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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告] [原创] 1976系列之一:初春的冻雨和土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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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1-23 09:2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14 编辑 <br /><br />  1月1日。雾霭缭绕岷山。涪江河谷萧瑟。低温。灌在青青麦苗上的粪水,转眼就结成了冰。村庄裸露在山脚下落光叶子的椿树林,偶尔的袅娜的炊烟与雾霭混在一起,加重了天气的阴郁。手持粪瓢的女社员在立着光秃秃的桑树的田野深处张望,头上的棉帕掉了下来也没察觉。挑着粪水走在田间小路上的男社员嘴里哼着山歌,肩上的扁担发出的紧迫的咯吱咯咂的响声把山歌撕得粉碎。
  
  大石板。一个海拔两千多米的山峰。三瓣莲花中最小的一瓣。我随大哥二哥来到了迷雾朦胧的莲花中。我没有嗅到莲花的芬芳,也没有闻到亿万年前山峰形成时弥漫的岩浆的气味,我只是嗅到了飘飘洒洒的冻雨的气息,只是感觉到了地冻天寒的冷。大哥二哥在丛林里砍柴,我在一旁搓手跺脚。我十一岁。冻雨包裹了我,我的手指和脚趾都冻成了冰棍,整个身体都结成冰壳。山脚下是荒凉的黄土地,是看不见底的壕沟。黄土坡上一户叫王光荣家的人家的房背上冒着青烟。我开始嚎啕。我冷。我疼。我稚嫩。我要到山下去,我要到王光荣家的石板房里去,我要烤火。北风呼啸,吹散了我的哭泣。冻雨飘飘,冻结了我的眼泪。
  8日。腊八节。昏暗的早晨。尿湿的被窝。我在寒冷的颤抖中醒来。透过厨房油灯的光线,隐约看见敞开的后门,后门外平铺的墓碑。六点十分。公社的广播准确地响起。木楼口,靠左的梁柱上,红油漆漆过的小木盒开始唱《东方红》。我多次爬上楼梯,站在楼口,将耳朵贴在喇叭上,听里面说话。在我的感觉中,里面就是毛主席,就是北京,就是无产阶级,就是全世界。小木盒沾满阳尘,布满蜘蛛网,但声音依旧嘹亮。已经有过的很多的中午,或者下午,小木盒带给了我足够的欢喜。“长桂人民广播站,现在播送通知,今天晚上,在桂香楼放映电影战斗故事片《渡江侦察记》。”广播员是本地人,“ang”和“an”不分,习惯把“上”说成“善”,把“香”说成“仙”,把“放映”说成“饭引”、“渡江”说成“渡尖”。当然还有《闪闪的红星》、《奇袭》、《地道战》。六点三十分。“新闻和各地人民广播电台联播节目”准时开播。我半坐起,掀掉尿湿的床单,把下半身埋在棉絮里。望着后门外微露的天色,拿手捉住尚未发育的小鸡,恨不得把它连根拔掉。“周总理死啦,周总理死啦。”父亲边穿衣裳边从睡房走出来。感情是惋惜的。周总理死了,周总理跟我有什么关系?“周总理可是诸葛亮啊,周总理死了,国家就更难办了。”父亲在火塘里穿袜子。火塘刚架上一些木叶。火光冲天。
  
  婆婆煮好腊八饭,父亲先盛了一土钵准备给大园子的核桃树吃。核桃树正当壮年,一到夏天,就遮蔽了大半块园子,能收两大背核桃。父亲拿着斧头,大哥端着土钵,二哥、妹妹和我跟在后面。斧头在核桃树的旧伤疤上砍出一排排新伤口,大哥用木勺把腊八饭喂在伤口里。伤口渗出的白浆与腊八饭混在一起,让1976神秘而又恶心。
  
  我要像大哥二哥那样穿有皮带扣的裤子。我不想再穿“球打伞”。穿“球打伞”爱牵“盐口袋”,总有大人或大孩子开玩笑,把石头丢进裤裆。在王光荣家后院,二哥对我说:“把我碗里吃剩的荞面吃了,我给你一个弹弓。”我说:“我不要弹弓,我要你那根有皮带扣的黄裤子。”我们刚从王光荣家的自留山砍了青杠柴出来,坐在后院吃荞面。荞面硬邦邦的,没有一点油荤。等太阳出来照在碗里,我已经吃光了二哥的碗底子。想象穿着二哥有皮带扣的黄裤子走在邓老师的目光里,我再吃不出荞面的苦涩了。
  
