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的心事儿你不懂

木门长子

　　　　
　　他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伙伴，我是和他一起长大的。
　　
　　那个时候，他时常搂着我睡觉，将他的头安放在我的头顶上，嘻嘻地笑着，声音大得能鼓动窗外的风。我的小蹄子四只向上攀住他的身子，他的皮肤和我的皮毛摩擦在一起发出柔和的声响。我是幸福的，我相信他也是。小时候，我与他之间谁都没有太大的奢望。
　　
　　母亲生下我的那一刻，他成了我的依恋。我的奶水是他的早餐，他手里的青草是我的食粮。我们相伴相生，在河边，在山坳，在脚步走过的每一个地方。他说，羊儿，我们去那边吧，那里的青草好多哟！我咩咩地叫着，算是对他热情的回报。
　　
　　他的个头不高，眼睛很大，他的眼睛是黑夜给予我的光明。我的身心充满了柔情，在他抚摸我的每一刻。
　　
　　他有一支竖笛，红色的，是他父亲从城里托人捎来的。他很爱它，每天都用它调弄出各种曲调。那个时候，我觉得他简直就是一个音乐天才，吹什么像什么，有“啾啾”的虫鸣，有“呱呱”叫的青蛙声，也有他大笑时的声响。我为他而骄傲。
　　
　　十岁那天，他被母亲送去了很远的地方，我呆在家里等他。那段日子，那段没他的日子我很孤独，也总会在晴朗的日光下想念他的笛声，想念他微笑的样子。我虽是一只羊，却有着人一样的情感。
　　
　　后来，他的父亲将我转卖给了别人。离别的那天，我看到高高的日头斜射下来，也仿佛听到了他的哭声，他在对他的父亲说，不要啊，你要留下它啊！但我知道，人尚有天命，更何况一只羊。我不用思想什么，只能在心里默默叨念他能早些回来，再喝一次我的奶水，再用柔美的笛声告诉我什么是快乐。
　　
　　我的新家是一片绿色的草场，每天都有很多人走来走去，忙着挤奶，忙着照顾我们这些羊。但是，我还是很想他，在每一天的忙碌结束之后，在我的身体感觉到疲乏的时候。他的笛声是萦绕在我耳边的灵曲，用神一样的力量鼓励我活下去，等候他再次出现时的惊喜。
　　
　　我的白色皮毛越来越成为人们的最爱，我弯曲的长角也越来越成为某些人目光中的惦记。我能从人的身体里感觉到不同的气息，它们是商品化的，是为钱而生的。但我却从来不说什么，我只想着他一回来就会带我离开，带我回到我们原来的家里，与他的父母一起共乐。
　　
　　那片绿地，后来成了开发区，是商人们专门用来盖房子用的。一开始，我不知道“开发区”的意思，只一味地保持沉默。但是，在眼前的草越来越少之后，在我和我的同伴们只能依靠饲料生存之后，我才恍然明白，原来我们美丽的家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也再不可能带我去河岸玩耍。我是多么怀念那些有他的日子啊。
　　
　　我和我的羊伙伴们穿梭在楼群之间，用我们的蹄子寻找沙石地上不多的几棵青草。我时常能听到村民们与开发商的对话，也时常能看到那些发生在楼群之间的争吵。村民说，我们没有家了，我们的草地变成了你们的商品楼，我们的羊变成了你们嘴巴里的肉啊！开发商们嘻嘻哈哈，似乎很不在乎。阳光下，我看到无奈的表情挂满了村民的脸颊。
　　
　　我在那种无奈的表情中苟活，梦一样地等候着他的回归……
　　
　　他终于归来，在一个夕阳西斜的下午。他开着一辆黑色的越野车，车上还带了几个外乡的男女。他们走进了村子，应该说是那个叫做开发区的地方。他们一边左顾右盼，一边用皮尺子测量着什么。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穿着很有城市范儿。有人称呼他老板，也有人尖着声音对他说，嗨，你看，这里有一群羊哟！
　　
　　我看到他转过头来，转向了我，转向了我的羊伙伴们。那个时候，我和它们正皮毛肮脏地呆在旮旯里找寻草叶。我的心怦怦直跳，害怕得像只兔子。我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我担心他会认出我来，担心他将我抱在怀里的时候会伤心难过。但是，他最终也有没认出我来……是啊，他怎么会认出我呢？现在的他高个英俊，已经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而我只是一只丑陋的母羊，目光呆滞，神情萎靡。我将泪流进了肚子里。
　　
　　是谁把羊放养到这里来的？他问，声音大得吓人，应该为这些羊安排个像样的去处啊！
　　
　　一对男女点头哈腰地嗯着，说，老板，我们会很快办好，会很快办好的！
　　
　　我们又有了新屋舍，安静，宽敞，四围绿草丰美，水源充足。我重新滋生了心跳的感觉，因为他，也因为他带给我们的一切。他开始雇人伺养羊们，给羊们吃最好吃的，喝最好喝的，如他小时候应诺过我的一样。我高兴极了。因为，他可以不记得我，但他却记下了他小时候发过的誓言。
　　
　　我不再惦记他了，尽管这些年来他的影子始终没有离开过我的身边。但在今天在看到他取得的成绩之后，我还是很欣喜的。他待我好，待羊崽们好，我还有什么不能满足的呢？我唯一渴望的就是能再听到他的笛声——那种清亮的曾经诱我心魂的声音。
　　
　　老板，这只老羊是不是该杀了啊？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他走近了我的身边。
　　
　　不！是他的声音，这只羊还能生养，它的身体很棒的，我要为她再找一只好种羊！他的身影从栅栏边一闪而过。那一刻，我觉得我的心离他很近。
　　
　　是的，我还不算老，虽说已有了十一岁的年龄，但高大的体格和这段时间里养出的皮毛还是相当有说服力的。我是他的羊，应该为他好好地活着，好好地生养。
　　
　　他果真为我找来了种羊，一只强壮的有着长长尖角的种羊。我在他的安排下受孕，在他的安排下开始养育，也在他的安排下产下了我的崽崽——一只俊美的小公羊。看到孩子的那一刻，我是幸福的，我想他也是幸福的。它的眼睛那么亮，那么亮，宛如天上的星星。
　　
　　夜，挂满了温馨。我在他的关注下入眠，伴着小公羊甜美的呼吸……
　　
　　小公羊在长大，像小时候的我一样。每每看到它跌倒、站起，看到它和伙伴们嬉闹的样子，我的眼前就会出现他小时候的影子。我真的好幸福！为他，为他经营的畜牧场。我是多么自豪，我想他也应该知道我的骄傲吧。因为，我没有辜负他的心愿，成为一只有用的母羊。我的身为他陶醉，我的心因他而充满了畅想。
　　
　　老板，明天有重要客人来访，要杀哪只羊啊？有个女声问道。
　　
　　就那只最漂亮的小公羊吧，弄只烤全羊让大家好好乐呵乐呵！是他的声音，比以前更加浑厚了。
　　
　　嗯，女声诺诺地应着，踢踏的脚步声转向小公羊的栅栏。那一刻，我听到了小公羊的哭声，也听到了自己的，凄厉、哀怨，但我却毫无办法。我甚至有了冲进他房间质问的冲动。但是，我没有。
　　
　　夜幕下，他又吹起了笛子，是为迎合客人专门吹奏的。曲子还是小时候他常吹的那支曲子，清亮得像村边的小溪。我在小公羊的惨叫中展开了想象——小小的它正被煺净皮毛，被取出内脏，被烘烤在火上……我仿佛看到小公羊被肢解开来的身体，看到它被咀嚼在人们嘴里的样子。我的心跳得快极了，快极了。
　　
　　突然，我听到了他的大笑。他说：嗨，你们知道吗？我小时候最讨厌的事就是放羊啦，离开村子的那一天我就发誓要吃尽全天下所有的羊，哈哈……他的话敲打着我的鼓膜。我的身子在风中，定格。
　　
　　我走了，在经过几天几夜的挣扎之后，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的皮毛和弯角成为他孝敬客人的礼物，我的肉成为他的口中之食。这是继我之后我死去的羊伙伴们在阴间告诉我的。但是，我却无论如何做不到恨他，因为他的儿时我的童年曾经是那么美好，而我也已经习惯了那种美好，浸于其中不能自拔了。


