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

微雨清音

开门
　　



　　对于大栓小栓这哥俩来说，月初开大门好像与平时不太一样，在这方面，哥俩似乎有些讲究。
　　
　　这个月的第一天，大栓起码比平时早起了一个小时。
　　
　　大栓早起是有原因的，他除了赶紧把大门打开，还要快步跑到老爷子屋里，看看他老爹起床了没有。
　　
    其实早起一个小时大栓还是有困意的，可他已经被老婆催了好几遍，也就迷糊着坐了起来。大栓起床后脸都顾不得洗就先去开大门，然后又匆匆钻到老爷子屋里。

    老爷子住的是一间西屋，低矮的的小屋有些潮湿，光线也不太好，墙上只有一个半米见方的小窗子可以与外面通风。本来不宽敞的空间，再被些农具家什和一些瓶瓶罐罐之类的东西这么一挤，那落脚的地儿就没有多少了。就在这看似拥护又零乱不堪的角落里，还可以用两条板凳和两块木板搭起一个简易的小床，那情形给人的感觉多少有些高明。不过那床的样子有点滑稽，像是舞台上故意搞怪的小丑，可能是板凳或木板不一样平的缘故，那床也就依着地势起伏。知道的以为那是小床，不知道还以为是盛放杂物的货架。床虽然小了些，并且看上去也有点丑陋，可这并不妨碍大栓的老爹在上面睡上一个月。
　　
　　大栓进层看见老爹静静地坐在床沿上，脸上即刻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老爷子好像知道儿子要来的样子，他就那么无所事事地在屋子里等着，一双干枯的双手一会儿放在床沿上，一会儿放在腿上，好像不知放在哪儿更合适一些。床上那床油腻腻的被褥似乎也不计较被卷成卷的样子，再用草绳这么一勒，给人的感觉应该比摊开的时候要好看一些。不过对于大栓来说，被褥的样子是否入眼那是次要的，相对来说，他更喜欢看爹坐在床边早早等他的样子。
　　
　　看到爹已经准备好了，大栓的兴奋便来了。大栓走过去对老爷子说：“爹，你准备好了？要不咱们走吧，我也正好要赶着拆这门板，这个月我要腾出这块地儿来另做他用！”
　　
　　老爷子用浮肿的眼睛看了看儿子，嘴唇翕动了两下，想说什么，似乎又不愿说。于是，他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背起被褥往外走，大栓紧跟其后一块出了大门。
　　
    大栓要带老爹去哪儿？还能去哪儿，去老爷子的小儿子小栓家呗！

   自从大栓的母亲去世之后，体弱多病的老爹也不能下地干活了，他们哥俩就计划轮流着抚养老爹，一人一个月，谁也不沾光，谁也不吃亏。
　　
　　在街坊邻居眼里，大栓和小栓哥俩还是非常孝顺的，哥俩轮流着侍候老人，并且还给老人专门预备了住的房间，老人家应该是多么幸福啊！
　　
　　大栓把老爷子送到小栓家门口，可小栓家大门还没开。老爷子也不去叫门，把被褥放在地上，再就势一坐，又一声不吭了。
　　
　　小栓家好像比大栓家好过多了，紫红色的大铁门很是显眼，可能是刚刚粉刷过的缘故，崭新的油漆味不时地钻进鼻孔，刺得鼻子有点不舒服。小栓家的门楼看上去高高的，再用精致的瓷砖这么一帖，显得又漂亮又大方，特别是“家和万事兴”几个大字，更让门楼多了几分气派。在农村人眼里，这样的装潢，太让人羡慕了。
　　
   大栓一边骂着小栓“懒汉货”，一边两手把住门上的铁环，使劲地扣着门板。哐当！哐当！声音很刺耳，以至于把邻居家的狗惹恼了。那狗不乐意地汪汪大叫，这无意中加剧了大栓心中的懊恼。

