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猪记

夏冰

杀猪记　

　　猪羊一棵菜。这是老辈人传下来的一句话，意思是说猪也好，羊也罢，都跟茄子豆角西红柿一样，是顺理成章炒好炖好盛在我们碗里去吃的东西，没什么区别。这样天经地义的事情根本就用不着你拿来说事。可我还是常常记起一些事来，不妨跟大家说道说道。

　　小时候，老屋里逢到年节跟前，总要杀猪宰羊。三伯是给请来的杀猪大师傅帮忙的最得力助手，总是嘻开嘴巴冲人露出难得的笑容。我的几个表兄弟在这种情况下总是欢欣鼓舞，嘻嘻哈哈的，吹着猪尿泡满院子疯跑，大人们喊都喊不住。而我，却怀里揣着小兔子一般，战战兢兢的，惟恐避之不及。一开始不知道，禁不住兄弟们的诱哄，便跟上他们看着玩，但当看着猪被捅上一刀，哀嚎的同时，血呼喇一声流在早已备好的大盆里，那血腥场面，却引发了我十分的不适和惊恐。而随后便在正屋大锅里的沸水中被褪去猪毛、继而倒挂在院外竖着的梯子上的那白花花的猪身，它被剖开了肚腹的情景，然后整个院子便摆满滑滑溜溜泛着腥臊气的大肠杂碎、多少天过去了仍然还散不去的满院子血腥气，都不会给我好感觉。所以轮到家中老少喜滋滋地端着饭碗，巴咂着嘴巴吃着新炒的猪肉片子炖粉条时，我根本没有胃口。也倒不是纯粹不吃，但吃起来的感觉怪怪的，总会想起这头猪被宰杀之时那一幕幕惨不忍睹的景象。这么说并非意味着我自小就是什么素食主义者，也绝非标榜自己具备慈悲为怀的僧徒一样的慈善情结，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屁民，卑微得仿若大千世界中的一粒尘埃。我只想如实记下几笔自己的真实感触，如此而已。

　　而我没想到，后来竟然见识了一次殊异的杀猪场面，那场面，用“惊悚”二字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那是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一天，欣欣然去看老师们杀猪。其时我跟着母亲在该村小学住校。学校老师们为了改善自己的伙食，开春起喂养了一头猪，到冬天了，就兴冲冲地来杀猪。他们自信心很足，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去麻烦村里的屠夫。本来我是不准备看的，不过老师们杀猪这事情，比较稀罕。比如说那位杨老师，本来是个拉二胡的好手，也是很会逗我们孩子开心的行家，算是我们的孩儿王，可他今天竟然握起了明晃晃的杀猪刀？还是小孩子的我好奇心大发。

　　好戏开场的第一幕就违反了台本模式，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台本，自然写成，无需编剧。蓦然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情景是，被粗绳子缚了四脚放置在矮桌上的那头猪在挨了一刀后，竟然挣脱开捆绑它的绳子，挣脱开按它的五六个男老师，一骨碌蹦下矮桌，脖颈上还带着刀子，就在操场上跑起来，还嗷嗷叫，一路洒下点点滴滴的鲜血。那景象骇住了近距离观看的我。我的脑袋里先是一紧，然后发麻，紧接着就嗡嗡嗡的响。我彻底手足无措了。不仅仅是我，就连那几个信心百倍来要猪命的男老师也大吃一惊，眼睁睁看着它蹦了开去。周围几个女老师则不约而同发出了长长短短的惊呼。

　　正是下午到校时间，操场东面就是校门，陆续走进来的孩子们迎头撞见这样的情景，由不得也纷纷四散奔逃，吱哇乱叫。一个孩子甚至几乎跌一个跟头，不过虽然没摔倒，他却跑丢了一只鞋，但他照直跑进了教室，根本顾不得返回头来捡那只孤零零躺在操场上的鞋子。

　　孩子们的纷乱更加剧了猪的恐慌和愤怒，它嗷嗷的叫着，在迅速反应过来手持棍棒、扫帚甚至簸箕的老师们的围追堵截、呐喊咆哮中跑了一圈又一圈，带血的刀还在它脖颈上插着，殷红的血在操场上沥沥啦啦洒下一条醒目的路。这时候我才想起来跑。我拔腿就跑。10岁的我跑得还是很快的，那情形绝不亚于短跑决赛中的冲刺。一直跑到远远的西墙下面，再没有路了才住了脚，呼哧呼哧大喘气，惹得周围的同学们纷纷看我。我不管他们，远远的注目去看。

