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暴雨迎风 于 2014-10-13 16:44 编辑
维以不永殇 /素心如兰 【一】倾城遇见 那一年,从上海美术学院毕业的我辞别了极力挽留我的导师,怀揣梦想,豪情万丈地背着画板回了家乡,准备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以此来完成我人生中最关键最重要的转型。 只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当我在创业的路上一次次被碰得头破血流后,我才蓦然惊觉自己仍是那个整天耗在学院画室里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懵懂少年,与现实严重脱节,毫无社会经验。 在父母亲友的劝告下,也为了维持最后那点可怜的自尊,我勉强去了表哥新开的一家工艺美术馆。于是,堂堂美院专科生彻底沦为了一个最普通的装裱刻画工人。忙得昏天黑地时,连画笔都懒得动一下。每当我拖着疲乏的身子将自己扔在床上时,我觉得很悲哀,也很无奈,感觉自己的人生和前途一片灰暗。 直到那一天,十月的阳光刚刚好暖了那一瞬的遇见。 薄霜初融的时候,我正趴在柜台后面的桌子上忙着将一帧富贵牡丹图进行最后的装裱。店里只有我一个人,冬日散逸安静的阳光被店里各种玻璃镜框折射出幽润清冷的光斑,如同一个个虚迷散乱的界面。 “嗨,你好。”脆甜清糯中微带羞怯的女声,恰似一粒小小的珠贝,叩响我专注且孤廖的脊背。我眯着眼睛缓缓扭转略带僵硬的脖子,看着门口那道披满阳光的年轻身影,无意识地问:“什么事?” “我想问下你这里,有没有水果刀?”女孩儿迟疑着开口,见我没有反应,似是有些无措地微低下头去。而被镜框反射的阳光如同一束燃烧的火焰,恰恰好点亮女孩儿眀妍娇丽的俏脸。双眉如黛,点眸如漆,蜜粉色的唇瓣如一朵初开的玫瑰,白皙娇嫩的肌肤,小巧精致的下颔,被一头墨黑柔顺的月牙形短发衬得愈发明艳动人。而她米白色风衣包裹着的纤柔窈窕染满阳光的倩影,无论从哪一个角度去欣赏,都是一帧完美到无懈可击的水粉。 那一瞬,我如遭电击,只觉脑子里面轰的一声,所有的意识被炸成粉末微尘…… “对不起,我……我只是想……哦,隔壁美发店是我姐姐开的。”女孩儿见我一副忡怔呆滞的神情,还以为是她的问话太过唐突,略带尴尬地解释了一句,然后,转身。 “等一下!”就在她落荒而逃的那一瞬,我终于回魂,一个箭步就从柜台后面窜出来,那迅猛敏捷的爆发力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焦灼急切地追上去,强压下重锤擂响的心跳,无比艰难又无比坚决地开口:“请……等一下,我去拿!” “好的,谢谢。”女孩儿如释负重地转过身来,精致秀妍的小脸露出一丝俏皮的浅笑,歪着头问:“我们只是想切西瓜而已。你不会以为我借刀……那啥吧?” “不用借,我也会替你斩棘披荆。”我大义凛然地拍拍胸口,一副豪侠义胆的样子。在女孩儿矜持安静的期待中,我手忙脚乱地翻遍了整个店面,最终只找到了一把锈钝的菜刀。 看着女孩儿愕然的神情,我晃了晃手里的菜刀讪讪地说:“对……对不起,这里除了划玻璃的刻刀,就只有这个了。不过你别担心,切西瓜这种粗活儿就交给我来处理。” 