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梁星钧 于 2015-2-4 17:55 编辑
好文就是让人来思索 --读斗峰小说《漫长的日子》 梁星钧
斗峰的小说我读过,对其集子《辉煌一刻》的艺术评价是“从简约到奇崛”。那天几个文友小聚,有位用过其稿的成都某刊主编对我说,你搞评论,斗峰的那篇小说××值得一读。我当时并没太注意,以为一个成熟的小说家写一两篇受编辑喜欢的好稿很正常。不料一会该主编又说你可以抽空看看。这就令我谨记并有些好奇了。
我回来即去找他,他的办公室门紧闭。在回家的路上碰到斗峰,我说起此事,他笑笑说,我随便哪天给你就是了。
一收到他发来的电子文稿,我即开始阅读。
实说这时我麻木文字已很久了。自己没写啥东西,也没读到“刺激”我神经的。突遇这篇,使我心眼一亮。我像久渴逢甘露,心绪一下被激活了。
写男女间那点事,已屡见不鲜了。然而,发乎情,止乎理,传统道德与现代文明的撞合,定格在一对婆媳之间,的确是一件令我激情迸发和心潮澎湃的事情。
小说写婆媳两个女人之间的一场心理活动及其“暗战”。小说据此为脉,构筑了生活矛盾与情感错位的艺术对立(世界),打通了我们的共鸣,点燃了我们的激情,勾起了我们对人生及其人性的深层思考。
寡居的婆婆年仅四十八九,青春还荡在脸上身上。她任过二十多年村妇主任,与乡上的刘主任(老刘)是那种“公私兼顾”的特殊关系。婆婆疼自己当兵的儿子,儿子却在那年“著名的地震抢险中”牺牲了,从此婆媳俩相依为命(另有一个上学的7岁小女),媳妇却与委托照管她的士兵是那种劳力与情感的供需关系。婆婆一面以“捉奸捉双”为把柄,怒斥媳妇叶香没为儿守节三年(按当地乡俗新寡的女人至少要为丈夫守三年),但这对从床上被抓的男女有抵抗,气急之下的婆婆不慎碰伤了媳妇的额头,之后都平息下来。婆婆对受伤的媳妇进行了关怀备至的精心照料,且还坦露了自己的内心:同为寡妇,很理解她的心情,但只望她为自己的儿子多守些时日,哪怕形式上的;她不反对她与别的男人相交,只恐她很快就离开她,她先前没了老公,之后没了儿子,如再没了这个可伴的媳妇,她不知以后的日子咋过。这是两个女人之间的心灵对话,作者在刻画婆婆时,没作简单化的处理,而是活写了这个人物的内心,显得真实、实在而具体,符合特殊场景下的特殊人物心态,是一个饱满的立体艺术形象,具有人性挖掘的深度,具有形象刻画的典型性。
叶香的心理刻画是全篇小说的脉络主线。她趁婆婆上乡找老刘领模范牌匾,就偷与士兵私会,而这一切都来得自然,有因,这也是前有铺垫。他们的情是真的,身心的渴求也是真的,他们的交合炽热、真诚而浪漫,给人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快感及审美愉悦。我们有些小说家写男女之事往往很粗俗,很猥琐,煽情又滥情,只给人感官刺激,而没心里愉悦,让人排斥和拒绝,更难有沉思和深思。斗峰小说集《辉煌一刻》的许多描写也有此类似功效,看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也!该篇让人心生激情和豪气,感受和想象得以充分调动,使人觉得生活原本就是这样,人心就该如此。作者没回避生活矛盾,而敢于大胆探索开拓,使生活的艺术与艺术的生活绽放出灿烂的光芒。
作者开掘了人性探索的深度。叶香劳力上需士兵,身心上他们也互求,但士兵要的是她的全部,包括尽早嫁给他生儿子。而叶香给了他身心,而人还要暂留原处(“叶香平静地表白:我的心始终是你儿子的,可我的身子却想留给自己”),是为了她的某种坚守。“她觉得只要俩人在一块感到幸福就行,为什么非要结婚呢?”这个想法发生在一个女人身上极罕见,我读之一惊,觉得作者是在极力避开形象刻画的凡俗与类同,极具有创新意义。以前读的都是女人既给了男人,就想尽快结束此偷偷摸摸,而尽快嫁出自己以做合法夫妻(这也为人之常情),可这次他们是角色互换(是男人士兵先提这样的要求,而女人叶香反倒当了那些背信弃义或者逢场作戏的忸怩男人),这令我们读之意外而新鲜。我想,作者如此用笔,除了有意颠倒一般的陈规陋见,让人物形象一新外,恐怕也有一些值得我们思索的别的东西。
本来,叶香也是答应过士兵那事后死磨硬缠的结婚要求的,但说好的时间是再等一年,但为何小说最后突然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而否定先前的口头承诺呢?我对此作了一些探测:婆婆既为媳妇争回了那个模范牌,就无异给叶香脖子上套了一个“贞节牌”。大家都知这样的贞节牌,这是奴役女人精神的锁链,是套在女人头上的紧箍咒,是封建社会千百年来残杀女人的一把不见血的屠刀。虽说有了现代意识的叶香不会全理会这些,但她又不得不有所顾虑,因她头上毕竟罩着烈士家属的光环,婆婆也一再强调说弄到这个模范匾不容易(还多亏了乡上的老刘)。婆婆与老刘一起回来“捉双”,媳妇受到的心灵打击是巨大的,也一下难平息,但她不会因“生米煮成熟饭”而被迫受人摆布,她也认为她的士兵之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情愿的,不容任何人的羞辱和玷污,士兵最后遭拒后却骂她“你是个婊子”,这令她很伤感、很愤怒、很生气也难容而显得很决绝(“妈妈,其实士兵太小气,比不上孩子爸。她要同婆婆一道把这个没有男人的日子延续下去,苦也好,甜也罢,决不能让岁月留下遗憾的空白”)。请看小说的一段叙述:
“叶香,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也不想活了。其实,我并不反对你同士兵那个,我也是个女人,知道守寡的苦,我只是怕你随了士兵会离开我,离开我们这个家。我已经没有了丈夫,现又失去了儿,我不能再失去你。婆婆已经是泣不成声。我还想你为我儿子再守一阵子,哪怕是在名义上,让我可怜儿子有一个安慰,我的命多苦啊!?
