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康乔华 于 2014-7-30 17:37 编辑
幸福是穿透时光的力量
——克楠老师的部分诗歌赏读
康乔华
克楠老师是散文家,他同时也写诗歌。我与他交往已经有三年的时光了,他是一个性情谦和的人,从他身上感受到的是真诚和温暖,更有一种没了距离的信任和踏实。去年在武汉诗梦笔会上相聚,又亲自聆听了他的文学讲座,让我受益匪浅,使我的文学创作获得了很大的进步。同时,他在文学创作上亲自手把手地给予我的悉心指导和帮扶,令我感动。我想,在当今中国文坛,因有这样的一位文学前辈是有福的,才会有了作家队伍的不断壮大和发展。通过接触和交往,克楠老师的为人、处事,为文、作诗可见一斑,也是我敬仰的。这几天,我在比较系统的学习和赏读他的诗歌,感觉他的语言智慧来自对世界冷静的观察和省悟,他的诗歌文本不仅提供了细腻的生活枝节,而且直接指向精神的内核。他的诗歌的字里行间流露出对真理的平静庄严和敬畏之情,对于大自然和人类生活,他默默抒写,或低吟浅唱,或高歌吟咏,释放出真实而独自的姿态和声音。他最大限度地打开自我,真正进入、了解并热爱生活,构建出一条内心与外在之间顺畅的通道,在细节与宏大、忧患与喜乐、抒情与思想等种种矛盾冲突中保持住了平衡与诗意之美。
诗歌《父亲》是在这种诗意之美中,写得深情而又细腻,字里行间流露出对父亲的爱和深深的眷念,虽然此诗在文字内容里没有出现诸如:“思念”、“眷念”、“怀念”等直接表达对父亲深爱的词语,但在朴质而又清晰的语言里,已经让我们感受到诗人内心的“深爱与眷念”情怀。从这首诗歌里,也可以看出那个年代里父亲的生存境况和当时所承受的负担,是可想而知的。之后,文字随着对父亲形象的勾勒与描述,呈现诗的意境之深,情感之真切,读来让人有种锐利和悲切通透的感觉。
父亲依山而居,在山脚种菜,在山腰种茶
父亲的茶树在清明节吐出鲜绿
父亲的手是绿的,眼睛也是亮的
闪烁着他18岁的光芒
父亲把儿女送到省城读书,成家
母亲羊儿一般跟着儿女生活去了
父亲自己留在山上,胳膊上站着那只逮不住兔子的老鹰
父亲说,“离开山,我就不会说话”
山风可以滋养嗓子,在山坡,他的咳嗽声传得很远
——《父亲》
全诗文字处理干净,情景交融,在看似淡淡平静的叙述里却蕴含浓浓的亲情。“父亲依山而居,在山脚种菜,在山腰种茶/父亲的茶树在清明节吐出鲜绿/父亲的手是绿的,眼睛也是亮的/闪烁着他18岁的光芒”。由此,从文字的描述里,就让我们感受到了当时诗人和父亲生活在一起的家庭状况。诗人的家是依山而居的,或许是生活在农村偏远的大山深处,而他的父亲又是依靠种菜和种茶来维系整个家庭的生计。这样的以父亲的生活塑造与刻画,揭示了当时中国农民的生活处境,他们也是艰难的,有着和父亲一样的命运。于是,诗歌的第一小节里,就给我们交待出了父亲所在时期的辛酸岁月。渺渺几笔的勾勒,也让我们看到了父亲辛勤劳作的一个充满生机和活力的世界:“父亲的手是绿的,眼睛也是亮的/ 闪烁着他18岁的光芒”。这“光芒”便是父亲的在诗人内心的魅力所在,也从中可以看出父亲成年之后,在那个年代里自己的希望和期待。
于是,诗歌就有第二节里的“承接”与“递进”,随着诗人的“心绪摆渡”,把父亲身上所蕴涵着“力量与魅力”呈现出来:“父亲把儿女送到省城读书,成家 /母亲羊儿一般跟着儿女生活去了 /父亲自己留在山上,胳膊上站着那只逮不住兔子的老鹰/父亲说,‘离开山,我就不会说话’/山风可以滋养嗓子,在山坡,他的咳嗽声传得很远”。在这里,诗人用质朴清新的语言来展现诗歌的深刻内涵,从“侧面”表达对父亲的浓郁情感和深深眷念。并且,在这种情感与眷念的再次“弥漫”里,诗的情感“融渗”就更有了一种厚度。整个父亲的形象就有了真实的“立体感”,顿时变得高大起来,诗人内心的细腻、柔软、坚强的“情绪触角”也显现出来了。“父亲说,‘离开山,我就不会说话’/山风可以滋养嗓子,在山坡,他的咳嗽声传得很远”,在这里,父亲的“咳嗽声”蕴涵着岁月的沧桑与历练,他对于儿女的影响是深远的。可以这么说,每一个对父亲形象描写的细节,都是诗人内心流淌出来的声音。
