　　艺术团里出类拔萃的小伙是金照明。
　　
　　金照明在九寨的山水里长大。艺术团的女孩子们都偏爱这个从“遥远的小山村”来的小伙子，有的把他比作珍珠滩旁的一株红楓，有的说他是五花海边的一丛箭竹，还有个姑娘干脆夸张地尖叫了一声：“他简直是个奇迹！”
　　
　　深山里来的小伙子偏偏不大喜欢和女孩子接触。也许是因为他的性格是在山石间形成？他是那样腼腆，在人前老爱低着头，仿佛不会说话。他的灵气只在舞台上闪现。而这更引起姑娘们的好奇，惹得她们叽叽喳喳说个不休，心眼儿里填满了形形色色的爱意。
　　
　　那些姑娘都乐于和小金在一起，有了电影票什么的就给他留着。而小金从来不单独和哪个女孩子到电影院去，气得那些多情的女孩撅着嘴拿眼睛瞪他。
　　
　　金照明有一辆嘎吱乱响的破自行车，他自己骑着都摇晃。姑娘们却都爱争着坐他的车子，从后边抓住车座就往上跳。金照明可不叫她们沾边，总是说，有事有事，一个人骑上就跑了。
　　
　　有一点可怪，每次在路上见了林意娟，金照明便要跳下车来，问她坐车不坐。林意娟也怪，偏偏跟别的女孩不一样，她独独不肯坐小金的车子，叫她坐也不坐。金照明也不当回事，推上车子就走了。下次碰上，照样还是问一声，林意娟，坐车子不坐？
　　
　　在这座小城里长大的姑娘林意娟，也像小城一样得了山水的灵秀，如那山光水色一样，映透着天然的纯朴清丽。
　　
　　一次，艺术团集体去看电影，恰好是林意娟和金照明坐在一起。那是一部相当开放的爱情片子，影院里气氛异常活跃。惟有她和他两个人，都坐得笔直，目不斜视，看着银幕上的爱情场面，彼此一句话不说。林意娟不由偷偷地笑了，心里说，他怎么这样像我呀？
　　
　　从那以后，林意娟坐起小金的车子了。小金本来要去别处，却一拐弯先把林意娟送到家门口，然后一掉头，骑上车子就摇摇晃晃走掉了。
　　
　　两人同是艺术团的主要演员，常在一起配角色。一次排演《六月六》，两人分别扮演新郎新娘，可难坏了。
　　
　　你唱会了没有？咱俩对一对吧？金照明来找林意娟。
　　
　　林意娟一瞪眼，你爱演得很！
　　
　　一个钉子碰回来，小金发了一会儿呆，不再说别的，也不生气，自己笑了笑就转身走开了。
　　
　　林意娟看着金照明走远，噗哧又笑了。冷静下来一想，又觉得自己不对，这是何必呢？演戏嘛！
　　
　　她又跑去找小金，喂，我会了，咱们对一遍吧。
　　
　　金照明笑笑，也不再多言，好像已经忘掉了刚才的事。
　　
　　两人便坐下来对词，离得远远的，谁也不看谁。对了一遍词后，再也没说一句别的话，就各自走开了。
　　
　　只有那一次，艺术团到兰州参加全省文艺调演，边远小县的年轻演员们首次走进高楼林立的大城市，每人都趁此机会买了不少东西。惟有金照明不动心，一样也没买，两手空空，像个没事的老先生。林意娟忍不住问了声，哎，怎么不买点啥呀？没想到小金的回答竟是：我要是买了，回去时谁给你提东西呀？林意娟的脸颊霎时红了。
　　
　　2
　　
　　城外是层层的山，望不尽的山。山上有树影摇晃，石间有泉水奔流。白龙江涌着碧波绕过小城，沿着山谷蜿蜒曲折远去了。一条和江水结伴而行的穿山公路，从远处像荡秋千一样忽隐忽现神奇而来，又缠着山崖弯弯曲曲奔向看不见的远方。
　　
　　出城不远，路口上有个招手站，过路的长途汽车要在那儿停上一瞬。
　　
　　那是一个送别的地方。
　　
　　一个姑娘来送一个小伙。
　　
　　金照明要去省城上艺校了，今天就要登上千里长途。林意娟到城外来送他。
　　
　　小金临走前，别的人都争着送纪念品，还题上美丽的诗句。只有林意娟没送，她不习惯那一套。而在小金起程时，却没见别人来送行，只有林意娟一人陪着他来到城外。
　　
　　也许，金照明不去城里的汽车站，偏要到城外等车，就为的是叫林意娟单独送一送吧？
　　
　　两人在铺着碎石子的山间公路上默默走着，脚步声不停地向前流动，谁也找不出临别的话语。
　　
　　林意娟凝望着千姿百态的层层山峦，心里纷乱如麻。她本来是该和小金一起走的。一个多月前，他曾和金照明同赴省城参加艺校的招生考试。她考得很出色，考分超过了录取线16分，尤其是她的独唱当场就拿到了合格证，还为她录了音。许多人都预言，这个天资聪颖的姑娘一定会被录取。考试归来，她的情绪好极了，自信大有希望。好容易盼到九月一日那一天，一纸通知从省城飞来，万没想到，她，意外落榜了！