当我穿一件破旧的工作服,顶着满头碎玻璃渣子的乱发,举着一把粗苯的大号菜刀,跟着女孩儿走进隔壁美发店的那一刻,店里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惊恐尖叫,集体失色奔逃。如果不是女孩儿及时制止,美发店老板(也就是她姐姐朵菈)差一点就拨通了110。 为这事,我表哥后来把我骂得狗血淋头:“拿把破菜刀跟人切西瓜?你猪啊你?就不会去买一把水果刀?还他妈大学生呢,简直丢死人了!”后来我才知道,隔壁美发店刚开起来,我表哥就看上人朵菈了,一直想着怎么对人家示好呢。没想到就闹了这一出,感觉连带着也丢了他面子。 【二】落笔成痴 虽然闹了一出天大的乌龙,差点被人误解成入室抢劫,又被骂了个体无完肤,但我一点都不介意。因为那天我把西瓜切好后,还得以与她们姐妹俩一同分享。而且,我发誓,我是从力学、美学、几何学等多个角度按黄金比例去分切的,以至于切出来的每一小块都线条流畅、均衡对等、小巧完美,就算是大口大口吃,也不会弄得脸上水汁淋淋的。 也就在那一天,这个叫朵薇的女孩儿如同一枚小小的朱砂,成为我心头不可逆转的忧伤与甜蜜。很多年后,我都能轻易回想起幻梦斑驳光影里初初相遇的那一瞬。只是,她是云端飘临的仙子,而我,是情根深种的草根。 十七岁的朵薇是县一中高三学生,年轻美好得像一颗恬静纯白的棉花糖。她的梦想是上北京传媒大学,毕业后做一名记者或主持人。她说这样就能在漂泊跋涉的每一程里体验不一样的精彩人生,也能时时刻刻面临新的挑战和激情。 这多么像当年意气风发的我呵。而她也因此练就了一口字正腔圆、标准流利的普通话,如珠落玉盘,如骊歌渐起,再加上她如雪的玉颜以及娉婷袅娜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少女风情,就像一个旖旎眩惑的漩涡,让我为之沉迷,自拔无力。 我知道自己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漂亮出色的女孩儿。我也相信这世上有一见钟情。上天注定我会在那样的时刻,刚刚好遇见了那时的朵薇。一眼成痴,一眼入骨,一眼入心。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在那个薄霜初融的上午开始的。只是朵薇正处在升学关键期,我只能小心翼翼把那份炽热痴缠的爱恋,敛成我指间无法匀开的素墨。为此,我拿起了许久不曾动过的画笔,在夜的最深处,就着昏黄的灯光和清冷的霜色,浅勾深描,淡浓神绘,用几个通宵的时间一笔一笔临摹出朵薇那一瞬间无法言说的惊艳与神韵。 当我在画稿上落下最后一笔,初起的晨曦已透过窗扉,清冷细碎的光斑如同一盏盏氤氲琉璃的水晶灯,将画稿上的朵薇映照得光华流转,婉丽动人。而我顶着两个硕大黑眼圈的面色,愈发显得那么頽旧和苍白。 我没有把这幅画拿给朵薇。只是我房间的抽屉里,从此锁住了一个秘密。 朵薇没有住校,学校与店面相隔十五分钟的路程。每天早上六点,我会在隔壁店门“啪”地一声轻响中醒来,然后听着沙沙的有节奏的小跑步开始叩动廖静空旷的街面,又在清冷的霜花里渐行渐远。我知道,这是朵薇晨跑着去上学。 晚上十点,她会踩着明明灭灭的灯火,染一痕夜露返回。昏黄薄凉的街灯,将她纤柔且疲乏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看着让人心疼。 日子,就在这无数个侧耳凝神的谛听与满心期待的守望中度过,酸涩混合着甜蜜。而我,开始以各种理由频频造访一墙之隔的邻里,以至于表哥一度把我当成了他的情敌。