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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忽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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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24 09:0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曾经沧海 于 2014-7-28 08:54 编辑

                                                                                               忽悠


       老羊盘小学座落在那上不登天下不着地的半山腰里,房子矮矮的如一座古庙,“古庙”四壁透风,晴漏阳光,雨渗渍水,几十个娃崽子囚里面读书,像关着一窝猫,好不窝囊。
  
  “古庙”里有两个“和尚”——我和大贵。我是靠顶班才吃上皇粮的,清贫一辈子的老头子什么都没有留给我,就留给我一个铁饭碗。基于此,我还得感谢老头子,初一十五我没忘记给他烧香焚纸,清明时节到坟上吊几张白纸。大贵和我是一路货色,也是靠顶班才走上讲台的。他到县教师进修学校读了三个星期的书,就拿到了烫金的中师文凭。腹中墨水有多少,明眼人不用费力就能掂出斤两,但大贵敢理直气壮地走上讲台糊弄山里娃崽。论学问,我们在人前说话底气不足,直不起腰杆,但发泄怨气,我们比谁都牛,比谁都嗓门都大,好像天下就只有我和大贵受尽了压迫剥削,一肚子怨气无从发泄。
  
  老羊盘地僻人稀,交通不便,信息闭塞,一条简易公路七弯八拐,老半天才爬上山来。大车不能走,偶见跑动的车辆也只是炸着响屁的拖拉机,或者两个轮子的板车和一个轮子的鸡公车。这里自然是关不住学生,留不住老师,老羊盘小学办办停停,教师走马灯似的换出换进。村民就白着眼珠哀叹,老羊盘学校迟早是要垮掉的,这里的孩子只能作鸟兽散。
  
  村民三番五次到乡政府吵闹要改善办学条件,还差点同乡长动了拳头。乡长的脸就苦了,说这不关乡政府的事,如果有胆量就跑县政府见父母官,让头头们来改善办学条件。村民都是一些多见树木少见人的泥脚杆子,生性就畏官,没有人敢斗胆进县城找县太爷,村小学也就听天由命,能办一天算一天,好多家长做好了把孩子送到亲戚那里读书的准备。
  
  这里好像从来没有什么变化,如果硬要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常有人老去,也常有人出生。现时喊得最凶的一句口号是“是向大山突围”,而我和大贵却削尖脑袋往山窝里钻,荒唐么?悲哀么?说到底,我们也只怨自己时运不济听人摆布,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被“流放”到这穷乡僻壤苦度光阴。我们常幻想自己的父母大人如果当上什么局长、县长,自己也不至于像个烂皮球让人踢来踢去,也不会长年留在这“云深不知处”的地方教书了。
  
  白天的日子容易过,一个老师负责一个班,备课,批改作业,上课总嫌时间不够,忙不过来。每天五节课,一嗓子喊到底,人就累晕了。放晚学的铃声一响,学生就像一群鸭子飞出校园,一窝蜂作鸟兽散,留下我们两个“和尚”空守一座“古庙”打发寂寞。
  
  闲余时间总得有消遣的东西打发时光,否则除了困觉还是困觉,腰躺痛了,脑壳困懵了。打牌赌搏我们没钱,就是打也是单挑,打牌总有个输赢,不是你成了地主就是我成了贫农。谁都只赢得起,输不起,输了就发火、跺脚、骂娘,这样一闹,就伤了感情。看书学习我们又没兴趣,就是学了,也不知学了知识用来做什么,于是我们就选择了下棋。随意选择一个地方,一屁股坐到地上,中间隔道“汉界楚河”遣“车”调“马”,驱“卒”赶“兵”杀将起来,直杀得眼暴脖歪昏天黑地。杀得得意时,就杀出了一腔豪气,炫耀自己,挖苦对方;败下阵来就赌气一脚将棋盘掀了,踢得棋子满天飞,末了朝地上射把酽痰,骂一句:“狗屙的悔棋,臭棋!谁怕你?”彼此不欢而散,视对方为千古不赦的仇人。但睡过一个晚上,翌晨起床后,见面打个招呼。就淡化了往日的恩恩怨怨,杀棋么?就这么一句,任何苦大仇深的事也会即刻冰释。
  