　　
　　落榜了，没考上。满腔的希望成了泡影，她成了一个失败的人。失败原是很痛苦的，何况等在失败者前面的还会有各样的冷眼、嘲笑和难堪……
　　
　　现在小金上路去省城，而她成了送行者。
　　
　　小城外的招手站冷冷清清，没有别的等车人，也看不见汽车的影子。林意娟和小金默默站在那儿，把手里的东西放在路边，眼睛都望着远处，不看对方的脸。
　　
　　就要分别了。昨天还在一起吃饭。林意娟吃过饭，还没洗碗，小金接过那只碗就去打饭。旁边一个姑娘取笑说，没羞，拿女孩子的碗吃饭。小金却不在乎，挺爽快地回敬了一句，爱吃嘛咋啦？要是你的碗，我还不吃呢。
　　
　　人和人在一起多好！谁知道有一天就忽然分别了呢？
　　
　　此刻，金照明就要走了，转眼就是千里之隔。不知今后还会不会在人生的道路上重逢？林意娟很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该怎么说，她张不开嘴。
　　
　　她和他本来就没有说过什么。而今要分别了，还能再说什么呢？
　　
　　长途汽车嘟嘟叫着跑过来了。金照明两只手里提满了东西，嘴角忽然动了动，想说句什么话，可已经来不及了，车停下来了。小金匆匆跳上车去，转眼又从车窗里探出身子，挥了挥手，带着依依之情说出一声，回去吧……
　　
　　林意娟没有动，目送大轿车颠簸着向远方跑去，转了一个弯后，隐进群山里去了。
　　
　　她在那儿站了很久。
　　
　　这会儿，林意娟忽然觉得，路边上插的这个小小站牌，也像人生路上的一个站口。走到这儿就是人生一站。金照明顺利地通过了这个站口，从这儿又踏上了新的起点。而她林意娟还要回到原来的地方去。
　　
　　3
　　
　　林意娟回来了。艺术团大院依旧，人却不一样了。林意娟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仿佛有什么珍贵东西丢掉了。
　　
　　迎面，宿舍里送出两个人的对话声。
　　
　　有意思呀，十八相送唱完了，只剩下孤零零一个，形单影只，好不凄惨。
　　
　　哎，如今人家进省城了，身价百倍，可要紧紧抓住呀！
　　
　　只怕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是同宿舍的两个姑娘，梁彩和凌铃。
　　
　　啊，这是怎么啦？林意娟心口猛地一抖，再也抬不起步子了。
　　
　　当初，艺术团初建时，她们三人同住一室，相处原本很好。不料，忽一日，梁彩拉着凌铃来到林意娟面前，说了一段奇妙的话：
　　
　　意娟，你唱得不错，小铃跳舞不错，我报幕不错，我们这三不错联合起来，把大家拿住，谁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你说好吗？
　　
　　林意娟一时没明白过来，这是干什么呀？为什么要把别人拿住？
　　
　　怎么样呀？梁彩又追问一声。
　　
　　林意娟喃喃地说，这不大好吧……
　　
　　不好？梁彩的脸刷地红了，似乎从此认识了林意娟，哼了一声，一扭身子，拉着凌铃飘然而去。
　　
　　从那以后，林意娟就好像犯在里那两个姑娘手里了，碰上个机会就要说几句不凉不热的话，连讽带刺，林意娟躲都躲不及。更不好的是，三个人恰恰同住一间宿舍，梁彩和凌铃就像天上的仙女一样，从来不管宿舍里的炉子和热水瓶，也不搞室内卫生。这些小事倒也不要紧，林意娟都能做好。最难堪的是，跟两位仙女朝夕相处，牙齿碰舌头的事很难避免，弄得林意娟无可适从。
　　
　　这样天长日久，林意娟实在受不了，只得向领导反映了。哪知这一下更糟了，当天晚上梁彩就在宿舍里一场好闹，骂有的人花样多，讨好领导，想踩着别人的肩膀上。真是奇怪，她怎么这样快就知道了呢？
　　
　　林意娟难过极了。她没有分辩，没有向别人作一句解释，还暗自想，也许是自己作错了吧？她反复想了多次，最后主动找梁彩认错，请她原谅。梁彩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耸了耸肩膀，哼了一下鼻子。到了背地里却对人说，林意娟这人真会来事，在团长面前告了我的状，回过头来又到我跟前买好。这号人可不好对付，你们都要防着点儿。