  在长桂小学的苹果林把青杠柴卖给校长的老婆时,我没有看见邓老师。邓老师也许进城了,也许回江油了。要是邓老师在,我宁愿把柴送给她,不要一分钱。
  
  揣着卖柴得到的五角七分钱,穿过乱石窖,走过楼坎下,走过大盖透,走过三秦庙,我特别珍惜拥有五角七分钱的美好感觉。我清楚,一回到家,我就得将它们如数上缴。
  
  (我不知道拿什么物件来隐喻1976,尽管1976包含了不比现今少的物件与悲剧性。拿一条长凳,一把木椅,是不行的;拿一河的江水,满山的迷雾,也是不行的;更不可能拿满天的乌云和石子一样的冻雨。也许,可以拿一段哀乐和一株生了稻瘟病的水稻,但结了稀少谷子的病态的植物似乎又显得过于文明和世俗。我想拿屋檐下的青苔和稻田边的水葵来完成这个潜伏已久的隐喻。青苔细腻潮湿,容易让人滑倒,而水葵性感肥壮,暗合了我身体里朦胧的欲望。然而这一切,只有等到夏天……)
  
  
  2月5日。农业学大寨初见成效。龙嘴子的千年河滩被炸药、雷管、鸡公车、背篼、黄土、成都知青改造成了沙地。队长说:“毛主席他老人家真英明啊,他说人定胜天,就人定胜天了。”队长说话的时候已是黄昏,社员们正坐在石墙上评工分,最后一窝土豆刚刚种上。石灰厂的木船在涪江里过来过去,运送着矿石。涪江依旧丰满,碧绿的江水流淌在古旧的河床里,像穿着布衣的少妇的身体。身体制造的河岸线带着身体本身的欲望,使眺望的眼睛迟迟感觉不到黑夜的来临。寒风乍起,乌鸦在空中盘旋。拌有毒药的花生米装在保管室的铁桶里,过几天就会被种进沙地。凶多吉少。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在铺满春雪的沙地上看见一只只死乌鸦。队长说:“今天晚上公社有电影,记录片,《周总理粉碎不朽》。”有人笑了,有人黑脸了。“不是粉碎不朽,是永垂不朽。”成都女知青黎抗美纠正说。队长笑道:“说错了,没文化,是永垂不朽。”队长含着烟袋。
  
  23日。清晨。风把泥糊的窗洞上的报纸吹得哗啦响。报纸上的林副主席在随风抖动,让人想起吹奏中的笛膜的颤动。随着颤动的还有枯干的竹叶、初春的阳光和挂满花蕾的樱桃枝。我睁开眼睛就看见了这些。撩起蚊帐,我还看见毛主席。在我床头的泥墙上。他站在高高的山冈上,握着把收起的雨伞,背后是一望无际的山冈和云雾。他的脚下有花。矮小。像是杜鹃。毛主席去安源。安源就是杜鹃山。我看过样板戏《杜鹃山》。在两红岩,我还演过《杜鹃山》里的雷刚,跟女生一派。我有个绰号就叫“女娃儿那头的雷刚”。毛主席高大,英武,但身材苗条挺拔。他年轻。表情坚毅。他握成拳头的左手表达着他的坚毅。毛主席身上有点点血迹,已经发黑。那是我和二哥用巴掌消灭长脚蚊的战绩。蜘蛛在他的上方结了网,阳尘和三两个被蜘蛛吸空的苍蝇挂在网上。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2#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3 09:21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14 编辑 <br /><br />新写的文字,希望大家指正!

3#
发表于 2004-11-23 11:03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原创] 记忆的峡谷(一)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14 编辑 <br /><br />
最初由 阿贝尔 发表
  1月1日。雾霭缭绕岷山。涪江河谷萧瑟。低温。灌在青青麦苗上的粪水,转眼就结成了冰。村庄裸露在山脚下落光叶子的椿树林,偶尔的袅娜的炊烟与雾霭混在一起,加重了天气的阴郁。手持粪瓢的女社员在立着光秃秃的...

关于峡谷,我自己也有深刻的记忆,只是没有心境写出。所以,先睹为快。

4#
发表于 2004-11-23 11:32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15 编辑 <br /><br />等你后边的。

5#
发表于 2004-11-23 12:16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15 编辑 <br /><br />阿先生的文章适合慢慢品。

6#
发表于 2004-11-23 13:07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15 编辑 <br /><br />等待中,老阿的文字是妙品!

