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迎风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白果乡司法所门口。 那天正逢赶集,司法所门口围了一大群人,闹喳喳的。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深蓝色西装,白衬衣,红领带的中年人双手拦着那群人,嘴里在不停地喊着。 我咔嚓咔擦拍了两张照片,突然就听到“不准拍”的吼叫,原来是那个西装革履新郎式的中年人在吼。我估计他就是我要采访的对象徐所长了。 我掏出记者证,说,你是徐所长吧,我是专程来采访你的。 啥子徐所长?我们徐所长不在。中年人推开我的记者证。 我刚要问徐所长去哪儿了,我想说我们打电话约好了的,突然司法所的门开了,一男一女和几个老年人边出门边回身点头啄脑地说着感谢的话。 别谢了,今后少给我找些事。回去吧。随着这声大嗓门走出的是一个矮胖的中年人,凸肚,大脑,板寸头,满脸横肉,一对青蛙眼鼓着,瞧人似狼盯猎物,眼里发出阴冷的光。皮带松垮垮地套在屁股根上,让人老担心他裤子会掉下去。 徐所长,徐所长,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刚才在门口喳闹的那群人见了他,哄地围上去,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徒劳地推挡着。 站住!给我滚一边去!突然一声炸吼,声如开山辟地的巨雷。 人群突然自动分开一道口子,矮胖中年人径直从那道口子走出去了,边走嘴里还边骂着粗话,X事多! 政府大楼石梯下左边不远停着一辆写有“白果乡司法所”标志的白色越野车,徐所长钻进了车里,那个西装革履的人钻进了驾驶室。 我心里一凉,原来准备的一腔采访台词荡然无存。这就是领导说的十佳司法员推选人?就这素质,这形象,这工作态度,简直就是土匪,就是“国民党”,还十佳?谁推荐的?瞎眼了!我收起相机准备打道回府了。 哎呀,姚记者,真对不起,怠慢了!我马上要下乡一趟,你看,采访的事……徐所长也许是听了那司机的提醒,所以才想起回头打招呼。 我突然心中一动,我说,没事,这样,我跟你们一起下乡,在车上边走边谈,一举几得。 这?徐所长的犹豫和迟疑更加加剧了我要跟同去看看的决心。 没事,我也是农村出来的,政法大学毕业考的记者。我亮着我的底牌。 哦,那感情好,你还可以为我们提供一些法律援助。只是要辛苦你了。徐所长鸭子一样摆着身子上车了,我也钻了进去。 我准备提一些我提纲上的问题,但徐所长没给我机会。他说,磨盘沟村修路出了一个事故,死了个老年人,镇长和书记都在县上开会,打电话要我立即去处理一下,不然他们会把尸体抬到政府来。 我说那派出所呢?我觉得这事应该不归司法所管。 派出所所长开会去了,屋里只一个户籍民警,已经去了,可是个学生女娃娃,没用。徐所长解释。 我还想了解详细些,徐所长的电话响了。 我耳边又突然炸雷般响了起来。啥子?你按不住,要造反?听到,毛儿,你狗日的不把事情控制住,我回头奏你一本撤了你的书记村长。 徐所长跟我说,磨盘沟是一个鬼都不下蛋的地方,闹了二十年才通上电,今年才开始修路,可有的老年人思想不通,不准占地砍树,承包方经常跟村民发生矛盾冲突,今年我这是第三十五次专程去解决问题。 徐所长兼了那个村的五年书记,今年身体出了问题才甩给村长一肩挑着,其实也当没甩,有啥事村里还都找他。司机回头搭话。 开你的车!你不要命我们还要。徐所长一吼,司机不说话了。 跑了两个小时的土石山路,终于到了磨盘沟村,村委办公室就在半山一个山坳里,公路直通那里。 徐所长一下车,坝子上黑压压闹麻麻的人立即鸦雀无声。 徐所长喊了双方的代表进了村委办公室。 原来徐所长早已经了解了事情原委,责任完全怪那个老年人,儿女们已经跟承包方谈好,合同签了,钱也付了,可老人就是不准动那棵白果树,在挖掘机刨树的一瞬间,老人跑过去制止,结果被树倒下打死了。 徐所长裁定,先埋人,安葬费由施工方负责,安葬结束后由施工方从人道主义角度出发给予事故方三万元补偿。双方签字后,村长疏散了看热闹的的和帮忙起哄闹事的。 毫无悬念,事情三下五除二就处理好了,我也没发觉徐所长有啥过人之处,我在想,这材料该从何处下手,写些啥。 姓徐的,站住!突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只见一个根根直立着红头发的瘦高年轻人站在面前。 做啥子?要打架么?徐所长像孙悟空望云,手搭凉棚眯眼仰起头。 这事这么了不了。年轻人挥舞着纹着两条黑龙的手臂。你去打听打听,老子在温州派老二听到我的名字也要躲着走,一个小小的白果乡就让你一个矮胖子坐了天下? 那你今天是要出头啰?你有啥资格?徐所长眼睛又泛着冷光。 我是他远房亲戚,今天少了二十万免谈。 滚开,白果乡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徐所长拔开年轻人的手臂往前走。 老子就要挑战一下。年轻人从背上抽出一把砍刀劈过来。 哗!人群呼地散开,那个女民警已经拔出了手枪抖索着。 啪,人们并没看清咋回事,年轻人倒在地上,砍刀也哐啷啷飞出老远。年轻人想爬起来,徐所长抬脚踩住他手臂,抓住头发往后一拉,厉声说,老子扯二在白果乡混社会时你他妈还在你娘肚子里转筋呢。 啊?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扯二呀?年轻人滚一圈爬起来,拱手一揖,然后抱头鼠窜。 不知道吧?徐所长原来是白果乡的地痞,为了一场官司,自学法律,没想考到了律师资格,后来就专门为人打官司,再后来考上了乡司法员。司机的嘴凑到我耳边悄声说。 回到乡政府,饭点已过,司机出去给我们买了三盒盒饭,他拉开柜子说要找瓶酒喝,没想,柜子里哗地滚出一抱锦旗,我打开一看,原来都是村民们送的“秉公执法”、“青天老爷”“人民公仆”等锦旗,落款要么是个人名字,要么是集体名字。 我说,为啥不把这些挂墙上? 徐所长是个怪人,他说整那些虚家伙起屌用。 徐所长说上厕所半天没回,我问咋回事?司机说,他是去打针去了,打胰岛素,他有严重的糖尿病。还有,我告诉你,今天去处理的那个事件,那死的人是我们徐所的亲姨爹。 我嘴张得老大还没闭拢,门外早上那群人又闹喳喳吵进们来了。 (2278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