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万里 于 2014-10-21 22:25 编辑
柿子红了
秋风一起，柿子树的叶子就哗哗地落。叶子落了，一个个将红未红的柿子就从叶片中突显了出来。地上的叶子已经堆起了一层，婷婷远远地站在院子当中，看着柿子树发呆。偶尔有人从树下经过，踩在落叶上，就发出沙沙的声音。婷婷听着，觉得像极了奶奶生病时嘶哑凝重的喘息声。
若是在往常，娘总是及时将地上的落叶扫得干干净净的。可这几天，因为奶奶的离世，娘穿着孝衣在奶奶灵前守着，再没有空闲来打理这满地的落叶，落叶于是渐渐堆积起来。婷婷十三了，平日里她也会帮着娘干点家务，甚至在奶奶病倒在床的时候，她还会帮娘侍候奶奶，给奶奶翻身换衣。可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她看到柿子树干枯开裂的皮，莫名地想起奶奶瘦得风干了的脸，婷婷就吓得不敢靠近柿子树。
婷婷知道，在所有孙子孙女中，奶奶最疼爱的就是自己。她清楚地记得，就在去世前的一个礼拜，奶奶亲手把一个存折交到娘的手里说，红霞呀，我生病这段时间，你辛苦了。这里面有四万块钱，是你们姐弟几个这几年给我的零花钱，我也没地方花，你留下给婷婷上学用吧。
说实在的，婷婷家里的条件不错，就是大伯和两个姑姑家也都过得挺好，不差这几万块钱。可这是奶奶的一片心意，所以，当婷婷伸出手接过这张存折时，心里还是感觉暖暖的。
爹是奶奶的小儿子，按照这里的习俗，奶奶一直跟着爹和娘过日子。前些年，奶奶的身体还好，能帮着娘照看孩子打扫庭院。奶奶说，自己就是在她背上长大的。奶奶说这话时，娘就在一旁笑着打趣说，等婷婷长大了，一定要挣钱孝顺奶奶。想来，奶奶的话是真的。可这两年，奶奶的身体每况日下，到了今年春天，更是屎尿在床。爹说，实在不行，就让哥哥姐姐们轮流照管吧。爹一说完，奶奶的眼泪就顺着脸上的沟沟坎坎直滴到枕头上。娘看着看着也红了眼，一边给奶奶擦眼泪，一边白了爹一眼说：那也是人干的事啊！
在婷婷的印象中，自打奶奶生病以后，娘几乎没睡过一夜安稳觉。唯有一次，大伯大娘回来看望奶奶，大伯说，让你嫂子陪陪咱妈吧。娘说好。可第二天一早，娘只看了一眼奶奶，就对大娘说：我侍候惯了，还是我来吧。大娘走后，娘洗了半天床单被子。原来，奶奶大小便失禁，娘每天夜里都要起来给她换四五次尿布。大娘是个马大哈，一夜睡得呼噜震天，哪里还顾及到病榻上的奶奶呢。
两个姑姑也是来过的，而且孝心可嘉，姑姑们一看到骨瘦如柴的奶奶，就泣不成声地表示：奶奶受累一生，好不容易把四个孩子拉扯大不容易。剩下这点日子，一定要让奶奶过上穿金戴银的好日子。后来，果然她们果然送了奶奶一大堆金银首饰。小姑甚至连自己手上带的结婚戒指都送给了奶奶。可大姑在县教育局上班，小姑自己在县城开了一家超市，家里永远都有忙不完的烦心事。每次姑姑们刚到家不到两小时，姑父们的电话就追上门，说家里有急事，得赶快回去。姑姑们只得抹一把眼泪匆匆回去。
娘不怪她们，娘还常常劝爹别计较太多。可是婷婷很不开心。娘已经很少能抽出时间照顾她了。每天早晨，娘只是给她点钱，让她在上学的路上随便买点东西吃，晚上也难得过来陪她一起学习说话。她记得，以前临睡前，娘都会给她掖掖被角，亲亲她的脸蛋，然后拉灯关门出去。所以，尽管婷婷一直都是一个人睡觉，可她并不感觉孤独与害怕。现在不一样了，她孤零零地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感觉四周都是黑影儿向她压过来，是那么可怕。她想喊娘，但娘在奶奶的房间里，似乎完全把她忘了。