  光阴荏苒,日月递嬗,这日子就像山涧里的溪水,悄行潜走消逝了。这个学期学生有所反弹,增加到了80多个,学区领导说要增派一名老师进山。我们心中就一阵窃喜,眼巴巴地企盼着。我们不为别的,就是我和大贵下棋拗上了劲也有个劝架的。
  
  某日,真的从山外来了一位白脸书生。
  
  白脸书生自报家门,说姓马,名“文才”,刚从师范毕业。我脑中蓦地出现戏曲《梁山伯与祝英台》中的那个马文才,那姓马的家伙比梁山伯先到一步,把祝英台娶走了,害得梁山伯忧郁成疾,不治身亡,祝英台也一头撞在坟头上……但眼前这个马文才没有阴冷的杀气,一位慈眉善目的奶油小生。我和大贵立马伸过去两只脏兮兮地手,大嚷:“欢迎!欢迎!热烈欢迎马文才加盟。”
  
  马文才莫名其妙地笑了。
  
  马文才入伙后,我们除了课务上的安排,还进行了煮饭、炒菜上的分工。以前我和大贵是实行轮流制——每人当一个星期的火头军。现在多了一个人,这次序就不好安排了。大贵就搬出了传统打法——抓阄。
  
  马文才习惯性地扶扶眼镜,笑笑,说当老师的哪有这么俗呀!这件事就不必费神抓阄了,他比我们年轻,以后煮饭炒菜的事他包了。
  
  我与大贵先是一怔,继而一阵窃喜——以后睡懒觉的问题终于解决了,我和大贵彻底解放了。马文才万岁!我和大贵神经质地鼓起掌来。
  
  每天早晨,我和大贵还泅在梦中,马文才就奏响了锅碗瓢盆交响曲。山村学校尤其是偏远的村小,学生都不上早晚自习,因此我和大贵赢得了睡懒觉的时间。新来的和尚肯念经,由马文才去忙乎吧!我和大贵就蜷曲在被窝里,一个接一个的好梦做下去,常常是太阳辣辣地晒着屁股了,我们还嘴角渗着梦涎打呼噜。
  
  冬天已过,春天就踩着脚跟来了。双休日马文才一个人兀自往山野转悠去了。我和大贵一般双休日很少回家,一是交通不便,没有班车可乘,全靠练脚劲,因此懒得走动;二是回到家里,很讨厌听父母的“谆谆教诲”,一回到家父母就开始上政治课,什么安心教书,现在捞个铁饭碗不容易。什么只要干出好成绩,领导会考虑把我调到条件好点的学校,说不定还会把我调进城里学校。你说烦不烦?老爹在世时这么教育我,老爹死后妈就接上口舌,也这样教育我。真烦!
  
  双休日我与大贵照样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才,四目磁住棋盘杀得难解难分。我们不是下着玩,是下了赌注的——谁输了要给一包烟,所以我们下棋一直很亢奋很卖力。
  
  日暮时分,马文才一脸疲惫地从山里踅了回来。他说山里的景色真美,只可惜大部分的山花还哑着不开。樱桃花、映山红、羊角花还没醒过来呢,他只在山上看到一棵开着白花的树,那棵花树有一丈余高,繁枝蓬逸,碧叶堆凝,他想把那棵花树移到校园里来。只是他一个人身单力薄移不了,他怏求我和大贵帮忙把花树移来栽在校园里。
  
  我和大贵立马把目光调得毒毒的,你他妈的马文才玩穷快活,你睁开卵眼看看这是过的什么日子,每月一千多块钱,吃不起香喝不起辣,除了填饱肚子还有多少余钱剩米?再说,就是有钱,这儿一无商店二无酒楼,有钱也没地方花。有的只是恒古的高山,飘动的白云,葳蕤的茅草,锁在这里的人都关傻了,就是梦游也难走到快活的地方去。别怪我们自己瞅不起自己,连亲戚朋友也懒得理我们,想想,有谁的亲戚愿意骑坡过界来看我们?这不死不活的日子腻透了,哪里还有心思栽花种草?马文才你要美化想栽花种草就自己动手吧,别来烦我们!
  