　　
　　也有人把这些话传给林意娟，说她，你就这么软？为什么不去找她争一个是非分明？
　　
　　林意娟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她并不是软弱害怕，她是想，做人要正派，她从没想过要在别人面前抢占上风。
　　
　　林意娟不想跟梁彩争吵。她给自己订下两条守则：第一是要管束好自己，第二是要多为别人做好事，希望能以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心地的洁白。
　　
　　然而，不论林意娟怎样做，都难以换来那两个仙女的宽容，真是不可理喻了。就说今天，因为送了一下金照明，竟又招来了意想不到的后果。她送小金，碍着她们什么啦？
　　
　　这时，宿舍里的两个姑娘觉得还不够，又带着俏皮的怪调唱起一支早些年流行过的情歌：
　　
　　记着我的情记着我的爱，
　　
　　记着有我天天在等待，
　　
　　我在等着你回来，
　　
　　千万不要把我来忘怀……
　　
　　林意娟能想象得出，此刻两位仙女脸上是什么样的神气。她不愿意在这样的时候看那样的脸，不如转身走开。
　　
　　但是……不！她为什么要躲避呢？她在考场上失败了，这不过是人生道路上的一次磨练，可她的心并没有败，她不需怕，她要挺直身骨迎接未来。
　　
　　林意娟拉了拉衣襟，放松了神情，自自然然地抬起脚步，进了宿舍。
　　
　　记着我的情……歌词唱到半句，突然停住了。没想到林意娟还敢进门来，梁彩倒呆住了，凌铃的舌头也不会动弹了。
　　
　　林意娟若无其事，从容地提起热水瓶，往脸盆里倒了些水，拿毛巾洗脸。等她洗过脸，那两位已不见人影了。
　　
　　意娟姐，你别管她们，别去生那闲气呀。一个声音在屋门口说。
　　
　　林意娟扭过头，见是叶小翠来了。小翠是团里年龄最小的女孩，她最同情林意娟。
　　
　　林意娟微笑了一下，平静地说，没有什么，这又不是第一次，我受得多了。
　　
　　哼，她们也太欺侮人了！叶小翠心里很是不平，气愤地说，意娟姐，你怎么不跟她们吵一架？
　　
　　尽说傻话。吵架能顶什么事？人活在世上，要是把精神用在吵架上，那真是太可惜了。
　　
　　哎呀，意娟姐，你说这些话，就跟那些小说里的句子差不多。
　　
　　别瞎说了，我哪能说出什么好句子？不过是心里怎样想，就怎样说罢了。
　　
　　其实呀，我看咱们艺术团本身就是一部小说。意娟姐你想想，咱们身边这些人，这些事，多热闹呀，多有趣呀，什么样的角色都有，意娟姐你把这些都写出来，肯定有意思。
　　
　　林意娟原本爱好文学。听了叶小翠的话，心口突然一跳，仿佛眼前忽然打开了一扇门，心间瞬时亮起来一朵火花。是呀，她身边的生活，她周围的人和事，不也像一篇很有意味的小说吗？她为什么不能把这些写下来？
　　
　　一粒种子落进了她的心田。一粒文学的种子。
　　
　　4
　　
　　林意娟平静地经受着生活的考验。
　　
　　她本是一个平凡的女孩，并无那云天雾地的幻想，她宁愿脚踏实地，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虽然身在舞台，却依然保持着小地方姑娘的淳朴特色，不喜欢穿颜色鲜艳的衣服。她说话就自自然然地说，走路就端端正正地走，不像有些上过舞台的女孩子那样装模作样。
　　
　　林意娟尽量把金照明忘掉，不去想他。她每天参加排练，认真对待每一句台词，每一个动作。为了争一口气，她连家也不回，虽然离家门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
　　
　　有了空闲时间，她就捧着一本稿纸，坐在操场边上偷偷写她的小说。
　　
　　大约过了半个月后，金照明来信了。
　　
　　林意娟捧着小金的信，禁不住一阵脸红心跳。猜不出小金会写些什么。
　　
　　哦，她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信！只看了几行，脸颊就像火烤一样了。
　　