在诗歌创作中,有一个不得不承认的现象,一个有丰富生活体验的诗人用不同的视角去观察世界,那么其灵感和素材会逐渐更新和丰富。但事实上,只有少数的诗人才有能力适应岁月的嬗变,大多数人的创作抑或是毫无真情的青年时期仿制品,抑或是抛却激情重复其空洞的写作技巧。克楠老师应该属于这种“少数的诗人”,历经岁月的磨砺和沉淀,让人领略和体验的是新的灵感和新的成熟的激情,这样的激情呈现的不仅是往日里体验青春情感一样强烈的纯真、灵动,还有着一种安静、克制和笃定。此外,克楠老师在诗歌创作中“自我”为中心,常常通过“我”的视觉、触觉、听觉,甚至是“第六感觉”……总之,通过“我”的每一根神经末梢来感觉,体验外在世界在“我”的心灵屏幕上所留下的印象,疼痛或者疼痛后的思考。克楠老师的诗歌是有思想的力量的,他善于把握自己情感意向的流动变化。诗歌《艳遇一架风车又能怎样》就是这样的。它通过诗人在雨天出门,走在一棵枇杷树下与风车的一场“艳遇”,所产生的一种奇异感觉,场景呈现的色彩是丰富的:“雨天,你会出门,捕捉天空的闪电/这些刀枪并不是我所感兴趣的/在一棵枇杷树下,艳遇风车/它就咕噜咕噜地滚动/把时间绞杀在深层”。从雨天出门,并且天空有闪电,在这样的场景里,就有了诗人捕捉的事物和思想的火花“闪现”。因此,诗意的空间十分自然地进入,内容就在视野里豁朗起来。对眼前的景象就有了“新感觉”,这时,憧憬、渴望、担忧这些词汇就融成了诗意内核的线条,打开诗之情节,让诗意变得开阔。这样,就把一个渴望的物化世界与主观世界的丰富程度,提升到一个多元的空间层面,融入更多的思考与回味。
雨天,你会出门,捕捉天空的闪电
这些刀枪并不是我所感兴趣的
在一棵枇杷树下,艳遇风车
它就咕噜咕噜地滚动
把时间绞杀在深层
你在风车里旋转,保持和牛顿定律同行
白色的身体里流窜黑色的风,就像你那些夜晚
一只荒原狼在广场上安家
多想让它回到草原,有太阳月亮陪着
还有给羊儿带来生命的青草
——《艳遇一架风车又能怎样》
在这首诗里,我感觉,有两点因素是克楠老师诗歌创作中持续出现并且已经成为其个性特征了的。首先是情感体验,雨天、闪电、枇杷树、风车和草原这些词句规定了这首诗的情感意向。其次是自然力量,这首诗写“艳遇”风车,渲染的正是一种自然力量:“在一棵枇杷树下,艳遇风车/它就咕噜咕噜地滚动/把时间绞杀在深层”。这里的风车,还隐喻着一个人的生存环境,不管在遇到什么样的挫折和困难,只要不断向前,像风车那样,不论遇到什么样的天气环境,它都在不断旋转,“保持和牛顿定律同行”,他就一定能走出困境,达到成功的彼岸。“白色的身体里流窜黑色的风,就像你那些夜晚/一只荒原狼在广场上安家/多想让它回到草原,有太阳月亮陪着/还有给羊儿带来生命的青草”。诗人此刻内心缘起的渴望,就寄托在与风车“艳遇”的场景之中,从而呈现一种有力的“精神姿态”。在这里,自然不仅呈现客观的力量,还暗示一种人生哲学。