又是一阵秋风，几片枯叶从柿子树上缓缓飘落下来。婷婷伸着头往屋里张望，屋子里人很多。婷婷知道，有大姑小姑还有大伯大娘。透过窗户，她还能看到娘凌乱着头发给他们端菜递水。奶奶的事情总算结束了，他们聚在一起，正在处理奶奶的遗物。娘有好几天没睡好觉了，走起路来，有点打晃，像在飘。奶奶的病，可把娘累坏了。婷婷想进屋去帮娘，可就在这时，娘却拿着一个箩筐和一把剪刀走了出来。看见婷婷远远站着，就喊：婷婷过来，帮娘把柿子都剪下来吧。
婷婷就接过娘手里的箩筐，跟着娘往柿子树下走。经过窗前时，她放慢脚步往屋里张望了两眼，就看见屋里的大姑正拿起一条项链说，这是我送给咱妈的，我拿走做个纪念。小姑也随手拿起一对耳环戒指说，这是我送的，我也拿走做个纪念。远远的，婷婷仿佛看见大娘白了她们一眼，于是心里一慌，生怕屋里的人看见自己正在偷听，赶忙紧走两步，向娘跑去。
今年的柿子结得可真不少。娘踩着板凳将低处的柿子一一剪下，放在箩筐里，不一会就堆满了。高处的够不着，娘也没有再取梯子，只是折身下来将箩筐里的柿子分成几个袋子，然后进了屋。
娘对大娘姑姑们说，咱妈也没留下什么东西，只有这棵柿子树是她老人家亲手栽的，你们都带几个柿子回去尝尝，算是咱妈留下的一点念想吧。娘刚说完，眼就红了。娘揉揉眼，又从兜里掏出一张存折来说，这几年咱妈所有的钱都攒在这里了。妈临走时说了，这些钱也都是你们孝敬她的，她也没地方花，就留给几个小孩吧，一家一万，也是她的一番心意。
娘的话一说完，小姑突然就失声哭了起来，屋子里顿时再次哭声一片。听得婷婷鼻子尖直发酸。与前两天奶奶发丧相比，她甚至觉得这次的哭更让人心恸！
送走了大伯大娘和两个姑姑后，院子里终于静了下来，只有风吹着柿子树，发出沙沙的声音。这几天为了奶奶的丧事，家里人来客往好不闹腾，现在如此安静，反倒让人不适应起来。爹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放，对婷婷和娘说，你们也累了，都去睡会吧。不知为什么，婷婷看了看桌上姑姑们留下的空茶杯，突然就抬头问娘：娘，你干嘛把柿子都分给她们了？还有奶奶留给我的钱，你怎么也给分了？
娘没答话，只是用手摸了摸婷婷的头，半天才说：种下这棵柿子树，该是十年前的事了吧！我记得那时你爹跑车不在家，只有我们和你奶奶三个人。那天，我从集上买回了柿子树苗，正准备来栽，可奶奶拦住我不让我沾手，非得让她来栽。我要帮她挖树坑也不行。很久以后，我从别人口中听到了这么一个传说：柿子树长到狗脖子粗的时候，栽柿子树的人就该入土了。娘的话还没说完，爹又接着说：我记得你奶奶一共栽下了四棵，后来死了三棵，只剩下了这一棵。好在，这一棵竟年年结出许多好果子来。说罢，爹忽然将脸一转，面对着她说，婷婷呀，奶奶不是你一个人的奶奶。奶奶疼咱们，可咱们也不能是为了那点钱才去疼奶奶不是？
婷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还没太听明白，可是当她抬头向屋外那棵柿子树望去的时候，她突然笑了。她觉得，就是那一刻，树梢处的几枚柿子突然变红了，红得像红灯笼那般喜人。她感觉，那是奶奶在向着她笑。她突然明白了娘口中说的：那是奶奶留给他们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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