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

时光安然

　　                                                                       患者

　　我们这地界，民风还算淳朴，大多人也还称得上善良。比如我的由顾客发展到好友的马改，半年前邻家孩子一不小心在她所开的麻将馆里跌倒了，这一跌跤得不轻，正好磕在一个刚打碎的玻璃杯碎片上，那血淋淋的场面有点吓人，虽然清洗之后再看，那划破的伤口也并不算太深太大。马改在那孩子家长的惊叫与指责声中，抱起孩子不由分说就去了医院。结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红伤嘛，缝几针，再打一支破伤风，挂水消炎也就是了。但马改接下来的任务仿佛还并没完结，在孩子家长的一再要求下，拍完CT，又做磁共震。这么一路折腾下来，由玻璃破片划破的一个小伤口，花去她不少的医药费。这要过去那些艰难岁月里，小孩子磕破了皮或划伤了手，拿一砣红药水一抹就过去的年代相比，差距实在是有些太过悬殊。可马改却说，钱是龟孙，花完再拚，重要是保住了孩子的脑袋没事，就谢天谢地了。

　　是的，脑袋的事，至关重要。虽然我把这事一本正经地记录下来，作为本文第一段落的压轴重点，是因为近时期关于脑患的事，有些深切感触。就像王小波在他一篇小说里反复写过关于裤裆的事，大意是说，之所以你不觉得**痛，那是因为你没有被踢过，如果被谁踢过一脚，一定深切地能够体会到那是很痛的。

　　虽然我与马改已经称得上是名义上的朋友，但性情还是有些差别的。至少我自以为不如她那样有耐性，更谈不上宽容。其实马改也并非旁人口口相传的那样，胸怀宽广，平易近人。因为在我面前提起那次脑患事件时，她还颇有些咬牙切齿，痛心疾道。为此，她甚至有些怀疑地对我说，那个她曾经花费了太多的耐心与不算便宜的价格一路维持下来的邻居，在对待孩子脑袋的事情上是不是有些具心不良，甚至，还称得上一个偏执狂。因为她中途曾经想放弃对那孩子的医疗权的，因为孩子跌倒的时候，家长就在一旁围观牌局，并未参战，因此她不算是一个消费者。马改说这事后来无论怎么想，自己也不能负全责，何况对于那个什么关于检查头部问题的劳什子CT，究竟跟这么一个划破的血口子有没什么关系：“我也打听过了，CT好像只验肿瘤或脑出血之类，就连脑震荡也是不管的。可那孩子的家长偏是要验，因为人家要的结果就是没问题，因此检查结果上，也就理所当然地没问题。”

　　马改说，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容易被妥协的傻蛋，很容易地就被人腌割了。

　　马改说起这件事的时间，是在两天前。因此我记忆犹新，而且颇为感慨。因为就在十天前的某一个下午，我也碰到了一个类似的不幸事件。只不过受伤的是一位颇显忧郁的中年女人。她来我的店里，说是经一位朋友介绍，让我帮她做发型。可是一不小心，她坐着的那把椅子竟然鬼使神差地一分为二，生生地把她摔了个四肢朝天。这一跤好像摔得不轻，她愣了好大一会儿，才在我的搀扶下，很不情愿地站起来。我原本是想要对她的头部表示一些关切问询的。只是她却只闷闷地坐着，心情底落的缘故，根本就懒得跟我搭话。于是这事也就在她的无语沉默中不了了之，后来她就起身走人了。

　　我原以为没事了，摔了一跤，人家又没多说什么，这倒让我感觉挺不好意思的。甚至竟生出一番自责来，自责之前对于安全防范意思太过疏漏：好在天下好人多，没招来什么麻烦，好自为之吧！

　　只是，我暗自的庆幸还没持续多久，第二天下午，那摔了一跤的倒霉女人就来了。当时我店里正有客人，忙得我不亦乐乎。她说头有些懵，昨天不是在你这里摔了一跤嘛……。我就知道麻烦来了，于是忙丢下手里的活儿，二话没说就慌慌地领她去离我家不远的白大夫诊所，义无反顾地抱揽她一切的医疗费用。白大夫听完情况，说，没事的，摔了一跤，疼痛之伤，还要懵几天的，吃点药就好了。我还是建议打针或挂水的，俗话说有病不如早治，这不仅是为患者着想，实在是，我怕延误了病情会带来后续性的麻烦。只是那女人却神经质地摇头，她说怕针，如果药能治病，那再好不过。她要了一瓶红花油，为了证明这红花油对她确实重要，还特地伸过脑袋，要我摸她的头。我忙伸手过去，摸到了她的后脑勺。虽然不能断定这是摔伤的肿起，还仅仅只是勺子，我只不无痛惜地连连说着：这跤摔的，让你受委屈了……她仿佛也被我的一片关切感动，说其实如果只是头懵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回去把这事说与旁人听，旁人也都说检查一下为好，最好别留下别的后遗症。我忙说是是是，脑袋上的事，可是马虎不得。好在大白大夫是一个见多识广的人，一个劲儿地安慰说：没事的没事的，吃几天药就好了。

