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们集体失明

一孔

　　假如我们集体失明
　　
　　这的问题我们几乎很少人想过，一个葡萄牙老头在一次看眼病的时候想到了。
　　
　　说到葡萄牙，球迷大约知道一个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也就是习惯上说的C罗，再者就是他们和咱们的澳门有过一段关联，其他的一般人了解就不是很多了。其实，他们还有一位世界级的文学大师——若泽.萨拉马戈。他获得过九八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是葡萄牙至今唯一获得该奖的人物，而他的获奖作品就是《失明症漫记》（又译《盲目》）。
　　
　　而显然，这本书给人震撼足以让人短期内难以平复。甚至你会因此重新审视你的生活，你的世界。一个我们从未设想过的问题开始产生：假如我们集体失明会怎样？我们能保证我们还能拥有一个善良的世界吗？我们有多少信心？
　　
　　不是我危言耸听，我们还是来重述萨拉马戈讲的故事：一个汽车司机在行驶途中忽然失明了，紧接着他的妻子也失明了，而顺便送他回家的人也瞎了（这小子看到人家瞎了，还很不仗义地顺便偷走了他的车子），然后治病的医生、医院里的患者依次失明，随即失明像瘟疫一样四处蔓延，全城陷入恐慌。政府紧急开辟了一个精神病院作为隔离带，唯一没有失明的医生的妻子为了照料患病的丈夫，假装失明也跟随着进入了隔离医院。到了医院之后不过是更大的灾难的开始，因为害怕传染，那些看护人员几乎与他们绝缘，一旦有什么异动，根本不会走进他们，只会开枪，那个偷车的也就是被一枪打死的，而医生的妻子也险些丧命。管理的不作为，让另一批进来的盲匪依仗着一把枪找到了罪恶的空间，他们以食物为筹码，先是搜尽了这些盲人的钱物，然后是凌辱这些女性，终于医生的妻子杀死了那个罪恶的匪首，在不知是什么原因致使的一片火海中，这些盲人逃了出来……
　　
　　其实，道理也很简单，既然绝大多数都失明了，那么那些看护的警察之类也都失明了，只是时间上先后的事情而已。所有的人失明之后，大家都一样了，没有政府，没有规则，没有了秩序，也没有了水、电、食物以及温暖。医生的妻子带着一道逃出的六个人和一条狗，慢慢地残喘着各自的生命。他们四处寻找食物，寻找着各自原先的住处——显然已经全部被打乱，好在，医生的家里还没有沦落到鹊巢鸠占，让他们幸运地找到了固定的住所。于是，一个歪歪扭扭的队伍互相牵连，一群衣衫不整的盲人恶臭熏天，一条毫无生气的街道垃圾成堆，还有乱窜的动物正在悠然地撕裂着无人认领的尸体……
　　
　　人们时常会疑问世界末日是什么样子的，我觉得最让人恐怖的还是末日之前的样子，比如，集体失声、集体失明，永无白昼等等。因为真到了世界末日，人们大可以等死，而在之前的不确定之中，你还得坚持，还得忍受。所以这些盲人主动地把财物交给盲匪，医生的妻子和戴墨镜的漂亮姑娘主动走入了盲匪的房间，一次次的退让和妥协将人性逐渐逐渐从肉体上剥离，包括那个起初反对最后也只能默认妻子遭受盲匪侮辱的中年人，也包括那个靠几只鸡度日的老人，还包括反复偷取超市食物的所有人，当然还有被砸得稀巴烂的银行取款机，以及随便用别人的屋子以及车辆当作房间的所有人。余华早年著名的小说《活着》大约是类似的主题：活着是生存的根本，可是所有的所有都是为了活着吗？
　　
　　萨拉马戈毕竟没有将人类的最后的一丝光亮全部遮蔽，毕竟他还给我们留了一个圣人一般的医生的妻子。她为了照顾丈夫，假装失明度过非人的生活，为了照料她的同伴包括哪一条并不可爱的狗。她竭尽所能，在自己的家里她拿出来仅有的食物和藏水让他们偶尔也像做人那样享受一回，以至于那些已经找到原先居所的人都不愿意回去。尽管，她背负太多，曾经极度虚弱，而太多的苦难让她产生错觉，甚至都产生了对失明的渴望，但是，她毕竟带领着她的队伍迈过了人性迷失的长征。
　　
　　莫言说过自己就是一个讲故事的人。只不过讲故事也有不同的，有的是讲真实的故事，有的是讲虚构的故事，而这个故事更像是一个寓言，因为它几乎是没有现实依据的，我们都可以把它当作是一部推理出来的小说。也就是如果这样，那会怎样，而这个推理能够成立的根本是人性的孱弱。没有了法律、秩序、道德、健康等等的约束，人性深处的恶便从潘多拉的盒子里挤出，吞噬着这个原先还能看得过去的世界，倒像是陀思妥耶夫的一部小说的名字《群魔》。
　　
　　这样的故事有没有现实意义？
　　
　　按说集体失明的可能性几乎是没有的，所以这样的故事在现实当中找不到对应点，我们大可以认为这个葡萄牙老头是在杞人忧天。是吗？很小的时候，我在一个小册子上看过一则关于金圣叹的段子，说金圣叹考试的时候题目叫《君子不动心》，他在试卷上写道：深山幽谷之中，有黄金万两，美女数名，君子动心否？然后一口气写了许许多多的动字，当然他的考试算是报销了。不过我对这个段子却印象深刻，金圣叹提出了一个很正常的问题：假如我们失去约束我们会怎样？
　　
　　假如我们集体失聪，我们会不会大声咒骂着对方；假如我们没有监狱，我们会不会为所欲为；真的不敢断定。也许集体都这样可能有些夸大，但是现实生活中有太多的局部失明现象确实存在着。比如当权力失去监管的时候，多少人的贪腐行为令人瞠目结舌，那是官场上的失明；还比如那么多起幼女或女学生遭受老师、校长的猥亵让人大跌眼镜，那是校园里的失明；大街上摔倒的老人无人扶起面临的尴尬则是路人的失明；为了追求经济利益，坐视环境污染，资源的掠夺越来越厉害那是主观部门的失明……失明正在成为我们周边一个普遍的现象，既得利益者甚至会希望这种失明会多地产生。
　　
　　要命的是，失明也是会传染的，当所有的人都失明之后，我们会觉得失明是一件正常的事情，就像医生的妻子，看到了太多的罪恶之后，忽然希望自己也失明，因为看不见她就不会呕吐，就会觉得那条狗是在吞噬一直母鸡，而不是一具尸体。
　　
　　我们的字典里经常会有一些耳熟能详的富有教育意义的词语，比如忧患意识、比如防微杜渐，都是立足现在，放眼未来的架势，说的越多说明我们意识的越少，越把他们不当回事。就拿文艺作品来说吧，我们别说是对以后的推演，就是现在的呈现我们往往都触及皮毛，更多的是写写过去，编编才子佳人或小夫小妻的闺阁琐事，赚几声哟呵和人民币就可以了。更大程度上我们的一些所谓作品提供的不过只是谈资与掌故罢了，然而，大家感觉都还挺好——我也是，至少觉得没有什么不好。全社会的自我感觉良好其实也是一种集体失明。
　　
　　萨拉马戈毕竟让所有的人依次重见天日了，这也是编故事不得不编的结尾，他这部分写得非常非常之少。一个肯定的事实是，眼睛的复明不代表一切都能回去，就像在失明的情况下，戴墨镜的漂亮姑娘可以爱上老头到了睁开眼睛之后，当事的双方都产生了怀疑，怀疑的还有大量的读者。人们有个传统期望，总觉得经过了那么一遭苦难，他们想必会更加珍惜今后的一切，就像几十天没水洗澡忽然天上下起大雨所带来的兴奋一样，他们的未来只能留待人们去设想了。
　　
　　几年之后，萨拉马戈写出了小说的续集《复明症漫记》，笔调温暖一些，不同于第一步的惊心动魄。之前的人物还在，且生活的还不错，但是主角已经变成了一个警督，因为遵从良知和道德，当然也有感佩于医生妻子品性的因素，最终他没有屈从政府。换来了被政府秘密处决的结果。他渴望保护的医生的妻子也遭受同样的命运。所以《复明症漫记》平静的只是叙述风格，而预判的前景更加悲凉。
　　
　　在描写那个像圣人一样的医生妻子死亡的时候，他说开了三枪，到第三声枪响的时候，那条狗叫了一下，有人说不喜欢狗叫。
　　
　　萨拉马戈说：我很好，这个世界一点都不好。他还和别人说过自己的墓志铭应当这样写：这里安睡着一个愤怒的人。能够愤怒到老，也不失为大师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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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冰