  马文才被我和大贵万炮齐轰,就尴尬地打住了。呆了一锅烟工夫,他便腆着脸说,如果我俩肯帮忙,这个星期的伙食费就由他一个人出,另外每人还犒劳一包五块钱一包的“白沙”烟。
  
  于是我俩就动心了。
  
  校园里有了一棵花树,也就增添了不少生机。那碧碧苍苍的阔叶,似张开一只只手掌,好像要托起蓝天,要拥抱白云;一朵朵蓬松硕大的白花,轻灵地托在“掌”上,如涌举着一群群白色的鸽子。
  
  你们知道这棵花树的名叫什么?马文才突然问我们。
  
  叫……我摸着后脑勺,悟不出花树的名字。那你知道么?
  
  我当然知道呀!它叫……是山里人告诉我的。名字很美,挺有寓意的。呵!还是吊吊你们的胃口吧,以后再告诉你们吧!马文才诡谲地笑笑,留给我们一个悬念。
  
  自从马文才到来后,我和大贵的业余生活并没有多少改观,仍然是摆弄着那几颗将、士、相、马、车、炮,兵。马文才没有啥爱好,天一落黑就龟缩在房里,第一件事是批改作业,第二件事是备课,第三件事就端一部砖头厚的书慢慢地啃,一头扎进书里就难辩日夜。
  
  马文才专心致志看书学习,我和大贵鼓着贼眼杀棋玩,三个人的天下,形成两个鲜明的世界。
  
  马文才说,他对下棋还是有兴趣的,只是没时间玩,他要参加“自考”,想弄张研究生文凭玩玩,现在大专文凭太普遍了。
  
  有天晚上,我和大贵趁马文才不在,就拱进他的房间里,第一是窥视他到底看的什么书;第二是想伺机破坏他的“自考”。
  
  走进马文才房里,我们惊呆了。书桌上放着几本《金融与保险》《经济管理与文秘》之类的书。我们一头雾水,教书之人嘛,一般只看些外语、汉语,计算机之类的书,看这些与自己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书有什么用,不是耗费时间吗?
  
  就在这时,马文才突然出现在门边,我和大贵逃避不及,弄得很尴尬。马文才习惯性地扶扶眼镜,似乎看出我们的困惑和疑虑,笑笑说:俗话说墨水多不撑肚,欠帐多不愁人。以后的教育需要的是那些具有综合知识的教师,知识太单一,将来很难适应教育形势的发展。要不,我们一起学习,一起努力,共同进步。
  
  我与大贵语塞,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马文才半天不吭气。沉默了半天,我和大贵最终顽硬地摇摇头。
  
  马文才极少回家,也没有谁来看望过他。我想,他马文才也属于我们这种没靠山没背景没能耐的平民鼠辈吧?怪不得师范一毕业就被分配到山沟里“充军”,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哟!这样一想,我对马文才渐渐地产生了一种亲近感。
  
  马文才与家长很合得来,节假日他很少回家,喜欢到学生家里溜跶。回来时总会带点干笋片、鲜蕨菜、野蘑菇回校。我们问这些东西是从哪里弄的?他总是不无自豪地回答:家长送的!。但他更多的时间还是坐在那棵花树下看书。看倦了就举目眺望苍天,看岩鹰斜着翅膀在漠漠的天际里急急缓缓的盘恒。眼睛望痛了,望酸了,再把目光收回。
  