　　“我到了兰州，天天都在想着你，是不是你又在受气？……”
　　
　　小金多么了解她呀！她是在受气，她的生活之路很不平静。但那又算得了什么呢？要紧的是，她在困难的时刻没有退缩，没有失掉前进的勇气。她想到，人在走路的时候有地图可查，知道该怎样走，但在人生之路上就没有地图了，全凭自己去走。她一定要走出自己的路来。
　　
　　“我总觉得，你普通又不普通，平凡又不平凡。我心里想得多美你就有多美！”
　　
　　哎呀，怎么能这样说呢？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有多么不平凡，更没有想过自己有多美。她原是一个小地方的平平常常的姑娘。
　　
　　“我不知道该怎样夸你，我钦佩你心地洁净，行为端正，更钦佩你为人的志气。我提了几次笔都不敢给你写信，我怕我不配……不知你是怎样想的呢？”
　　
　　看了这样的信，林意娟心里好不慌乱。这未免太突然了！她害怕得很，心口怦怦直跳。她先想的是，不回信，就说没收到。但这对得起人家吗？从内心里说，她还是想写，想说很多的话……
　　
　　可真的拿起笔来，那又该怎样写呢？
　　
　　她想说，她的心和他早就是相通的。但这话怎能说得出口？
　　
　　她想说，他正经历着意想不到的痛苦。但何必又让他为此而分心呢？
　　
　　她想鼓励他好好学习，只有你在事业上的努力和进取，才能获得我的诚心和敬意。但这对勤学的小金来说，似乎也是多余的话。
　　
　　哎呀，不好写，难！写这样的信，比她写小说还难呢。
　　
　　5
　　
　　草绿了，树绿了，山绿了，春天来了。林意娟出了小城，又踏上了那条铺着碎石子的穿山公路。
　　
　　喜事从天而降，省作家协会来了通知，邀请她去兰州参加文学创作学习班。连她自己都惊呆了。没想到编辑部在那么多的稿件中发现了她。现在她要上路了，就要见到省上的作家，就要在编辑老师的指导下修改她的第一篇小说稿了。真有说不出的高兴，又有几分难言的紧张。
　　
　　前边路口上有个招手站，过路的长途汽车要在那儿停上一瞬。去年，金照明就是在那儿上车走的。今天林意娟也有意从这儿走，也许是要找寻昨日的足迹吧？
　　
　　大轿车在路口上只停了一瞬，带走了远行的姑娘。
　　
　　好远的路程，直到傍晚时分，林意娟终于看到了省城的万家灯火。
　　
　　作家协会举办的学习班，是在黄河之滨的一座宾馆大楼上。那大楼前面，雄伟的黄河大铁桥横跨河上，大河对岸就是有名的白塔山。林意娟来到黄河岸边，踏上巨大的黄河铁桥，看滔滔河水汹涌着从桥下涌过，一泻而下，那滚滚浪涛咆哮着，仿佛在高声朗读着前人的诗句：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出龙门！
　　
　　林意娟在黄河岸边默站了好久，才转过身，怀着激荡的心情走进那一座陌生的楼门。
　　
　　欢迎你！欢迎你！作家协会的同志热情地接待远来的女作者。
　　
　　林意娟住进六楼629房间，窗外便是奔腾的万里黄河。她这个生长在山区小城的女孩子，竟也走进了这样高雅的场所，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
　　
　　一会儿，进来了几个说说笑笑的男女青年，当然全是参加学习班的作者。林意娟一下拘谨起来。这些青年作者都很活泼，异常开朗，弄出了很热闹的气氛。有一位青年诗人一一介绍了每个人的名字。林意娟心里不由暗暗惊奇，这些名字她在刊物上都见到过。那些让她着迷的小说，那些牵动她情感的诗歌，就是他们写出来的吗？现在他们就站在她的面前，谈笑风生，一个个皆是普通的人，看不出有一点不平常的地方。
　　
　　同这些人在一起，完全是另一种气氛，比起林意娟所熟悉的那种环境有很大不同。她说不出有多么高兴，似乎思想感情都得到了升华。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文化层次”吗？
　　
　　大家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题，他们问林意娟从哪个县来，问她九寨的风光，问她喜欢哪些作家，问她发表过什么作品。
　　