追求诗的内在结构,使诗获得尽可能大的凝缩度。争取获得诗的内容的最大容量,这是克楠老师孜孜以求的艺术境界。因此,他绝不仅仅凭奇幻的感觉,将那些一鳞半爪的印象凑合成诗,而是将这些感觉加以概括,综合,化成自己的血肉,形成自己的思想,然后再让思想穿感觉形式的外衣,物化为优美的诗篇。在让思想转化成形式(即主观事物客观化)的过程中,象征起了不可或缺的作用。此外,从他状物诗写的作品来看,他写花,写鸟,写楼,写广场,写土地等等,好像要把一切在我们眼前平凡习见的事物,倾注自己的感悟,凝成一颗颗思索的珍珠,耐人寻味。比如:他的诗歌《荔枝的晚年》是有着自己的寓意和思考的,全诗借荔枝的抒写感慨,喻指一个人面对时光流逝的无奈。诗人在悲欣交集的心境里,便有了内心深处的“不平静”,自己正在为生辰烦恼,时光飞逝了,仿佛已过了好几个朝代:“脑袋是唐朝的,脚是清朝的,朝朝朝朝,都定睛在岭南的翠绿”。这样一来,诗歌现场的感受和经历的厚度都很自然的打开,让情绪借助荔枝这个物象“挥发”起来。而自己沉浸在悲悯的“逝”与自身的苦楚之中“迂回”,这也是一个诗之不断“寻思”的过程。在这个过程里,又流露出诗人淡淡的愁绪,隐含着他对美好时光的留念。他是想要抓住逝去的时间来好好享受生活,不能荒废了那惜如金的光阴啊。
正在为生辰烦恼,脑袋是唐朝的,脚是清朝的
朝朝朝朝,都定睛在岭南的翠绿
娇小的荔枝,比青楼的女子可人
等待一个声音把她们领到为长官服务的TV房间
于是,岭南闭住了眼睛
树影下,荔枝开始缩小,女人变得瘦弱
荔枝饱满的果汁,已被五月的太阳吞嗤
再没有鲜肉,苦苦的核
——《荔枝的晚年》
在这首诗里,诗人已经感觉自己年老了,青春不在,这是一种诗之“情绪”的指向,他在告诉我们,自己已经不能像年轻时那样无思无虑,现在他的内心更多的是苦楚和顾虑。诗中语感是流畅而平稳的,并以借喻的手法,情景交融,渗透诗人浓烈的情绪。写荔枝的娇小,喻比青楼的女子可人,还会等待一个声音把她们领到为长官服务的TV房间,荔枝缩小了,女人就变得瘦弱了,年华就这样被时光渐渐吞嗤。这是诗人的“慨叹”和“婉惜”,也是蕴藏在他内心的隐痛。但我还是从诗中看出了他面对现实的勇气和信心,一个人,只要心中有爱,有信念,不管时光怎样的流逝,他都会活得快乐而有意义的。孤独和苦楚只不过是与时光偶遇的一个插曲。在这里,诗意的“隐”与“现”的交融,让诗之意蕴变得深刻起来。从这首诗里,我还看到这个社会不断地对诗人的心灵空间实行蚕食和兼并,在强大的现实压力面前,诗人不得不退回内心,呈现孤独的人生状态。这样就涉及到诗人与众不同的价值原则,如果公众大都以现实原则谋生处世,那么,诗人更容易以艺术原则特立独行,也许,对艺术的追求已成为诗人生命更高层次的寄托形式吧。
作为诗人,克楠老师对诗歌艺术的态度可以说是异常投入和痴迷的。他的诗歌流畅、洒脱、情感真挚、想象丰满、富于灵性。表面上毫无雕琢,似出天然,但读多了,就能发现他为铸就这种流畅、洒脱、灵性所花费的巨大心力。他在《谈诗录》里说道:“因为诗歌要求——真,客观上就对日常生活起到了启蒙和引导作用。诗人不是大众的传声筒,诗人绝对需要有自己对生活的独立思考能力。诗人和大众的关系,就如面粉和酵母之间的关系。诗人在融入大众的同时,必须明白自己的使命(当然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做派)。”因此,他的诗歌总能体现出一种真感情、真景物、真境界,给人以真切的审美感受。比如,他的诗歌《两只燕子和一个广场》:“广场上有纪念碑,塔尖,站着/两只恋旧的燕子,它们每天用塔吉克语言说话/广场上没有人,只有水,水一样的草/长在孩子的眼睛里,映着天光/我在广场画了一匹走马,白色的线条/我会掰着手指掐算着云彩的婚期,在天国/在哪里摆放长桌宴,乐队的位置,还有/谁是她的新郎?”。诗歌在朴实的意境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心灵世界的真实,情动于中而形之于诗,几多细腻柔和,几多思绪渴望,溢于言表。类似这样的诗歌还有很多,如:《走进一朵花》、《鸟背上的时间》、《流水账里的光阴》、《回到村庄》、《童年的街道》等等。