直到我在他的严辞拷问下一脸茫然地表示对朵菈没有任何企图才作罢。当然,如果这样表哥还看不出我的真实意图,那他也就可以和某种叫做猪的生物划上等号了。 于是表哥开始琢磨怎样给我制造机会,虽然他对我的眼光和做法很是不以为意。(跟他说情人眼里出西施纯粹是对牛弹琴,他也根本没想过我清瘦俊逸略带忧郁的气质对女孩们有着怎样的杀伤力。 【三】指间温柔 十月末的一个周日,朵薇举着两张电影票跑进店里对我晃了晃,有些急切和小得意:“方圆,最新上映《廊桥遗梦》,我姐给的。快走,不然来不及了。” 这是在邀请我吗?莫大的喜悦和幸福感潮水般袭来,让我呆怔了那么一瞬。朵薇嗔了我一眼,顺势推了我一把,我有些机械地跟着她走进影院,直到电影开演,我才从云梦里回魂。好在表哥很是尽责,临出门时塞给我的袋子里装满了女生爱吃的各种小零食,给我挣回了一点印象分。当然,我毫不怀疑这票根本就是表哥买的。 其实很早之前我就看过这本书,所以我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朵薇身上。我发现朵薇比较爱吃瓜子,而她专注于荧幕时会让她忘了把瓜子送进嘴里。那短暂的停滞动作显得特别娇憨可爱。于是,我惯握画笔的灵巧双手终于有了用武之地:那就是耐心给瓜子去皮,并尽量保证果仁的完美。 等朵薇左手再次下意识地伸过来时,我把一小撮剔干净的瓜仁放进她手心。看着那带有我掌心余温的瓜仁,朵薇略略怔住,尔后转头给了我一个微笑,扑闪着长长的睫毛轻轻怯怯地说了声谢谢。那一刻,她眸底的光华甚至亮过漫天的星辰。只是她左手半握成拳,终究没有把瓜仁吃下去。 影片结束,我已经把半包瓜子全部变成了瓜仁。夕阳西下,薄暮黄昏,初冬的落叶如蝶舞纷纷,我们微微晃动的影子在光线那头靠得很近很近。朵薇捧着瓜仁,不紧不慢地低头走着,乌黑的短发遮住了她精致的眉眼,看上去似乎有些小纠结。但,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安宁,多像是一幅静物写生呵。 “朵薇,下周期中考吧?”我伸手握住一枚辗转飘零的叶脉,状似不经意地岔开了话题。是的,我必须珍惜表哥为我争取到的这样单独相处的机会。 “嗯,天天都在考,其实已经习惯了。”朵薇突然停下脚步看着我,墨黑的深瞳如一汪清泉,举起手里的瓜仁很认真地说:“方圆,你真细心。” “啊……”我汗了一下,发现自己好像有些跟不上她跳跃性的思维。 “不过,还是得说声谢谢。”朵薇指了指我的手,歪着头问:“剥了那么久,痛不?” “没事。”我把手举到她面前,轻描淡写地说:“你看,不痒不痛,完好无损。” “真漂亮。”朵薇盯着我白皙修长、骨节匀称的双手,下意识地接了一句。 “什么?”我感到很困惑。她究竟是在说什么,或者是想说什么? “哦,这夕阳漫天,叶落黄昏,还有你这双艺术家的手,真美。”朵薇迅速转过头去,我看见她精致的小脸迅速漾起一丝羞涩的红晕,“对了方圆,你什么时候开始学画的?” “四年级,哦不,应该是小学三年级就正式开始上培训班了,在那之前一直是自己信笔涂鸦。”我挠挠头,发现自己仍然跟不上她的思维,这让我有点困惑,又有点失落。当然,我并不知道这是恋爱中的男人低智商的表现。等等,她是说我的手漂亮,还是我人? “你应该属于很有天赋的那种。”朵薇咬着下唇,语气有些沉闷,“小时候我也挺喜欢画画,可惜,没有天赋,也就没有坚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路和人生。