　　没有，我还没有发表过一篇，我只写了一篇小说，是来修改的。
　　
　　一位戴眼镜的小说作者说，你那篇小说我在编辑部看过，很有生活气息，人物活灵活现，那种笔调也很美，像九寨的山水一样，看得出作者是很有才华的。
　　
　　那有什么才华呀？林意娟红着脸，慌乱地说，我写着玩的，还不懂小说，我是试一试。
　　
　　青年作者们离开后，房间里留下林意娟一个人，兴奋得好久不能平静。她想着她的小说，她知道自己写得还不好，还差得很远。但她不是已经来到这个地方了吗？这样的机会是多么难得，这一次她一定要好好学，加劲儿写，别人能写出好的小说，她也能！
　　
　　夜已静了。林意娟推开窗子，又看见了滚滚奔腾的万里黄河，灯光辉映下，飞彩流金，眼前是一派迷人的景色……
　　
　　6
　　
　　现在，林意娟和金照明在同一座城市里了。
　　
　　林意娟来到了艺校。她的脚步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轻盈。恰巧是个星期天，学校里人少。好在金照明没有跑出去，正在宿舍里拉琴。
　　
　　哦？是你？……金照明看见林意娟站在屋门口，就像看见了外星人，说不出有多么吃惊了。
　　
　　正是我呀！林意娟嘿儿地一笑，问，只有你一个人？
　　
　　只我一个。
　　
　　别的人呢？
　　
　　都找对象去了。
　　
　　你没有去找吗？
　　
　　我？正在等待时机。
　　
　　林意娟笑着打量这间宿舍，看这些未来的艺术家们，宿舍里是多么零乱呀，小金的床上还是那一套旧被子，胡乱卷起来堆在床头上。他本人也没换一换装束，还是老样子。
　　
　　金照明被看得不好意思了，一时显得很不自然，没头没脑说了一句，你看我的箱子大不大？林意娟又嘿儿地笑了，说箱子大小又有什么关系？
　　
　　一时又没话说了。从前在一起的时候就没说过多少话，现在久别重逢了，更不知道说些什么。
　　
　　过了一阵，金照明才想起来问，哎，还忘了问你，到兰州干什么来了？
　　
　　你猜猜。
　　
　　来兰州演出？
　　
　　林意娟摇摇头。
　　
　　那……是为看我来了？
　　
　　哎呀，你的想象力真够丰富的！林意娟一下笑得前仰后合。
　　
　　那我就猜不着了。
　　
　　你猜一百次也猜不到。林意娟看着小金那样子，不觉也想俏皮一下，带着几分得意说，告诉你吧，这一次呀，我是来参加文学创作学习班。
　　
　　什么什么？文学创作？你？
　　
　　怎么？从门缝里看人呀？想不到吧，本人写了一篇小说，，不幸还被编辑部看中了。
　　
　　真的吗？小金的眼睛一下睁了个圆，叫道，哎呀，惊人！你比我想的还要了不起！
　　
　　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写篇小说算什么？……哎，你看过黄河了吗？
　　
　　那谁没看过。
　　
　　你看着黄河，想到了什么？
　　
　　想？没有。想什么？
　　
　　你呀，是个不用脑子的傻瓜。这次，我看见了黄河，那大河的滔滔激流，那奔腾万里的雄伟气势，告诉了我们许多许多……
　　
　　呵哈，不愧是当了女作家呀，说出的话都带着诗意。
　　
　　去你的！
　　
　　有人发现金照明宿舍里来了陌生姑娘，就跑过来看，还调皮地做些怪动作，闹得两人很不好意思。等到没人时，金照明就说，咱们还是到外边转转去吧。
　　
　　去哪儿呀？
　　
　　五泉山公园。
　　
　　那不像电视上一样了？
　　
　　要不就去火车站？
　　
　　不去，那儿人更多，又乱又闹。
　　
　　金照明作难了。老实说，他平时很少出校门，对这个城市还不是很熟悉呢。犹豫了一会儿，林意娟说，还是到公园去吧，那里总有安静的地方。
　　
　　他们出门了。城市很大，路程很远。他们不想挤公共汽车，边走边看市容，走了很长时间，才看见五泉山高耸的大门。
　　
　　哎，咱们先吃点饭吧，可能你早饿了。小金忽然想起了这件大事。
　　
　　两人就走进一家餐馆，找了个空座位。小金问，你想吃点什么？甜的？酸的？辣的？林意娟一下笑了，瞧你！你有多少钱？我又不是仙姑，随便什么都能吃。
　　