   “小栓，开门！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开门？”即便扣门的声音再大，小栓家的门还是关得紧紧的。这样的叫喊并没有起多大作用，大栓又用拳头使劲在大铁门上砸了几下，还是没有把小栓家的门叫开。
　　
    这个日子，是小栓接爹的日子。小栓正好与大栓相反，大栓早开门的时候小栓一定晚开门，在这一点上两个人似乎有那么点互补。
　　
　　大栓见小栓家没有动静，也就不再叫了。他跟老爹说：“你先在门口呆一会儿，他什么时候开门你就什么时候进去。我得早点下坡干活去，先走了。”这样，大栓就把老爷子一个人丢在门口，自己回家了。
　　
　　老爷子没有办法，他就那么可怜兮兮地坐在门口的一块石头上。至于小栓什么时候开门，那要看小栓的兴致了。
　　
　　老爷子向口袋里摸索着，大概是想掏点什么出来吧，可是掏了好大一会儿，也没掏出什么来。老爷子歪头看看地上，正好有一根小草棍儿，他就欠欠身，捡起了那根小草棍儿，然后放到嘴里，有意没意地这么嚼着。
　
　　老爷子空着肚子在门口等着，好不容易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可那脚步声近了又远了，好象不是朝大门口来的，老爷子只好继续无聊地等待。

    不知等了多久，只听大门哐当一声，那是门栓被拉开的声音，然后是吱吱嘎嘎几声响，小栓开大门了。门开了，太阳已经老高了，小栓和媳妇推着自行车要下地干活了。
　　
    小栓看见爹坐在门口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他也并不急于问老爹早饭的问题，只是叫老爹把被褥放到该放的地方。

    小栓和媳妇走了，老爷子看看刷得干干净净的锅碗，心里明白在小栓家吃早餐的愿望已落了空。

     每当两个儿子交接的这一天，老爷子的早饭通常是没有着落的。大栓早早送出门来，这顿早餐便不能在大栓家吃了。大栓的想法很简单：老爷子今天去小栓家，这饭不应该我管了。为了这一顿早餐，大栓不得大早早起床，把老爷子送到小栓家来。当然小栓也有小栓的想法：最后一顿饭应该在大栓家吃，哪有起床不吃饭就往我家跑的道理啊！
　　
　　老爷子每个月这样轮流着在两个儿子家住，每个月的第一顿饭也就不知了去向。
　　
　　时间一长，老爷子也习惯了，习惯了被送接的这一天早早出门，也习惯了这一天没有早餐的生活。
　　
　　当然，小栓送爹的时候想法自然与接的时候不同，那时他会忽然感觉他哥的做法有点道理了。总之在接与送的日子里，哥俩各有打算。
　　
　　　这样说来不就是一顿的事么，可事情似乎又不那么简单。别看大栓小学没毕业算术也不好，可照样能把小算盘打得叭叭响。大栓想：小栓比我有钱，书也念得比我多，让老爷子在他家吃这顿饭也吃不穷他啊。

    小栓好像不这么想，父母身体健康的时候还是有点偏向的，又是给大栓看孩子，又是帮大栓做家务。可到了自己这儿，母亲去世了不说，老父亲有病也干不了多少活了，孩子都没人帮着带，还不是夫妻两个辛辛苦苦地拉扯着孩子。再说自己好不容易白手起家，根本沾不了家里多少光，让老爷子在大栓家吃顿饭又亏到他哪儿去？
　　
　　小栓家虽然好过些，可老爷子的住处并没有多少改善。前出厦的大北屋是别想住进去的，倒是挨着牲口棚的那间杂货屋还行，比牲口棚大不了多少。小栓的老婆爱干净，她更不容许这么脏兮兮的老头子住进他们新盖的大瓦房，这放杂物的屋子就不错，反正挨着牲口棚，至于那儿冒出来的臭味儿她可以不去计较。
　　
　　吃饭的时候老爷子偶尔想离小栓近一些，他端着饭碗刚刚坐到马扎上，小栓媳妇的白眼就来了。她小声对小栓说：“让你爹离远点，他身上那味儿，真让人受不了，我感觉有点恶心。”小栓赶紧对爹说：“你还是端着碗到你屋里吃吧！吃快吃慢的也没人说你。”老爷子也理解儿子，他赶紧咽下嘴里的那口饭，再颤巍巍地站起来，拿着馒头，菜也顾不上挤一筷，就到自己屋里去了。
　　
    起初的时候，大栓和小栓还在交接的日子里把老爷子送到对方的大门口，可时间一长，都有点不耐烦了。之后，送人的早早把大门一开，老爷子自动出家，然后大门一关就算完事。至于接人的什么时候开门还是没有定数。