而你,在汉语言文学及表达能力等各方面都出类拔萃,能人所不及,所以你的理想是去学传媒,这更适合你不是吗?”我觉得我的声音干巴巴地没有什么说服力,毕竟,做思想政治工作并不是我的强项。更何况,那人是朵薇。 “也许你说的对。”朵薇忽然冲着我展颜一笑,那笑容,如一泓明媚的春水,在我的心头微波潋滟,几度潮生。她张开双手在原地转了一圈后倒退着向前跑去,边跑边举起手里的瓜仁晃了晃,大声说:“方圆,谢谢你。这些我留着晚上看书的时候再慢慢品尝。” 这,是不是意味着朵薇默认了我对她的细心和体贴?那一刻,我感觉自己一头扑进了绵软清香的奶油世界,甜得让人发腻。只是好好的怎么就跑掉了呢?我从云端跌回现实,蓦然惊觉,始知自己已经站在店门口,而表哥正扶着门框对我不停叹气。在他看来,我根本不应该表现得这么失魂落魄。他的潜台词:不就是一个未长开的小姑娘?至于一副猪哥样么? 【四】风中暖爱 十月过后,风起萧瑟,落叶已尽,天气开始变冷,颇有点呵气成霜的味道。戴着纯白毛线帽,被粉红羽绒服包裹着的朵薇看上去娇俏又清丽,像一朵开在风里的紫荆。每天,我照例会在她晨起的脚步声里醒来,晚上,裹着毯子猫在店里一边看书一边等她返回。 那天朵薇晚修回来见我背对着门看电视,童心一起,悄悄潜到我身后,用她冰凉的小手捂住我眼睛。我很自然地捉住她双手,顺势一带,朵薇“啊”地一声跌进我怀里。她用力一挣,一张俏脸瞬间布满红云。 我握住她小手放到嘴边,一边呵气一边轻搓,试图温暖她指尖微凉。朵薇怔怔地看着我,墨黑深瞳如一汪清澈柔软的幽泉,让我的意识一点点沉沦。当我情不自禁用滚烫的双唇如扑火的飞蛾落在她指尖时,朵薇娇躯一颤,瞬间抽出双手,像只受惊的小鹿夺门而出。 那是我第一次握她的手,纤柔干净,修长绵软,凉沁入心。 一连两天,朵薇没有过来找我,似乎在刻意回避。第三天,我抱着跑了好几条街才买到的围巾手套等在她回来的路口。街角的风直扑过来,我不得不缩着脖子竖起衣领。 十点已过,朵薇没有像往常一样出现在我面前。我回头看了看,店门没有关,朵菈一个人还在那里看电视,应该是在等朵薇。以朵薇的性格和习惯来说,是不可能违反她重诺守时的观念的。莫非,出了什么事? 我下意识地往学校方向走去,与一辆自行车擦身而过时,车后座上传来朵薇的声音。 “方圆?” 我扭头看去,单车嘎地一声停下,朵薇扶着车子站在那里,冲前面的男孩儿歉意地笑笑:“思程,谢谢你送我回来,再见。” 男孩儿拧眉看我一眼,腿一偏,闷声不响地骑车走了。 “怎么这么晚?还让人送你?”我的声音有些低沉,尽量压下心头的不悦。 “脚扭了。”朵薇背对着路灯,小脸在阴影下看不出表情,但语气很平静。 “怎么样?看医生没有?严重不?”我心头狠狠一痛,原本责备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没事,过几天就好了。”朵薇很淡定地补了一句:“你怎么在这里?” 我滞了一下,有些恼怒地把围巾手套递给她,蹲下身去命令道:“戴好,快上来。” “哦。”朵薇眨眨顾盼分明的大眼睛,没有分辨也没有拒绝,乖乖地戴好围巾和手套,一声不响地趴到我背上。 我感觉到自己和她的身体同时一僵,呼吸瞬间加重,腿一软,竟没能将她背起来。 “是不是我太重了?”朵薇把头埋在围巾里,闷闷地开口。 “当然不是。”我郁闷地干咳一声,调整了下姿势迅速起身。“说你身轻如燕也不为过。真心觉得你应该多吃点。” “哼,长成个小胖妹怎么办?” “再胖,那也是朵薇啊。” “方圆,这围巾和手套怎么回事?” “送你的,喜欢么?” “好暖,好喜欢。