一声叹息！
随波逐流的从众惯性已经渗透到社会方方面面，不失明简直就不正常。麻木不仁成为最有效的自卫武器。
愤怒？估计早睡觉去了，一睡不醒。

星语天涯

呵呵，这世上阴暗的一面太多了，只不过吾等凡夫俗子不知道罢了，有时难得糊涂也许更好些！欣赏学习

一孔

回复 2# 夏冰

所以这个老人的小说愈显难能可贵

一孔

回复 3# 星语天涯 、

很现实的，我记得一句话，当别人关灯的时候，我们离黑暗也就不远了。显然，:这很正常

夏冰

回复  夏冰

所以这个老人的小说愈显难能可贵
一孔 发表于 2014-7-19 13:33

是的，这就是伟大作家之伟大之处。

木门长子

个人觉得，这是我见过的你最不错的文章。

一孔

回复 7# 木门长子

莫非是沾了大师的仙气？抑或是我突出了一个了不起的女性？其实，很纠结的一个事就是重述故事的篇幅和自己的篇幅应该个占多少。看来这木版跟前是过关了！感谢木版指正！

一孔

回复 6# 夏冰
显然，这个暑假的阅读当中，这个老头的两本书是一个收获。

一孔

回复 2# 夏冰

电影也看了一下，基本上反映了小说的梗概。

摇曳风铃

精神的失明比肉体的失明更可怕。
写得真好。

一孔

回复 11# 摇曳风铃
风铃过奖了！

一水

回复 10# 一孔

我估计《群魔》你是也看了。

徽州雪

前些日子眼角膜发炎，疼的厉害，红的怕人，生怕自己忽然失明。不好的第二日便看见一孔老师的文，读后惊心。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命题，但又是不得不引起重视的命题。不断地有人失聪，失明，道德文明的集体沦陷在有些时候并不是危言耸听！

徽州雪

就比如那起因问陌生女子讨要手机号不给而几分钟就打死人的事故来说，就是一次集体失聪集体失明。在万恶的旧社会，绿林草莽，江湖人士，还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为美德，并以此传承我泱泱大国的侠义精神，怎么发展到今日，这种精神命脉就断了吗？假如有一个人制止，歹徒就不会这样嚣张，悲剧就不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