7#
发表于 2004-11-23 13:45 | 只看该作者

问阿贝老师好!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15 编辑 <br /><br />你的作品很结实,语言也很个性,欣赏。

8#
发表于 2004-11-23 15:37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15 编辑 <br /><br />好文章,文字语言很美,思路独特。
特别是生于那个年代的人更容易激发同感。
打开记忆的仓库,放飞梦想。

9#
发表于 2004-11-23 15:41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15 编辑 <br /><br />80年代和“89”之后的中国艺术家
俊子画室——俊 子
  其实,我国在整个八十年代里,活跃于全国艺术界的艺术家主要是生长于文革期间的人,或者说是经历过文革感染的人。
  一种行情:这些艺术家受到解放战争、文革暴乱等社会变革的深深地影响。这些时期人们都是以集体的形式活动,集体主义至上,当时的社会情形要求不断地推出“时代英雄”——革命的榜样,要有“英雄”来高举革命的旗帜,英雄主义的形象便被不断地样板化、格式化、符号化、神化。美术界的千篇一律的“大、红、光、亮”,人物“同志们”一律地喜笑颜开。这些东西还留存在八十年代的年轻中国人的骨子里,同时,人们的个性全部被集体形式化的社会所同化。只要时机成熟,在八十年代里,就有可能复发艺术的暴动。
  
  一种行情:改革开放对社会经济、文化教育、艺术观念和意识形态的影响。经济开始搞活,国营企业的倒闭,个体户的兴起,物价上涨,法制的不健全,贪官腐败的物欲飞扬,脑体倒挂,对知识分子不尊重,不尊重人权,人性的散失,国力的不济等等众多复杂动荡的社会现象,都引发了艺术家们的沉思苦想。想要表达,想要发泄,但是,言论还缺少自由,艺术观念却还处在滞后封闭保守的阶段。个人对社会的呼吁是何其微薄。国门打开之后,外来强势国家的经济、商品、文化、艺术、科技等等通通地被我国拿来,只管囫囵吞枣地吃将下去,也不管是否消化吸收。把整个西方的艺术胡乱地炒了一遍,同时,也把自己炒得浑头浑脑地。这个过程也是人们过去的“英雄主义”的豪情的死灰复燃,也是人们的思想意识在复苏觉醒的萌芽。所以,有了“81”(改革开放)——“85”(现代艺术思潮)——“89”(学潮+文艺思潮)三个跳跃式的大发展,其中,又以“89”为决堤的海,势不可挡。这样,便奠定了我国现在初步的艺术格局。
  
  但是,针对出生于文革后期的艺术家,在八十年代是看别人表演。当时,自己还没有当上演员,却又混在戏团里的感觉很迷茫。这帮赶上了“文革末班车”的群体,虽然经历了这“三大步”的阶段,却又老是投不中球。相比前辈而言,没有他们的那些豪情万丈,成果辉煌;相比后生,又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对保守的传统不削一顾,对西方的艺术却是一知半解,加之对当今的艺术又颇为不满。这个阶层的人多半是上有老下有小,总想彻底地干革命,却什么东西又没干,就这么老大不小的。经历了很多事,对未来却捉摸不定,就这么瞎折腾着。

10#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3 16:38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15 编辑 <br /><br />谢谢楼上阅读!

11#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4 08:59 | 只看该作者

给智红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15 编辑 <br /><br />恳请批评!谢谢!

12#
发表于 2004-11-24 13:47 | 只看该作者
左手散文,右手小说,阿兄两手抓两手都很硬啊!大家风范。问好。
13#
发表于 2004-11-24 23:06 | 只看该作者
  文字和思想很精彩!
  《东方红》、《渡江侦察记》、《闪闪的红星》、《奇袭》、《地道战》、《周总理粉碎不朽》、《杜鹃山》等等那么多的革命样板戏,我现在有些时候听起来、看起来,觉得很喜剧,但是,这些东西就是刻录在我的脑海里。
  人民公社、生产队~~~这些鬼东西即害苦了我,想起来又锻炼了我。~~~
  忍不住多写了几句,算是同感吧%%%
14#
发表于 2004-11-24 23:52 | 只看该作者
好文!耐读!
15#
发表于 2004-11-25 07:46 | 只看该作者
阿贝尔你好!
有些记忆已经封存,但却被你打开了!
你的文笔另人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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