哦对了,你是在等我么?” “嗯,你没回,就来看看。” “你很关心我?还送我东西?” “怎么不说话?方圆?方圆?” 被戳中心事的我终于恼羞成怒却又无可奈何地开口:“朵薇小姐,拜托你能不能回幼稚园专修你的十万个为什么?还有,我现在背着你哪有力气说话啊?” “那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不行!”我义正辞严地拒绝:“你知不知道伤筋动骨一百天?” “好啦好啦,我看你是喜欢受虐,就让你背着好啦”…… 【五】单车岁月 朵薇受伤,原本朵菈要她遵医嘱在家歇两天再说,可朵薇不想落下功课。就在姐妹俩意见产生严重分歧的时候,我亲爱的表哥适时介入,拍着胸脯给朵菈保证:方圆这小子体力好,又年轻,就让他接送朵薇上学呗。朵菈说一早一晚,多麻烦啊。表哥说反正他又没什么事,年轻人早起晚睡也是一种锻炼,邻里之间就应该相亲相爱互相关照云云。 朵菈自然说不过表哥,也就不再坚持。于是第二天早上六点,我跟朵薇同时踩着清冷的霜花开门。我把单车推到她面前,用围巾严严实实裹住她小脸,扶她坐好后,脚一蹬,单车蹭一下往前窜,差点把朵薇给晃下去。 “方圆,你就不能慢点骑啊?”朵薇敲敲我的背,薄怒嗔责,嘟起嘴儿的样子娇憨可人。 “朵薇,你就不能抱着我啊?”我大着胆子有样学样,鹦鹉学舌。上半身一扭,单车喝醉酒一样在街面上晃晃悠悠地跳舞。 朵薇尖叫一声,下意识地抱紧了我。我暗自偷笑,颇有小计谋得逞的味道。等车子减速平稳下来,朵薇便迅速放开双手。然后,车子又开始扭秧歌,朵薇尖叫着再次抱住我。再然后,朵薇小手在我腰间用力那么一拧…… 短短十五分钟的路程,就在这乐此不疲的嬉笑逗闹中度过。直到朵薇被同学搀扶着走进教学楼再看不见人影了,我才掉头往回走。这个时候,我才觉出霜寒袭人,冷风刺骨。而朵薇那条红白相间的格子呢围巾,此刻正静静地挂在车把上。 我心头一热,抄起还残留着朵薇余温和气息的围巾,像个傻瓜一样笑歪了嘴。 晚上九点四十,我准时在校门口等她放学。灯火通明的背景下,朵薇一瘸一拐逆光而来的娇弱身影分外楚楚可怜。我迎上去,用并不算强壮的肩膀接替了扶她的工作。 “朵薇,这谁呀?”几个女孩儿跑过来,围着我们叽叽喳喳地问。 “方圆,我……我表哥。”朵薇干咳一声,略有些不自然地低下头去,我看见她精致的耳垂迅速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 “哦,表哥啊?”女孩们拖着长长的尾音望住我,眼睛亮晶晶的,一脸艳羡和促狭。 一个扎着长长马尾的女孩儿笑吟吟地说:“朵薇,你表哥是做什么的啊?真帅。” “是啊是啊,好有艺术质感呢。我看,有点像明星。”另一个接口。 “方圆是吧?明明就像个诗人嘛。” “什么诗人?我觉得他抱一把吉他更像歌手,或者说像个模特,超有范儿。” 面对女孩们七嘴八舌的争论和她们眼中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我既好笑又尴尬。三个女人一台戏,古人诚不欺我。 “喂喂,我说你们准备在这深夜冷风里开个辩论赛是吧?我是病人,就不奉陪了啊。晚安吧你们,拜。”朵薇可爱地皱皱小鼻子,我立刻配合地把她扶到后座上。脚一蹬,单车唰一下窜了出去。 “喂喂,你跑什么呀朵薇,我们又不会吃了你……表哥!” “就是就是,明明就是心虚嘛。” “哈哈哈哈……”身后传来一片清脆促狭的银铃。 转过街角,我偷瞄一眼朵薇,这落荒而逃的小妮子正低着头,双手无意识地抓住围巾,看不出什么表情。 “朵薇。朵薇?” “嗯?” “我什么时候多了个表妹?” “什么?啊……那个,我……” “你很想做我表妹是吧?” “啊……那个……我……” “朵……朵薇,你什么时候变……变结巴了?” “我……那个……啊,讨厌!”朵薇终于回过神来,小手在我腰间用力那么一拧,空寂清冷的街面上,有个叫方圆的男生夸张却幸福的惨哼瞬间遗落在渐白的霜花里…… 【六】尘埃落定 半个月后,朵薇恢复如初,而我却病倒了。 刚开始我以为是小感冒,浑不在意地吃了点药,照样跑进跑出地忙。两天后,又咳又喘、烧得满脸通红的我被送进了医院。经检查是急性肺炎,需要立即入院治疗。 晚饭过后,表哥就回去看店了,偌大的病房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地躺着。萧瑟的冷风呼啸而来,噼噼啪啪地叩打着窗台,整个房间静得只剩下头顶白炽灯的嘶嘶声。这异常的孤独和安静如汹涌的潮水,瞬间就将我淹没。 我自嘲地想自己是不是过于感性和脆弱,生个病竟然会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上大学那会儿有个头痛脑热什么的,在宿舍躺两天,不照样活蹦乱跳?而此刻,我心里觉得空落落的难受。也许,我是在期待些什么?又或者,是想证实些什么? 就这样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我终于熬不过渐起的药力,沉沉睡去。迷迷糊糊中,我感觉有一丝微凉的清风,轻柔舒缓拂过我滚烫的额角,让我的燥热和疲倦一点点褪去。又似乎,还有几不可察的叹息和低语,在我渴睡的意识里反复出现。只是,睡得太沉的我,终究什么都没抓住。 当我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了正趴在床边打盹的朵薇。也许是睡得不舒服,也许是感觉到有些冷,这小妮子缩着肩,皱着可爱的小鼻子,长长的睫毛覆在柔润白皙的小脸上,微握的双拳和微翘的唇角,美丽轻灵得让人心疼。 强压下心底的狂喜和冲动,我的手在虚空扬了许久,最终只是轻轻拂过她秀气的眉尖。这样纯粹美好的意象,如同水墨晕染的清梦,让人不忍碰触和亵渎。 指尖的轻触,却让朵薇立刻警醒过来,她略带迷糊地揉揉眼睛,旋即小手覆在我额头,有些急切,又有些自责:“对不起,我吵到你了。感觉怎么样?医生怎么说?吃药没有?饿不饿?” 她,这是在担心我关心我吗?莫大的存在感和幸福感排山倒海一样袭来,将我冲击得天旋地转。我想我的样子一定傻极了,因为朵薇开始慌乱地摇我的肩,差一点就要叫医生了。 我满足而感动地低叹一声,伸出双手,将朵薇紧紧地、紧紧地搂在怀里。那样轻俏柔软的娇躯,那样美好芬芳的感觉,让我的心一直低到尘埃里。而整个世界,在我面前轰然倾塌。 “朵薇,朵薇,朵薇……” 突如其来的拥抱以及一声声软语低吟让朵薇的脸腾一下飞满了红云,她咬着下唇想挣脱我的怀抱,却哪里抵得过我此刻满心满眼的欣悦和固执?我热切而笨拙地搂着她,那样专注,那样迫切,那样用力,誓要将她揉进我的生命里。 似感觉到我笃真殷切的情意,朵薇不再挣扎,只是埋头乖巧地缩在我胸前,尔后,一双微颤的小手,轻轻地、轻轻地环住了我。 我浑身一僵,尔后热血沸腾,心跳如擂。我微微俯首,循着她柔软轻灵的芳菲,灼热的吻喘息着落向她蜜粉色的双唇,笨拙却贪婪地攫取她唇齿间那一抹玫瑰露的气息。 朵薇,哦我的朵薇。 