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山的海泥物语

敬一兵

　　　　　　　　　　　　　　　　　　　　　秀山的泥海物语

　　　　　　　　　　　　　　　　　　　　　　　　　敬一兵

　　从浙江的岱山岛到秀山岛，地理上的距离不算长，但沿途怒放的夹竹桃花和葱绿的树木，却延长了一个人想象的距离。车窗外的世界，林木和岛礁是主角，无论色泽、线条还是轮廓，都散发出了静谧才有的那种瓷实的景象。我坐在行驶的车上，就是坐在了一个喧嚣移动的世界里，像一个不安分的硬壳昆虫，在静谧的画面上爬行。人是静谧世界的破坏者。这个认识到了秀山岛西北端的海岸滩涂淤泥地带就变得特别强烈了。海岸滩涂淤泥无疑就是安放在我面前的放大镜，我的每一个动作、声音和投放出去的目光中所携带的喧嚣与躁动，都被放大镜反射得纤毫毕现。

　　我头顶上的太阳不是用来陶冶情操和滋润生活的，它洒落下来的细密金粉，是专门用来涂抹滩涂海泥的。但是，不管太阳的金粉怎么细腻精心地涂抹与覆盖，始终无法抚平海泥上人留下的满目苍夷坑坑洼洼的痕迹。来自内陆的我，分辨不出海泥中的痕迹，哪些是风帆滑泥、木桶滑泥、泥竞技比赛、攀泥运动、泥浴和行走所留下来的，但我却可以通过宣传栏上彩色画片上兴奋惬意的泥中人知道，这些海泥上的痕迹，未必是人想把他的丰功伟绩留给自然或者后辈们看，而是人释放心情后遗落在海泥中的喧嚣与躁动的结果。滩涂海泥比秀水湾别墅的海景房，湿地公园和兰秀渔庄更能够代表秀山。事实上也是如此，房屋可以艺术化，湿地公园可以虚构，渔庄可以反季节，但滩涂上的海泥却至始至终坦诚、真实、自然。不会欺骗自己也不会欺骗自然。

　　我把凭栏远眺大海的目光慢慢收回来，大海背景的衬托和视觉焦距的改变，让我读出了海泥中满目苍夷的人为痕迹实际上就是海泥接纳一切、包容一切和善待一切的物语自述。乌黑的海泥掏走了外部世界的时间和光线，吸收了它周围的声音和运动的元素，容纳了事物的形状和概念，情形就像一只巨大的口袋。我想起了我的故乡洪水退却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微波炉，锅碗瓢盆，鞋子，衣物，小草，树枝，肚子胀鼓鼓的动物尸体，还有曾经飘荡在街上的歌谣和拥有的憧憬，都被淤泥覆盖，或者准确说，是被淤泥接纳了的景象。是说此刻我眼前的海泥十分寂静沉默，原来它黝黯的内部核质里，不仅容纳了故乡的颜色，歌声，时间，湿漉漉的胸膛，性感的臀部，少女的乳房，凋落的榆树叶和我全部的希望与忧郁，还容纳了张世杰，哈刺，汤和，叶希戴和王子贤等人屯兵大战的秀山历史，以及秀山人征服大海的胆识和勇气。如此丰厚的内容，让海泥在忙碌的陶醉和自我的砥砺中，无暇言语，无暇张扬。

　　覆盖一切，包容一切和善待一切。在我的眼睛里，它就是海泥世界的肌肤和形体。凭借海泥湿漉漉的张力衍射出来的幽光，我看见了包容的本质是潮湿、弯曲和粘稠的。它们颗粒一样分布在无形的海泥躯体上，成了丈量我生命质量和精神世界的清凉对照物。接纳与包容的背后，尽是柔远能迩，怀柔百神，以柔克刚，岁殷泽柔这些与柔软有关的词汇，没有固定的形态，带有水的属性和海泥的粘稠性。海水不枯竭，海泥的物语就不会终结。此情此景简直如同人的肌肤、器官和骨骼可以在死后瓦解，但传说中逝者的灵魂，却不会瓦解和消失，它们除了在白天的树荫下打盹外，一直像烟雾那样四处飘舞，不是朝向幽暗低矮的地方，就是朝向了夜空和与海泥相连的大海。