晚上,婆婆把士兵请来,自己则悄悄离开了。士兵抓住叶香手再次要求她:结婚吧,离开这个令人讨厌的家。叶香抽出手却把自己想法告诉士兵:我已经答应了婆婆,我不想嫁人,但我可以把一切都交给你,你愿意吗??
你是个婊子。士兵狠狠骂了一句后悻悻摔门而去。”
“我不想嫁人,但我可以把一切都交给你,你愿意吗??”这是叶香经历了那一切后给士兵的最后态度。从这个态度,我们可以看出叶香的大胆与坚守,同时也看出自有她心中某些无法道明的深层原因。小说这样对人物深层刻画,极大地增强了作品的内涵及其艺术感染力,令我们品味再三。我想这里或许也有一个新的重要因素,即叶香受伤之后受到了婆婆精心照料,这个真诚或许给她心里带来了某些微妙的变化甚或是根本性的剧变。婆婆的那一番内心表白,打动了叶香这个心地善良的女人。之后婆婆又给她找来士兵,这无异于叶香被“将军”,使她更有了良心的自责甚或心疚而无地自容。所以她作出的决定是难能而果断的,根本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当然这也符合和代表了她的开放与保守并存的个人性情。所以叶香暂断此念,摆脱士兵的再缠,以坚定的事实证实自己不是别人认为的骚狐狸精(“叶香说:不是说好再等一年吗?我不想让人背后骂我骚狐狸精,男人刚死就迫不及待地嫁人”)。在此,我们更应该明白,对于婚姻情感来说,女人要的是绝对真诚忠诚,是两人情感升华的自然结果,而非什么任何外力的推动。我读后也妄自断言,叶香可以甚至终会嫁给士兵(“世界上一切珍贵的东西都将来之不易,都需要付出代价。她同士兵之间的爱情何尝不是这样?她愿为这献出一切”),但前提是士兵一如既往地耐心等他和真心爱她,否则一切将化乌有(“叶香说:实质上你也挺俗气的。话虽然出口,摸着士兵敏感的部位,她还是默默答应了士兵的请求”),但仅凭他的那个绝情言行(“你是个婊子!士兵狠狠骂了一句后悻悻摔门而去”),似乎宣告了他们之间关系的终结。但我在想,叶香的最后拒绝就是她的内心真言?没有一点“有意为之”(因凭以前的坚定而炽热的关系)以掩人耳目甚至是唱双簧的味道?因这也可理解为解除彼此心理重压的临时策略,及其平衡各方“利益关系”的结果(人在重压之下即会反叛甚至出常,再自然不过了)。这些都是值得我们去反复思考和推敲的。
这篇小说最大的特点就是结尾令我们反复深思。尽管这个结尾令我们读来有些失望和悲酸,甚至会觉得有些不近情理和“惨无人道”,认为这无异是一种自虐。但是作者正是通过的“悲惨”与人性常理的“反差”来透视我们的这个社会。当今农民打工流失严重,男女分居较多,有性无婚现象比比皆是,作者无疑是触到了社会及其人性敏感问题的一些根须,我想这就是本篇小说结尾之妙及其深点难点的隐含之意。
这篇小说用字精准,“婆婆那不怀好意的目光满脸写满了疑窦和不信任,叶香在心里狠狠地把婆婆啐了一口”里的“啐”字,“体格魁梧的大头偏被刷下来”里的“偏”字,前者显示了媳妇对婆婆的鄙视,后者显示了人事的复杂,两者都极显示人物的特殊心态。小说长于心理描写,“婆母不正常的戒备和创造无数个无中生有的细节”,写出了婆媳之间的防范关系。“不知为什么,自从丈夫去世这一年来,她同婆婆之间从情感上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尽管是心照不宣,却如春雨般淅淅沥沥地拉起了模模糊糊的屏障,把这两个女人的日子渲染的疙瘩尴尬,愁肠万千”,这是写一个女人的心理微妙变化。“叶香是爱丈夫的,为他守着这个家,为他生了个女儿。但丈夫又给了她多少实实在在的东西呢?许多年了,除了给她相加不足一年的夫妻温存外,更多的则是漫长的凄苦和寂寞。这对于正值风华茂盛,青春旺发的女人来说简直是残酷的折磨。”“好在这些年,丈夫的好友士兵常来帮助她,给了她许多实质性内容,才使叶香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士兵每一次到来,哪怕是无声无息都会替她撕开罩在头上的黑帷,让她感受生活的亮点,叶香马上就会变得开朗活泼了。”“叶香是过来的人,曾无数次有意无意将昔日同丈夫做爱的镜头移植到士兵身上,细细品尝那种不能言传的欢愉。”“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要把这艰难日子打发下去才是唯一的”等,这些都是对一个女人的真实心理的准确描绘,极好地刻画了人物形象,表达了深刻的小说主题。总之,这篇小说的心理刻画细致,给人心理激荡,结尾促人思考,在我看来,好的小说也就是让人来思索,以寻解决的答案。(2015,1,8-26清江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