克楠老师的思维敏锐感觉犀利,以对古典情愫的追寻为线索,浓郁的情感鲜明的倾向渗透字里行间,激烈又浓厚。时而是举重若轻的宁静,沉稳隽永,时而是昂扬喷薄的激情,酣畅淋漓。可以这么说,他的忧患感、责任感渗透诗歌文本的精神层面,并于井然厚重的文字之中深蕴悲悯情怀的情感流动。他在《谈诗录》里说:“一位诗人如果只顾埋头写诗,不抬头看自己面临的时代,便会浪费许多才华。每个人的写作都无法脱离自己面临的‘时代’”。他希望诗人像小说家和散文家一样,要面对“现实”。他说,诗歌和其它文体一样,不仅可以“反映”生活,更可以介入生活和干涉生活。凡是诗人都希望自己下笔如有神,尤其那些闪着灵光的意象滚滚而来,但这只是一厢情愿,灵动的意象潜伏在诗人的心里,到了合适的时间地点组成的“场”,就会自然自己跑出来的。由此,从他的这些诗歌创作感言里,可以看出,诗的宽阔在心灵,心灵的经验是不可竭尽的。诗歌《一个人的江水》和《花鸟市场》所体现的就是诗人的心灵无所不包,说明只有怀有宽阔心灵的诗人才会写出有宽度的诗歌。
我躺在躺椅上看江
江从我的腿弯流过,由绿而黄
江心的那些波,开始燃烧
——《一个人的江水》
桥那边有花鸟市场,这是罚单以外的世界
空气可以保持静止的姿态,半睡半醒
黄土藏匿在水泥板下
有许多的豆子在豆荚安睡
会唱歌的小狗用C大调演唱
花朵的声音是真的,静听的人
是塑料的
——《花鸟市场》
这两首诗歌是我很喜欢的,它们既有现代诗的形式,又有古典诗的韵味。现代形式和古典韵味的融合,表明诗人创作又进入一个更高更深远的的境界。诗歌的朴实和淡雅,让诗意清晰如一湾澄澈的水,让人感觉惬意而又舒爽。想来诗人不管是躺在躺椅上看江,还是在花鸟市场逛,他的心情也是惬意而又舒爽的。在《一个人的江水》中,“从我的腿弯流过,由绿而黄/江心的那些波,开始燃烧”。由此,诗人因江有了激情也就有了对生活的信念和向往。尽管“我”是在看江,但“我”心中的期盼是热烈的,而“江”的意象,却给读者无限的沉思和遐想。“我躺在躺椅上看江”,这句营造的场景说明诗人当时的悠闲自在的生活况状,而在悠闲自在中看江,就有了一次心灵的洗涤和飞升。然后,又在诗意的隐形“哲思”里,于历历在目的物象中影映出诗人的内心情感。生活的物象,是诗人与诗中经常出现的意象语言或表现手法。然而,这三句诗,却让我感受到巨大的张力空间,那条江是那么让我神往,我定会因了江心那些波而变得激情澎湃,更加有自信起来。《花鸟市场》像是一幅素描画,在意象与情景的对衬里,表现出花鸟市场的“动与静”的情形。全诗叙述委婉,情感饱满,笔力朴实自然,整个场景很轻松的流露出来。当然,在共同思维的背景下,这两首诗有着不同的侧重的,前者的情感出于大自然,一点即通;后者的情感需要启蒙,培养始成。所以,前者是纯粹的抒情,其情感的内涵对应在自然景物中;后者渗入了叙事,其情感的内涵只有在许多事物的烘托下才得以显现。
有人说,诗的使命是唤醒感觉,复活语言。克楠老师很勤奋,他对写作、对诗歌可以说是“敬字如神、待字如友”,这样的精神不能不令人肃然起敬。他曾经在诗集《天目集》的序言中说:“人生是一个窄门,艺术也是窄门。这个门,只有少数人可以进去。大多数人则是在门外观望,无论痛苦,无论幸福,是看不清的。我应该属于通过痛苦抵达幸福的一个人,一个年龄到了五十岁终于自觉了的写字人,一个心底相对自由了的中国人。”是的,有了诗歌的相随和陪伴,克楠老师真的就可以穿过时光审视自己,还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他的世界里是充满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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