　　　　　　　　　　　

琴岛小丫

作品震撼人心。作家通过一个十岁牧童与一只羊的经历，写出了没有金钱不涉及私欲的相互信赖相互温暖的生态之美，更写出了没有铜臭味的心底之宁静，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金钱和奢侈之风的膨胀，羊们赖以生存的那种平静与和美不见了，代之而来的是相互撕扯甚至虐杀，在利益面前，那个当年的单纯善良少年已经不复存在，人心的美好也已经不复存在，但是善良的羊还在原谅着现在、回想着以往。寓言一般的尖锐，叫人感慨万千的反思。谢谢木版主木老师的佳作。

刘彦林

题目就很别致啊。羡慕木版主的创作才华和勤奋。问好。

碣石清风

视觉新颖，写法别致，用小羊的生存过程见证人与社会的发展与变化，寓意深刻。羊总是善良的，可爱而可怜的小羊。

暴雨迎风

先支持木门版主！问好，辛苦！

木门长子

作品震撼人心。作家通过一个十岁牧童与一只羊的经历，写出了没有金钱不涉及私欲的相互信赖相互温暖的生态之 ...
琴岛小丫 发表于 2014-10-16 10:37

小丫阅文认真仔细，谢过。

木门长子

题目就很别致啊。羡慕木版主的创作才华和勤奋。问好。
刘彦林 发表于 2014-10-16 10:40

    问候刘老师，向你学习！

木门长子

视觉新颖，写法别致，用小羊的生存过程见证人与社会的发展与变化，寓意深刻。羊总是善良的，可爱而可怜的小 ...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4-10-16 14:07

小羊是可怜，但不可爱。哈。

木门长子

先支持木门版主！问好，辛苦！
暴雨迎风 发表于 2014-10-16 20:41

    问好暴版。谢提。

暴雨迎风

个人灵魂震撼的作品。小说视角独特，构思新颖，借一只羊的命运羊的心事写当今时代，折射人物人性的恶。环境问题，令人担忧，但小说却不着一笔，高妙！！

木门长子

个人灵魂震撼的作品。小说视角独特，构思新颖，借一只羊的命运羊的心事写当今时代，折射人物人性的恶。环境 ...
暴雨迎风 发表于 2014-10-17 12:11

问好暴版，谢谢精评，文的本意正是借此针砭环境问题。

万里

羊儿的心事你不懂。可是，可怜的羊儿，人的心事，你又怎么能懂？我岳父家的对门就是一户杀羊的，我是见不得他们剥羊皮的场面儿，所以至今从未踏进过他家一步！文章借一只羊的经历，反映出了一大堆有关社会环境及人性变迁的现实问题！

一楠

独特的构思，寓言式散文化的叙述与描写，带着现实变迁的烙印……给人思索！

顽主

这个视角好，可以理解为人与羊的故事，理解为城市化变迁
也可以理解为人与人的故事（把羊换成人，稍微改动，也是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