那一瞬,我只想纵情呐喊,让声音穿透云海;我只想肆意飞奔,让脚步碾碎轻尘;我想向全世界宣告,我想向所有人宣言:我的爱,已尘埃落定! 【七】不言别离 春节过后,我听从导师和家人的建议,告别亲友,告别朵薇,去了上海。因为导师正在筹办一个大型油画展,除了让我增长学识和经验,还能让我展出几幅作品,这样的机会千载难寻。权衡再三,我踏上了旅程。 走之前,我搂着朵薇,郑重地说:“相信我,朵薇,为了你,我会努力做到最好!”是的,我必须要开始努力,必须要配得起我的朵薇。 朵薇含泪带笑的双眸如同雨后的青梅,让我的心又酸又甜又涩。她踮起脚尖,羞涩而珍重地在我唇上落下深深一吻:“方圆,我会努力追上你的脚步。” 我想,这世上最动人的情话,莫过于年轻男女对彼此爱情的期许和憧憬吧?而我始终坚信: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回到上海,来不及整理行装的我一头扎进了画展的筹办中,每天除了跟着导师跑场地赞助,还要核定每一幅参展作品,邀请嘉宾等,晚上还要抽时间创作,忙得脚不沾地。半个月下来,我的下颌冒出一溜青茬。 期间,我给朵薇写了一封信,告诉她我的各种忙乱和思念。朵薇很快回信,她善解人意的鼓励和支持给了无穷的动力和激情。我发誓,再苦再累,我都会拼下去。 高考结束时,画展也接近尾声。我迫不及待打电话邀请朵薇来上海,朵薇却因为身体原因无法成行。得知她抱恙,我心急如焚。可惜我参展的两幅作品正在与人洽谈中,根本脱不开身。 朵薇告诉我可能是高考原因,有点焦虑,过度疲累,觉得头晕,医生建议静心休养几天。等她好一点,一定会过来分享我的成功和喜悦。我心中的石头总算落地,一边继续商谈,一边期待着与她的相会。 我不知道朵薇说的静心休养是去乡下母亲那里,也不知道那段时间正是洪水肆虐的汛期。朵薇住在一个四面环水的小洲上,江水日夜奔流,民风淳朴,空气清新,风景如画,确实是修身养性的好去处。 朵薇说她现在身心得到彻底放松,每天所做的事就是临水听涛,看看书、散散步,偶尔去田间地头走走或学蓑翁垂钓江头,闲卧芳草,静眠烟柳,一枕清梦任沉浮。我说这是陶渊明采菊东篱悠然南山的世外桃源生活啊,等我忙完了,一定要跟她做一对神仙眷侣。 七月,在朵薇诗意的栖居里一晃而过,八月踏水而至。朵薇说,这几天暴雨骤降,千万雨瀑直线垂坠,滔滔江水呼啸奔涌,别有一番磅礴肃杀的气概和意趣。我说你正好可以躲进小屋看雨、听风,天天想我念我,哪管春夏与秋冬? 说这话的时候,我们丝毫没意识到那个四面环水的江中小洲,在水势滔然肃杀的攻略里,是否能安然自保?而朵薇这个温软娇俏的女孩儿,在狂风骤雨的飘摇里,是否能全身而退? 八月中旬,朵薇来信说连绵暴雨,交通不便,也许要过几天才能恢复通讯,又说等天转晴,她就会跟母亲申请来沪事宜,叫我勿念,一定要把自己成功推销出去,让自己在业内打出名气。 朵薇,哦朵薇。我捧着信读了一遍又一遍,万分期待着朵薇的来临,甚至想好给她一个怎样的惊喜。 【八】八月永殇 那天跟客户进餐的时候,看新闻说今年湖南洪涝成灾,部分地区陷入汪洋,各种损失特别严重。我心头一跳,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因为朵薇的家乡一带,正是洪水肆虐的中心。 我的朵薇不会有事。我的朵薇不能有事。 我急匆匆跑出去打电话给表哥,一直无人接听。我又打电话给朵菈,依然无人接听。我心急如焚,奈何却无法联系到他们,只好跑到导师家里,日夜守着电视,密切关注各种抗洪救灾的一线新闻。 