　　转了几个圈子，那头猪忽然拼命一跃，居然逃出了老师们的包围圈，冲出了校门。写到这里，我才意识到大家或许会由此想起王小波笔下那头著名的特立独行的猪。我向上帝保证，在萌生写这篇文之前以及行文过程中，根本没想到他这头猪，而且，很显然，这两头猪的命运是不一样的。详情敬请有耐心的你继续往下看。

　　几乎成为刀下鬼的猪能带刀跑出校门，这是老师们和孩子们都想不到的。前面说过，此时正逢下午到校时间。事发突然，一时间仓促，谁都没想到该先把校门关上。现在好了，猪跑了。猪是怎么想的，咱们谁也无法猜想。可以肯定的是，逃命，活下去，是它此刻惟一的使命。这个本来就是本能。本能这东西，谁也抗拒不了。只不过懵了几秒钟，大家就一窝蜂涌向校门外面。等我一口气跑到校门外，那情形真是蔚为壮观，只见路上的人们惊呼着，纷纷闪避。那头猪则一路嚎叫着，沿着大路颠儿颠儿跑了一阵，然后拐进一条巷子去了。

　　最后的结局是，这头桀骜不驯的猪被人拎着一条前腿返回了学校。自然，它已经毙命，那把杀猪刀，则提在拎它的那个人另一只手里。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巧，慌不择路中它跑进了那条巷子，却不知道正好遇到了它的克星。它想不到那条巷子里住着一个在村里十分有名的屠夫，姓胡，身材粗短，一年四季剃着光头，满脸的横肉，脸膛黑黝黝的。当时他刚好走出院门，就看到这头傻猪一路向他奔来。……他把猪交给老师们后说：唉，该做甚的就是要做甚咧，你们天生就是教书的料嘛！说完嗬嗬嗬的笑，老师们你瞅我，他看你，都被他闹了个大红脸。接着，老师们就请这位杀猪大师傅施展技艺，褪毛开膛……老师们则成为他积极的助手。

　　自此之后，我更见不得杀猪的场面。1983年，19岁的我在自家村里做老师，一天下学回家路上，一扇街门大敞着，我一扭头，发现人们在过道里七手八脚忙活着宰猪，心忽然就扑通扑通的，赶忙紧走几步，可还是没逃过。当猪那锐利无比的一声尖叫撵上来之后，我踉跄着，落荒而逃。

　　2014/9/27

秋实

好有生活气息哦，情景似曾相识，小时候我也怕，见不得那么血腥的场面，大多惊恐中避之唯恐不及。今日读来，夏版还原的生活场景，那么久远却清晰如昨，令人感慨！

一孔

读了两段我就想到了王小波的那头，不过你这头惨些，还是被宰了……

柳藏

前一阵子也写过一个杀生。
对于生命的思考，也许就是对自己内心的透视吧。在死面前，我们才觉得认真。

微雨清音

小时候一直不敢看杀猪，看了夏老师的文章，感觉那场面更加残忍和血腥了。

不过，猪就是猪，无论肥瘦，无论怎样折腾，总避免不了被挨宰的命运。

夏冰

回复 2# 秋实
问候秋实。忽然想起，随笔一记，才知道居然记得如此清楚。可见当年那印象之深。

夏冰

回复 3# 一孔

话说，猪还是被宰的多哎。
前几天假期里跟老妈说起，老人家还记得这件事呢。呵呵。

夏冰

回复 4# 柳藏
柳兄看得深透。

夏冰

回复 5# 微雨清音
看来我不是一个人在害怕。哈哈。问候清音。

摇曳风铃

小时候也见过杀猪的，现在只管吃它的肉了。

夏冰

回复 10# 摇曳风铃

嗯，尽管吃就好。
我文中借屠夫的话说做甚的就是做甚的。就是这个理。教书的只管教书，杀猪的只管杀猪，猪呢，只管被人吃。哈哈。

槐安

只杀过蚂蚁和蟑螂的路过

摇曳风铃

回复  摇曳风铃

嗯，尽管吃就好。
我文中借屠夫的话说做甚的就是做甚的。就是这个理。教书的只管教书， ...
夏冰 发表于 2014-10-12 11:00

早些年我们这里一个法官是杀猪的，上午审完案，下午杀他的猪。
同事一个医疗事故案被搁了好几年，在他手里总判不下来。

时光安然

这事记的，一个字，好！

梅边

欣赏夏版文章。所有生命都有自己的命，所谓眼不见为净。看到这个题目，就想起以前写的一个《杀羊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