　　事实证明，白大夫的药也并不如他说的那样的好，医术也并非我印象中的高明。如果不是那些天太过忙碌的话，我该把这个患者送去离我相距几里地的兄长那里去的。说到这里聪明的读者也该能够猜想得到，我后续性的麻烦果然如之前担忧的那样，说来就来就来了。那个稍显抑郁的女人吃过白大夫开过的两天药后，面带悲愤地说，自从摔了那一跤之后，就再也没睡过安稳觉，因为除了脑袋不大舒服，脖子也僵了，不能动了。她担心会引起别的并发症，而昨晚忽一阵的恶心，又不知到底是什么原因……女人说完这些，我的情绪也随着她陈述的千转百回，被感染得愁肠百结起来。我打电话给我精通医术的兄长，告诉他我目前面临着的这个患者，她所有有症状都在向渗透着一个严重的问题：她的脑袋不容乐观。可我那没心没肺的兄长却如白大夫一样轻描淡写，只说没事没事，你只把心放进肚子里。后来他大概实在是受不了我一再迫切的追问，不得不很是谨慎地为我设想了最严重了后果，脑出血，不可能；脑震荡，也是不可能。

　　虽然我的兄长很是耐心地为这个悲观主义患者排除了种种可能，可我终究不能如实传达。因为即便我如实传达，对方也不可会相信，而且会以为我这是在找种种借口推托。好在她的要求并不高，就是听了旁人的劝说，要去大医院做一个检查（注：CT）。为了更进一步了解所谓检查需经过的CT的真正用途，我又打电话问过兄长，兄长的回答是：不符合CT范围……当然，如果你想拿到一张无异常的单子，做一下也无妨。

　　兄长的话再明白不过，对于这些个总是喜欢把痛苦无限放大的患者，有必要考虑破财消灾这条路。

　　偏我就是一个爱较真的人。何况面对一个悲观义主患者，我觉得有必要帮助她清醒之后，再稳稳地继续睡她的安稳觉。于是我挂掉兄长的电话后，找到了白大夫，问了一些关于CT方便的事情，他支支吾吾竟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当然这个可以理解，他是做临床诊断的，小诊所不具体购置CT条件，因此也就做不到精确了解。于是我就别具用心地提醒他，那仪器的具体用途，与我这个病人的病症，之间真正的关联。白大夫不愧是白大夫，他当然也很配合我的提醒，直嚷嚷说在他连续两次下药都治不了患者，确是少有的事情。于是那个患者在我的陪同下再一次出现在他门诊部里时，他就拉长了声调说：再吃几天药吧，如果再不好，问题就大了！这倒有些出乎患者的意料。然而白大夫依然孜孜不倦，他一再否定患者提出的CT签定，只介绍说如果怀疑骨折，就去拍片子，如果怀疑神经出了差错，就做脑电图，如果怀疑是脑震荡，根据我临床证状的观察，也是不符合的——那不仅仅只是“恶心”，还要伴有“呕吐”，甚至还间有记忆模糊，而你对当时摔倒情境，回忆起来竟还是那么清楚……

　　我在这里大费笔墨来描写医者与患者之间的事情，实在不是出于不经意的一笔带过。前不久我看过一个法制节目，一个在校大学生骑自行车一不小心撞了一位老太太，忙送去医院，结果检查出不仅骨折，还有随时都可能的并发症。小伙子急了，因为他没钱。家属也急了，因为对方没有钱。于是给病人做检查报告的医护人员倒了血霉，她被小伙子挟持，因为这个漂亮的天使竟然罗列出来这么多的病症，而且远远超过他的承受能力——他觉得满世界的人都在为难他。

　　我遭遇的患者其实还不算恶劣，她没提出过多的要求，除了强烈要求做一个或许她并不了解具体功能的CT外，再就是不住地喊疼。就连介绍她来我这里消费的那位好友的朋友也愁眉不展地跟我说，她要求什么就什么吧，不就是一个CT么，破财消灾——你该知道脑袋上的事，后患无穷啊！

　　这很符合我兄长曾经有过的想法，于是我很爽快地答应了。因为我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人。