看着倾塌得只剩一隅的残破屋脊,浑浊奔涌江面上的各种漂浮物,以及官兵快艇穿梭搜救的画面,我的心越来越慌,越来越沉。我不顾导师的指责和挽留,连夜踏上了归家的路程。 由于洪涝影响,列车在广州站滞留很久。等我风尘仆仆赶到表哥店里时,已经是三天后的黄昏。残阳如血,晚照凄清。表哥看着从天而降的我,似乎有些吃惊,又似乎有些慌乱和伤悲。 “你小子怎么跑回来了?”表哥挠挠头,“那个,朵菈,哦,朵薇家被水淹了……哎哎,我说你别急着走啊。”表哥话音未落,我已经跑过了街角。回应他的,是钱江摩托震天的轰响。 城外,浊浪连天,一片汪洋。我跌跌撞撞穿过混乱的人群和堆满各种家什杂物的江堤,向朵薇家开去。一刻钟后,表哥追上了我,一语不发地当起了车夫。 四个多小时的车程结束,天已经完全黑透。远远望去,夜空深寂,灯火疏落,除了浊浪拍打江岸的轰响,就是人们低沉压抑的叹息。 表哥指着一间低矮的透出半盏微弱灯火的简易木棚,示意我自己进去。 我毫不犹豫,举步就跨了进去。 一灯如豆。棚子里明明有四个人,却安静得出奇。 “朵薇?”我的视线依次扫过那对面目慈祥的中年夫妇和朵菈,最终落在安静平躺宛若深眠的朵薇身上。 “朵薇,朵薇。”我试探着叫了两声,却无人应答,反而有低低的啜泣,如朵薇脚边那盏被风碾碎的灯影,飘零凄清。 “朵薇!朵薇!”不好的感觉再次袭来,这异乎寻常的场景几欲让我窒息。我扑过去,对着朵薇嘶声大喊:“朵薇,你怎么了?我回来了,你怎么不理我了?” 冷风呜咽,佳人无言。唯有朵菈突如其来的失声恸哭,将这夜,这黑,这静,这伤悲和怜惜,统统撕碎。 “朵薇她……”不知什么时候,表哥已经站到我身后,他伸手扶住我双肩,沉重而惋惜地说:“方圆,朵薇是为了救一个落水的孩子,所以,她……” 不会的,不会的!我的朵薇那么乐观自信,那么聪慧可人,那么婉丽纯真,那么善良宽仁,她说她想学新闻传媒,她说她想用心去丈量整个世界,走遍每一个角落,她说她会努力追上我的脚步,她说会去上海分享我的成功和喜悦…… “嗨,你好,请问下你这里,有没有刀?” “哦,我只是想,借下你的刀……切西瓜。你不会以为那啥吧?” “他,他是我表哥。” “你是在等我吗?”…… 温软甜糯又慧黠的娇笑,言犹在耳。晨曦薄照里惊鸿一瞥的初初相遇,以及单车岁月里的点点滴滴,都清晰历历。只而今,音容宛在,陌路相隔。一个季节,两个世界。 泪眼朦胧中,我伸手,轻轻地、轻轻地捧住那张瓷白如玉、凉沁入骨的小脸,如同捧住最钟爱的瑰宝。是的,这就是我的朵薇。善良如她,宽仁如她,勇敢如她,才会毫不犹豫地舍身取义。也许,当时的她并没有想得太多,但她所做的一切,已无需证明。 八月的最后一天,肆虐了大半个月的洪水终于退去,而朵薇,也在这一天,走完了她在这个世间的最后一程。那一天,来了很多人,其中有部分领导和媒体。而她的名字,注定会被更多的人记取或谈论。 但这些,其实都与朵薇无关,也与我无关。 我把初照里潜心绘就的那帧艳影惊鸿的水粉给了朵薇,并种下一朵九月菊。我想,朵薇一定会欢喜。因为九月,无论她在何处,都预示着她新生活的开始。若干年后,我都能想见她在漫山雏菊的光影里微微倾城的样子。 【后记】 怀揣执念和梦想,我背起行囊,义无反顾踏上了流浪的羁旅。我一边走一边创作,把沿途的风景悉心珍藏在每一帧水粉里。我答应过朵薇,要用脚步丈量整个世界,走遍每一个角落。 我想,我能做到。因为朵薇,一直都生死相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