  春天已过,花树上那一簇簇堆云砌雾的花儿已随风散去,只留下青青碧碧的叶子,营造着满树浓得化不开的的葱绿。有鸟儿追香逐韵,隐匿在浓荫里,把清清脆脆的聒噪声逸流在外面,使这空旷寂寥的山野里潜潜地荡动着夏日的喧嚣。马文才听着鸟儿的欢鸣,他陶醉了。
  
  从山外不断传来消息,说政府要加大深化教育改革的力度,整合教育资源,优化教师结构,要让一部分不合格的教师转岗、待岗,分流。我和大贵心里就毛了,像我们这种不学无术且工作吊儿郎当的老师,首当其冲会被第一个拉出来开刀。与其被人赶走,不如自己主动滚蛋,这样才滚得豪迈,滚得有气势。我终于把心中沉淀已久的想法抖了出来,这个学期完了,我准备辞职南下打工,抱个金娃娃,捡个烂菩萨全凭闯运气,反正兜里没钱脸上无光我是死活不愿回家门的。只要肯闯拼,老天不会饿死流汗人。我的想法一露馅,马上得到大贵的积极响应。他说我走到哪里他会跟到哪里,这辈子是跟定了,不然以后他抱个棋盘找谁杀去?马文才表情很复杂,他既不支持我们的壮举,也不反对我们的盲行,只是说条条大道走好汉,好男人志在四方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
  
  六月中旬以后,我一边积极做着教学扫尾工作,一边积极做着南下打工的准备。那天天气炎热难耐,蝉儿躲在树荫里“热呀——势呀——”扯着嗓子穷吼。没有一丝风,天上乌云越积越厚,太阳被风儿一巴掌扇到云堆里去了。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转,飞过了那边山坳,撩弄起一路响声。看来今晚是要下雨了。
  
  今晚咱们去喝一杯吧?放了晚学,我和大贵被马文才截住。走吧,就当我提前为你们南下打工饯行吧!喝酒去,今晚不喝个死尸倒地不放手。
  
  在学生家长黄牯家里,马文才掏钱办了一桌酒席,他说黄牯的烹蒸技术不错,特别是爆炒青椒有特色,很下酒。
  
  桌上摆着一盘鸭肉,一盘腊肉,一盘泥鳅,一盘花生,一盘爆辣椒,还有鸭脚板、鱼腥草、野油麻等野菜,在山里来说,也算是满桌盛宴了。我们举案齐眉,彼此心里都有点激动和伤感,虽然我们萍水相逢,平时也爱打打闹闹,有时还搞恶作剧揶挪马文才,但毕竟相处一场,真要握手揖别,心里还是有点舍不得。
  
  沉默是金,希望你安心在这里教书,别象我们这样没出息,早日杀回城去!这穷山沟不是人呆的地方。我率先敬了马文才一杯。
  
  大路通天,各走一边,有朝一日你俩发了财,别忘了某年的六月十九日,有个叫马文才的兄弟为你们送行!马文才也神情庄重地回敬了我一杯。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我们发财了,大家都有洒喝!大贵马上接住话茬,替我作了回答。
  
  我们三人面前蹲了一瓶“二锅头”,也没有谁拎壶劝酒,只管各自灌马尿一样咕噜咕噜往嘴里倒酒。酒过数巡,我们都被自己放倒了……
  
  也不知醉了多久,我不知被谁几脚踢醒了,一位村民朝我大声嚷:杨老师,快醒醒,山洪暴发了,学校进水了!我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来,体内那些残存的酒都让一身冷汗出干净了。我狠劲掴了自己一巴掌,头脑总算清醒了一些——原来我一直死猪一般地躺在黄牯的中堂里,如果村民不踢醒我,我依然会像猪一样酣睡打呼噜。我旋即朝大贵猛掀一脚,骂一句:死猪,快起来,学校进水了!如果出事我和你吃不了兜着走!
  