　　那天晚上，在那个要求我妥协的患者的好友披一身夜幕离开我家后，百无聊赖之际，我在Q上把这件事说给我的好友面面。面面听完事情发生的经过，严肃地告我说，这事你是要负责任的。我说那是。他问现在是什么情况，我说对方总喊头疼，而大夫却总说没事……面面沉思片刻，冷不丁来了句：那你要做好被宰的准备吧。

　　这话一下子就激发了我潜藏在骨子里的魔性：我为什么要充冤大头，被人拿去随便宰？

　　事件叙述到这里，差不多也就结束了。

　　如果你偏要问到后来怎么样了？那我就不妨多勾几笔，告诉你当时的情景：当那个满脸挂满了痛苦的患者最后一次来找我，对于她这种只喊头疼却拒绝打针的态度，我给予了强烈的批评。我甚至如谴责孩子般地，问她是不是真的吃过白大夫开过的药。不等她分辩，我就开始了忍耐已久的魔性暴发：都看过几次医生了，病情却依然汹汹，如果是我，早住进医院里了，身体是自己的，拖得什么劲？

　　最后，我鼓励她从现在起，最好住院观察，一刻都不能耽搁：“不要心疼钱，该怎么花就怎么花，完后我们去一个地方，把责任划分了。是我的我承担，决不赖账！”

　　我都说决不赖账了，还想怎么的？

　　不知是我这话说得过于坚定，还是从根本上，我那个悲观主义患者从我一脸严肃的神情里产生了某种畏惧。总之她那天走后，眼见十来天已经过去了，再没看到她的影子。

　　大概她脑袋再不懵，头也不再疼了。

　　她已确是好了吧。

夏冰

患者不论情况实施讹诈的情形比比皆是，让人防不胜防。
只能说，将心比心吧。
谁能想到，自己在某一天会成为哪个角色呢。

一孔

说到底还是个诚信的问题，社会信任度缺失现在相当普遍。

一水

这事摊到头上一定很纠结，好在看出安然有很清晰的思路，也有很正确的处理办法。看完文章，我是打心眼里觉得，很多事情，都盖同此理，如果进退不能控制，但绝对不能丢掉真理。

夏冰

彼此换位，相互信任，很难。
近期校对一本诚信书，其中古今中外诚信事例多多，但咋看也让人觉得，离自己很远很远。与自己相关的，净是不诚信的例子。

柳藏

再多理比不过一铁镐

时光安然

患者不论情况实施讹诈的情形比比皆是，让人防不胜防。
只能说，将心比心吧。
谁能想到，自己在某一天会成 ...
夏冰 发表于 2014-10-25 11:59

唉，这让我想起一件往事来。
一出租车司机撞了我家人，腿部划一长条型血口，送去三医院。不知怎么被医生折腾了一下，那长血口子竟肿成两片厚嘴唇那样，把两方都吓坏了。出租司机抖着说，开始不是这样的啊，一眨眼功夫咋就爆发了？
我一下明白了医生的苦心，说，留下五百块，走你的人吧。司机惊喜异常，立马留钱走人。他走后，我们做过通常的医疗处理，也走了。好像那五百块钱还没怎么花完，时间太久，记不太清了。

时光安然

说到底还是个诚信的问题，社会信任度缺失现在相当普遍。
一孔 发表于 2014-10-25 14:15

有时候，诚信总是被别有用心的戏弄，这就很令人愤怒。

时光安然

这事摊到头上一定很纠结，好在看出安然有很清晰的思路，也有很正确的处理办法。看完文章，我是打心眼里觉得 ...
一水 发表于 2014-10-26 17:28

当你找不到真理，不如找公安。

时光安然

彼此换位，相互信任，很难。
近期校对一本诚信书，其中古今中外诚信事例多多，但咋看也让人觉得，离自己很 ...
夏冰 发表于 2014-10-26 19:32

好像记得一个社会学者说：书上的，你也信？
反正我是经常信的，只是某一天黄昏过后，很是怀疑某些个文字。

时光安然

再多理比不过一铁镐
柳藏 发表于 2014-10-26 21:12

不愧是三变，握手！

夏冰

回复 10# 时光安然

不能轻信，不能不信。走极端总是不对的。哈。

夏冰

回复 6# 柳藏

你总能说到点上。

秋实

生活中类同的事情实在太多，安然如此详实地记录下来也不失为给大家提个醒哈，小心总是没错，只是难免不爽，呵呵。

时光安然

回复  时光安然

不能轻信，不能不信。走极端总是不对的。哈。
夏冰 发表于 2014-10-27 17:11

那是那是，极端是万万走不得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