　　这时对面又来了一男一女，女的坐下，男的去买饭。小金便跟在那个男的后边，见人家买啥他也买啥。林意娟坐在那儿看着，心里暗暗好笑，不禁想到，看来这好像是个规律了，都是女的坐着，男的去跑腿。电视上也是这个样子。她不想这么做，可不知不觉也进入了这个规律。
　　
　　那之后，他们高高兴兴进了五泉山公园。
　　
　　心思不在游园上，只在人少的地方转了转，便钻进了一片浓绿的矮树林。
　　
　　林间空地上，这儿那儿，随处可见一两块光滑的石头，可想在平日里常有一对对情侣坐在这儿躲避游人的目光。小金找到一块平滑的石头，也没吹一下上面的土，就坐下了。他指了指旁边一块石头，示意姑娘坐下。林意娟却想，两人坐这么近？她不肯坐，站着不动。
　　
　　看你那封建劲儿。小金笑着。
　　
　　反正我不坐。林意娟一扭身子，另找了一块石头，垫上一张纸，离小金远一点坐下了。
　　
　　现在，好像是已经正式进入了谈恋爱的场景。但一下还是谈不起来，反而使人有点拘谨了。小金这儿瞅瞅，那儿望望，绞尽脑汁想了一阵，忽地想起了一件与今天没什么关系的事，问，你知道吗？艺校为什么没有录取你？
　　
　　林意娟说，还提那做什么？反正每一次考试，总有人考上，有人考不上。
　　
　　可你本来是取上了，只是临时又有别人挤掉了你。
　　
　　哦？林意娟一跳而起。
　　
　　坐下，坐下。小金赶快摆手，说，这样的事何足为怪？可能今后会越来越少吧。其实也不必看得太重，人生的路并不止一条。你没进艺校，不是写出了小说吗？而有些进了艺校的人也未必就能成为艺术家。
　　
　　你说得对。林意娟抬手掐断了一根碍眼的小树枝说，生活就是这样。
　　
　　好了，不说那个啦。金照明一挥手，仿佛把一切都挥到了九霄云外。我们好不容易见面了，应该说点高兴的话。
　　
　　那你就说吧。
　　
　　你先说。
　　
　　哈，你这位勇士，就是这样向一个姑娘求爱吗？
　　
　　金照明一下面红耳赤，简直是入地无门了。
　　
　　还是姑娘主动些，笑问，哎，我在信里写的话，你为什么不回答呀？
　　
　　金照明一怔，好像受到突然袭击，一时出气也不匀了。提起林意娟的信，他能一字不漏地背下来那些话：“爱情必须有爱，不是出于同情。你问问自己的心，有没有爱我的真情？若只是为了同情一个落榜的姑娘，那就请转身走开吧！”为这几句话他想了好久。可现在叫他当面回答，却又有点张不开口。他鼓了好大的劲儿，好不容易才憋出几个字来，我不敢说……
　　
　　为什么？
　　
　　说不清，真的！意娟，我也有感情冲动的时候，你不知道我多么想你。可是一见到你的面，就觉得你神圣不可侵犯，连我爱你也不敢说了。
　　
　　胆小鬼。
　　
　　不是我胆小，主要是你太好了，我不敢开口。
　　
　　嘿，你呀你呀，真是个傻子！林意娟好一阵笑。小金不好意思了，也跟着笑。
　　
　　笑过，林意娟说，喂，我有个想法，等我们的学习班结束了，你跟我到刘家峡我姐姐家去一趟好吗？
　　
　　你姐姐家？不，我不去。小金摇头。
　　
　　那又咋了？
　　
　　到那儿去的意思，无非是让你姐姐看一看我，我不习惯那种场合。再说，我一个穷学生也没有钱，买不起礼物。
　　
　　你呀！
　　
　　两人又一阵好笑。气氛活跃起来了，像个谈恋爱的样子了。
　　
　　哎，意娟，小金忽然笑着说，那天我在家具城看见一张很漂亮的大床，九百九十八元。
　　
　　什么？林意娟顿感十分惊讶，睁大眼睛问，你怎么想这种事情？
　　
　　为什么不能想？我们不也是跟别人一样的人吗？
　　
　　那也是……
　　
　　嘻嘻嘻！树林外边忽然响起一串童稚的笑声。
　　
　　谁？金照明一声喊。
　　
　　像是惊飞了一群鸟儿，有几个小孩叽叽呱呱笑着向远处逃去了。
　　
　　嗨，真逗，还偷听我们呢。
　　
　　走吧，时候不早了。
　　
　　他们一起站起身，拨开眼前的乱树枝。
　　
　　好像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呢。小伙子脸上是依依之色。
　　
　　你真是的！姑娘的大眼睛里闪动着照人的光彩，还想把话一次都说完吗？
　　
　　她拉起他的手，轻盈地一跳，两人双双出了小树林。
　　
　　眼前是一片迷人的景色，五泉山上花木争奇，山石缝间清泉碧透。她和他一同举步登上山坡石阶，宛如走进了天然的画境。
　　
　　