  是什么时候下起了骤雨,我脑子一片空白,硬是想不起来。其时窗外大雨倾盆,电闪雷鸣,老羊盘泅在哗哗的暴雨中。学校背后是座土石山,寝室里睡着十几个寄宿生,万一山洪吞没了学校或学校背后的土石山崩塌了,那后果不堪设想。大贵也爬起来,大声叫马文才,马文才早不见了踪影。我俩就冒着风雨朝学校疯跑。
  
  村长告诉我,寄宿生早被人转移到了安全地带,我们这才吁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猝然一声訇响,学校背后的土石山滑坡了……
  
  学生颤声说,马老师把他们转移到安全地带后又跑回了学校,他想把学校那架电子琴抢出来,每个星期一的早晨升国旗,就是用电子琴奏国歌。可是马老师返回学校后没见他再走回来……
  
  我和大贵呆呆地伫立在风雨中,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眼睛一直湿潮潮的。
  
  出事后,教育局长专程爬上老羊盘来看望师生。局长在崩塌的山体前伫立了好久好久,然后又缓缓地走到那棵花树前,身子就软软地靠在那棵花树上,一直缄默着不说话。
  
  还好,那棵花树只被泥石淹埋了半截,树冠仍顽强地挺立着,抗拒着风雨沐浴着阳光。
  
  你们知道这棵花树叫什么名字吗?局长突然问我和大贵。
  
  我们摇头,眼泪又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
  
  这棵花树叫“深山含笑”,知道么?叫“深山含笑”!局长一字一顿地说。多美的名字,寓意多深呀!
  
  我和大贵频频点头,脑海中闪动着马文才的身影,鼻子好一阵酸涩。
  
  别忘了,在某年的六月十九日,一位叫马文才的兄弟为你们送行。我们又忆起了马文才的话。想不到,事实上是我们为他送行,是我们把他送上了西天之旅,六月十九日竟成了马文才的祭日。在山洪来临之前,你为什么不叫醒我和大贵呀,偏偏要孤军奋战?你转移了学生,还要抢救什么电子琴,难道一张琴比一条生命还重要?马文才呀,你有多傻呀!我们三人在一起,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多一个主意呀!就是崩塌的山石把我们三人同时埋葬,我们也生是同事死是同伴呀!我们恨马文才,也恨我们自己。
  
  马文才被压在土石下面,老羊盘的乡亲流着泪一定要把马文才的尸体创出来给予厚葬,但被局长制止了,坚决不让把马文才的尸体刨出来。他说就让马文才卧在这里吧,让他的灵魂永远去温暖山里孩子们的梦吧!
  
  局长又在山石前呆呆地伫立了好久,末了说了句:马文才,你真傻!
  
  我噙着泪,在花树上刻下七个字:马文才教师之墓。
  
  事后我做梦都想不到的是,马文才竟是局长的独生儿子,六月十九日是马文才的生日,那一天他满二十二岁。
  
  更让我吃惊的是,局长失去亲生儿子后,卧床一个星期起不来,后来局里几位关系很铁的副局长七劝八劝把局长劝起了床,拉到一家店子吃饭,局长提出要喝酒,几位副局长知道局长是想一醉解千愁,也就依着他喝酒。一喝局长就控制不住自己,竟喝得神志恍惚,满嘴胡言乱语。“我那儿子,脑……脑子不开窍,太……太傻了,哪像我……我的儿子,我让他去老羊盘小学教……教书,只是走……走过场……说穿了是作……作秀,一年半载后我会把……把他招回,我另有安排,没……没想到他那……那么认真,竟把命丢……丢在老羊盘了!不过这么傻的人活在世上也注定没有什么出息……
  
  几位副局长赶紧来堵嘴,局长你喝醉了别说胡话了,我送你去休息。
  
  我没……我酒醉心里明……局长推开众人的搀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刚走了两步就歪了下去……
  
  我和大贵终于没有离开了老羊盘小学,继续待在老羊盘小学教书。那棵“深山含笑”,根植于我的心底,永远在我的心里闹闹地开放着,温暖着我的人生四季。“深山含笑”不再是一棵花树,它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五年以后,老羊盘小学因为学生人数锐减,终于要撤并到山下的白岩乡中心小学,我和大贵也趁此机会下山了。中心小学要扩建,学校规模要扩大,要增添教室、多媒体室、实验室、图书室、仪器室,需耗资几百万。资金短缺,乡里就发函给在外地工作、打工的家乡人,向他们募捐、化缘。求援函起了作用,前前后后收到捐款几十万。
  