　　绚丽的阳光下，我看不见海泥相互渗透的终点，只能看见它们永无止境地摈弃是非的区别，虚心接纳，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没有欲望和恬淡从容的轮廓，从我的脚下一直铺展到大海中。虽然我站的地方铺上了青石块，还有一道石栏杆的分界线，但海泥还是依凭海风，海水的湿度和粘乎乎的盐分，与我置身的地方紧密相连，仿佛两个长满了不同植物的花园，相互毗邻，没有天壤之别。如果说大海是宇宙的缩影，那么海泥就是这个缩影捏不住但却富有手感的边界。所有的情形，都是走在生长途中的一根幼嫩枝条，没有招摇没有疯狂没有刚性的锋芒和霸气。我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叶子比先前更翠绿了。海风已经第五次试图掀掉我头上的帽子。时钟嘀嘀哒哒刚刚走过早晨九点半的那个刻度。一切事物的开端，都是同柔软联系在一起的——人是从柔软的海水里淌过海泥走来的，雨的出发点是一片悬浮在海泥上的柔云，即便就连坚硬的钢铁，也是在矿石燃烧成金红色的液态中产生的。

　　海泥是海水退却时露在我眼睛里的肌肤，柔软是它的器官和细胞。我的生命过程，说白了就是从海水里淌过海泥而来，又淌过海泥回到海水里去的过程。所谓百川归海，便是如此。一个生活在内陆地区的人看海泥，估计距离感和陌生感会带给他更多的东西，包括更多的赏识、体验、感触和想象。我现在就把海泥看成了一个天堂。并且突然联想到凡是马上就要登入天堂，或者铁了心抛弃了犹豫打算要去天堂的人，都会在跨进天堂门槛之前，进行这样或那样的了断与解脱，以便自己卸掉原本背在背上的重负的事实，判断出天堂不一定都是敞亮的，水周堂下或者莺歌燕舞的，但它一定是一个柔软的地方。同时，我也逐渐明白了为什么生活在天堂里面的祖先灵魂，都柔软成了一片羽毛，可以轻盈自由地飞来飞去的原因。凡夫俗子去不了天堂，贪婪、名利、倾轧和一顿丰盛的烛光晚餐，还有纠缠在我们头脑里的杂七杂八的意识，都去不了天堂，因为它们的身体太重，哪怕神灵再怎么眷恋它们，给它们的身体插上翅膀，它们也无法轻盈地飞起来。

　　柔软是世界的主角，它的色调能够调和暖与冷的冲突，它的弯曲性能够改变直线的刚性和力度，它的柔善情愫可以让犀利的刀锋停止切割。然而在过去，我却常常漠视它，甚至用坚硬来对抗它。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敬一兵

我编辑了几次，都无法把文章的格式调整好，麻烦版主帮我调整一下。谢谢～～
经过努力，总算编辑好了格式，呵呵。

秦时明月

已经好久没来中财了。学习并问好一兵老师！

芳菲

文章标题很别致。文字描写细腻又厚重，如老师一贯的风格。继续学习！

何足道哉

一兵老师的文字总是于形象之中蕴含一种哲理，在阅读的同时带来某种启示，是大家手笔。
拜读学习。

李兴文

敬版此行所见甚广、感受颇深啊！

敬一兵

已经好久没来中财了。学习并问好一兵老师！
秦时明月 发表于 2014-7-11 16:40

    好久不见了，问好老朋友！

暴雨迎风

海泥是柔软的，就像生命的过程，就像美好的天堂，柔软充满力量，“以柔克刚”的哲学思考自然脱出。读敬老师的散文总能体验出一种大气魄，一个个充满哲理灵性的文字一下又一下撞击着人的胸膛，让人感奋、激荡、沉思、回想。

敬一兵

文章标题很别致。文字描写细腻又厚重，如老师一贯的风格。继续学习！
芳菲 发表于 2014-7-12 03:09

    感谢提读支持，握手致意！

剑鸿

笔力细腻深入而雄浑，情怀广阔精致而厚实。学习。

文珺

笔触宏厚，富含哲思，令人心情激荡。学习问好！

张金彪

别致的标题，大气的文章

澧水寒儒

在细腻具象的个体描述中，总能以哲理性的思索契合个体含有的内在的精神特质，引发感性之外的理性厚度，使受众的感受向深度位移。对海泥的描述，归结到柔以克刚、柔软、尊重自然的内涵上来，具有了多重元素和意蕴。拜读，欣赏，学习，问好敬老师！

敬一兵

一兵老师的文字总是于形象之中蕴含一种哲理，在阅读的同时带来某种启示，是大家手笔。
拜读学习。
何足道哉 发表于 2014-7-12 08:37

    谢谢你的鼓励与支持，握手问好！

敬一兵

敬版此行所见甚广、感受颇深啊！
李兴文 发表于 2014-7-12 11:53

    谢谢回帖。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