    凡事都有个变数，这一月一轮换的事就不那么稳定。时间一长，哥俩都感觉有些不妥了。
　　
    那天大栓找到小栓，商量是不是把接送爹的周期缩短一些，最好是一星期。理由很简单，假若老爷子刚接过来不幸一下去世，就会有一家子吃亏，这一亏就是一个月。倒不如缩短轮换的日子，一星期最合适，这样沾光也好吃亏也罢，最多只是一星期，比起一个月要好多了。这提议不错，小栓自然同意。
　　
    老爷子被一周一轮换了，哥俩除了每月早早开几次大门外，好像也没有什么负担。

    老爷子就不一样了，他吃早餐的次数明显减少了，由每月的一天吃不上早餐，变成了每周吃不上。

    两个儿子似乎并不嫌麻烦，他们就这样轮来轮去。
　　
　　老爷子倒像个陀螺了，毕竟是老了，这样轮来轮去，便有点转向了。
　　
    老爷子还经常犯迷糊，他时常忘了星期一还是星期天，以至于该走的时候不走，被褥更不能提前捆好，当然也少不了儿媳妇的责骂。

    大栓和小栓也时常对爹说：你老真是越来越没记性了，真是有点老糊涂了，现在不提醒你几次，你都不知道该走了。
　　
    该走的时候不走，连儿子都要骂的。

    老糊涂，的确是老糊涂。有时他连自己的鞋子正反都分不太清了，经常左脚穿右脚，右脚穿左脚。可小栓的媳妇就不这么想，他对小栓说：“瞧你爹那样，他那是装呆卖傻，想赖咱家不走。”
　　
　　疯疯癫癫也好，装呆卖傻也好，该走的时候还得走。
　　
　　又是交接的日子，老爷子背着脏兮兮的被褥慢腾腾地走在路上。走着走着，脚下似乎有点不稳，一个趔趄躺在地上就再也没起来。
　　
    丧事办得倒是很隆重，老爷子穿上了从来没有穿过的新皮鞋，带上了他喜欢的帽子，身上的衣服更是从来没过的阔气，并且是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了了好几身——在农村，这几身衣服是孝顺的一个标志。
　　
    出殡的时候，大栓和小栓扑在爹身上抢天呼地嚎啕大哭，那架势大有随了爹去的意思。哭也是个技术活，那两个儿媳妇，更是把腔调拿捏得高低起伏，末了，还带出一个看似伤心欲绝的“欧”字，倒是比戏里演得还逼真几分。
　　
　　不知道内情的还夸赞几句：你看这哥俩，多孝顺啊！老爷子上天也知足了！

    开门，关门，没了老爷子，这哥俩好像也不那么讲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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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微雨清音 于 2014-6-29 13:06 编辑 ]

碣石清风

不肖子孙世上不少有，这哥俩很有代表性，描写细腻，刻画逼真，可恶的儿子，可怜的老子，揭露深刻鞭挞有力，小说有意义让人深思，不错 问好。

木门长子

字有点小，待读。

暴雨迎风

先提读。

微雨清音

感碣石清风老师的点评，周末快乐。

微雨清音

感谢木门老师，问好。

微雨清音

感谢暴雨迎风老师，问好

范廷伟

描写细腻，刻画逼真，结局没有吕剧《墙头记》中大乖、二乖父亲的好。

邱天

不错，学习了。

若水

开门关门，打开狼心，关闭孝心，禽兽不如。欣赏，问好

微雨清音

感谢！大乖二乖他爹心眼多，用计就把两个小子骗了。

微雨清音

感谢邱老师的阅读，问好。

微雨清音

感谢若水老师，周末快乐。

暴雨迎风

很细腻感染人的文字，视角很小，写出人物的人性，不错！

木门长子

子女不孝，父之悲，纵再有出殡时的风光也不过是一场无用的游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