  新学校落成,学校召开了一个隆重的落成庆典大会。学校致函捐款人员,把他们请到主席台上就坐,接受师生的感激和致谢。
  
  县里的马副县长专程来参加庆典会。我觉得马副县长有点面熟,似乎在哪儿见过,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大贵也好生诧异,同样觉得这马副县长好面熟。我们也只在心里犯嘀咕,不敢惊动马副县长。我们这些无名鼠辈,没意思找马副县长过问根由。况且马副县长此时正满面红光坐在主席台上,等会要宣布捐款人名单。
  
  其时大贵悄悄地扯了一下我的衣角,压着嗓子说,我终于想起来了,那次马文才出事后,马副县长到过老羊盘小学,我敢断定,马副县长就是马文才的父亲马局长。我们都愣住了,这马局长什么时候变成了马副县长?但我们没有继续往下想,马局长变成马副县长,不是我们要刨根究底的事,说穿了也不关我们的事。
  
  庆典大会开始了,一个一个的领导上台发言,掌声一阵一阵地响起。是谁上台发言,讲了些什么内容,我没有认真去听,我脑子一直想着马局长变成马副县长这件事,因为这五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怀念马文才,我总幻想他还活着,天天和我在同一所学校上课,马副县长的出现,勾起了我好多好多的思念。
  
  终于轮到马副县长宣布捐款名单了,台下的人屏息敛声,静心地听着每一个捐款人的名字。
  
  张兴旺捐款7万元。
  
  胡大球捐款10万元……
  
  马副县长每念出一个捐款人的名字,就被雷鸣般的掌声打断。
  
  马文才捐款12万元……
  
  马文才?我心头猛地一震,以为是听错了。没有听错,马副县长的确是念了“马文才”三个字。
  
  不只是我一个人惊呆了,几乎是所有在场的人都震惊了。“马文才”三个字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都清楚。难道说马文才还活着,大家就更加震惊了。
  
  其时马副县长也哑了,他感到一阵晕眩,无法再念下去。我和大贵几乎是同时冲上主席台,紧紧地拥住马副县长。您……您就是马局长,你是马文才的父亲?请您告诉我,马文才是不是还活着?
  
  马副县长缓过神来,定定地看着我和大贵。他摇摇头,说,不错,我是马局长,我儿子是叫马文才。不过捐款的马文才不是我的儿子,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着哩!我的儿子五年前就被山体滑坡掩埋了,至今还埋在老羊盘上,这事你们是知道的。对不起,我不认识你们,我没时间接受询问……
  
  马副县长被人搀扶着钻进小车,提前离开了会堂。我和大贵目送着小车渐行渐远,小车最后终于被远山吞噬。
  
  为了弄清楚事情的真像,我把尘封已久的手机号码翻了出来。当年马文才不幸遇难了,照理应该把他的手机号码删去,留着已失去本来的意义。但我换了几部新手机,马文才的号码我一直没有删,我总觉得马文才还活着,他一直在帮我和大贵煮饭,一直在观看我和大贵杀相棋……
  
  鬼使神差,我竟拨了马文才的手机。没有我担心的那句“此号码是空号”,竟嘟嘟嘟地响起来。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喂,是峰哥吗?啊呀,久违了久违了……我一阵惊喜一阵恼怒,骂了句,剁脑壳的马文才,你真的还活着?
  