邱天

坐田主席的沙发欣赏！

碣石清风

读过，淳朴的爱情，忠厚的男女，孕育爱情的环境很美，爱情也便很纯洁，生活气息浓厚，男女主人公有个性，很可爱。读着很享受。我想象着，如果能有个大起大落的矛盾冲突该多好呀。问好田老师。

田瞳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4-6-19 15:46 发表
坐田主席的沙发欣赏！

问好邱天兄

田瞳

原帖由 碣石清风 于 2014-6-19 16:10 发表
读过，淳朴的爱情，忠厚的男女，孕育爱情的环境很美，爱情也便很纯洁，生活气息浓厚，男女主人公有个性，很可爱。读着很享受。我想象着，如果能有个大起大落的矛盾冲突该多好呀。问好田老师。

清风斑竹的点评总是这样令信服,慧眼,慧心,对作品的解析准确而全面,敬佩之至.

暴雨迎风

有点晚了，先支持一下，明天再细品。

暴雨迎风

原帖由 碣石清风 于 2014-6-19 16:10 发表
读过，淳朴的爱情，忠厚的男女，孕育爱情的环境很美，爱情也便很纯洁，生活气息浓厚，男女主人公有个性，很可爱。读着很享受。我想象着，如果能有个大起大落的矛盾冲突该多好呀。问好田老师。

厚重浓郁的爱意，细腻生动的文字，给人美的感受。支持精华！

田瞳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4-6-25 16:25 发表
厚重浓郁的爱意，细腻生动的文字，给人美的感受。支持精华！

谢谢版主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