  事实证明,马文才没有死,而且比原来活得好。彼此都很兴奋,一下就打开了话匣子。
  
  马文才在电话中说:我读书时成绩并不很好,拼了老命才考上了师范。心想这辈子也就是个教书的命,也就随遇而安去清溪乡中心小学报到。可后来我父亲作主,临时改变了主意,把我安排到这人怨鬼愁的老羊盘小学。事后我才清楚,我充当了父亲的一个卒子,被父亲忽悠了一回。他把我作为筹码,作为竞选副县长的资本,想给人以错觉——教育局长的儿子安排到山旮旯里教书,是多么的清廉正直。而后来我不幸“死”去,父亲更是赢得了选票,这是后话。我心里一直耿耿于怀,我偏不顺着父亲的思路走,我反过来忽悠老头子一回。五年前的六月十九日那个晚上,那天是我满二十二岁的生日,而你和大贵下个学期又准备辞职南下打工,我百感交集,感慨万千,就请了一桌生日酒,也是饯行酒。我们三人都很伤感,都喝醉了,歪在中堂不省人事,半夜里突降暴雨,我被雷声惊醒了,冒着风雨往学生寝室跑。我把学生转移到了安全地带,心想正是离开的一个好机会,我就不辞而别悄悄地离开了老山盘小学,在人们的视线中“死”去了。其实我早就想离开老羊盘小学,如果长期待在那儿,人还不被憋死?我不想让我的想法影响了你和大贵的情绪,因此一直把想法埋在心里,不让你们知道。我成全了父亲,他最终选上了副县长,我也成全自己,我在深圳一家公司里上班,每月的工资是教书工资的四五倍……
  
  我和大贵傻怔了半天,终于破口大骂起来:剁脑壳的马文才,你不但忽悠了你的父亲,还忽悠了我们纯真的感情!我饶不了你!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2#
发表于 2014-7-24 11:30 | 只看该作者
艰苦的教学环境,反映当前的教育现状,塑造了了三个年轻教师的形象,小说情节一波三折,悬念迭出,很有吸引力,尤其后半部分写得好感动人。小说写出了人的复杂性,很真实,小说很有启示意义,学习问好杨老师
3#
发表于 2014-7-24 14:49 | 只看该作者
此篇一波三折,刻画出多个人物的内心世界,友情亲情交织,却又掩不住为实现目标而不择手段的卑鄙,很真实。问好!
4#
发表于 2014-7-25 09:27 | 只看该作者
故事婉转曲折,即有真情的涌动也有人性的较量,和个人对社会世事的认知,很有可读性。
5#
 楼主| 发表于 2014-7-25 09:40 | 只看该作者
艰苦的教学环境,反映当前的教育现状,塑造了了三个年轻教师的形象,小说情节一波三折,悬念迭出,很有吸引 ...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4-7-24 11:30



    谢谢版主鼓励支持
6#
 楼主| 发表于 2014-7-25 21:15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3# 若水

谢谢朋友阅读。问好。
7#
发表于 2014-7-26 07:27 | 只看该作者
看了杨老师这篇,想起我在文革后期插队农村任民办教师的情景!

欣赏杨老师美文!
8#
发表于 2014-7-26 13:57 | 只看该作者
就能拈出斤两???掂吧?掂量之意。
9#
发表于 2014-7-26 14:11 | 只看该作者
揄挪--应为揶揄。
10#
发表于 2014-7-26 14:22 | 只看该作者
杨老师这篇小说很厚重。小说情节跌宕起伏,人物鲜明生动,深刻地挖掘出人性的复杂性和多样性。很欣赏杨老师的文字,准确精彩有张力,值得借鉴学习!
11#
 楼主| 发表于 2014-7-28 08:55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9# 暴雨迎风
谢谢版主指出,两处都改过了。
12#
发表于 2014-7-28 10:55 | 只看该作者
写得好极了!看到最后,恍然大悟,杨老师,你真会卖关子!
13#
 楼主| 发表于 2014-7-28 16:07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4# 木门长子 谢谢木门。谢谢。
14#
 楼主| 发表于 2014-7-28 16:08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7# 邱天


    谢谢老版主鼓励指导。
15#
 楼主| 发表于 2014-7-28 16:08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10# 暴雨迎风


    谢谢版主鼓励支持。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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