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之待客

夏冰

　　
　　好像是进入了假日综合症的搅扰中，已经上班几天了还是昏昏沉沉，疲累加上失落，坐卧不宁。像这个礼拜天，我歪在沙发上胡乱换着遥控器，抗战剧枪战片家庭伦理剧综艺节目轮番轰炸的广告……时间滴答，心乱如麻。窗外阳光灿烂，脑子里乱云飞渡。
　　
　　怎么也收拾不起心情来。
　　
　　回忆起这个年里用一多半时间陪亲家两口子的情景，还是蛮有味道的。
　　
　　情人节那天，从一千公里之外的安康沈坝乘汽车，倒火车，至西安，再乘火车到忻州，历时一天余，亲家两口子风尘仆仆赶到了我们家。那天正好是我们单位放假第一天。我去街上采购，俩孩子去火车站接上亲家两口子。到我回到家里，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已经在客厅看电视了。由于路途颠簸劳顿，客人选择家常的馒头稀饭作为午餐。于是大家相商第二天再吃接风饺子。当然，按照地域以及各人喜好，馅儿分三种，一种是白菜大葱猪肉，一种是鸡蛋韭菜，一种是腊肉韭菜。
　　
　　真的是千里姻缘一线牵，两个之前并不认识的年轻人，只因为在一所大学就读，便相识了；而且就因为临近毕业时候的一些事出偶然——她感动于他带病帮自己搬家，他感动于她对病中自己的悉心照料，俩人就相爱了。细细碎碎的日子过了将近半年，俩人确定了终身，事情才明朗化，才进入了我们彼此家长的视野。于是经过双方家长的交流沟通，消除了一些隔阂，为孩子们铺平了道路，两人领了证结了婚。接下来就是择机筹办民间习俗上的婚礼了。在孩子们看来，这一切似乎天经地义，不过换个角度看，大学里搞对象的不少，成功的不是没有，但半途而废的也占了大多数。所以不得不说，世上的事情是微妙的。这个结果不仅出乎女孩家长的预料，同样出乎我们的预料。为此我由衷感谢上苍，并衷心为两个年轻人祝福。
　　
　　因为都是独生子，再加上相隔两千里，过年回哪个家陪谁家父母，就成为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去年孩子们是一起在安康沈坝过的年，正月里才回到忻州。今年咋过年？跟女孩父母商量后，决定他们来忻州，大家团团圆圆乐乐呵呵一起过大年。
　　
　　亲家两口子为人善良，心地质朴，虽说两地方言各异，交流起来需要耐心，但总起来说还不是太费劲。只要说话稍慢点，加上孩子们的及时翻译，彼此的交流不成问题。一直担心会因为饮食习惯不同，水土不服，没想到很快就达成了共识，能吃到一起的比如馒头小米稀饭什么的，就一起吃，这个小米稀饭还十分让女孩父亲老陈喜欢，一再说这东西养好了他的胃。而需要各取所需的，就各取所需。比如我们很熟悉的手擀面，他们就不好消化，只好按照他们的习惯吃挂面；而人家的辣菜腊肉什么的，我们则怎么都吃不惯。这就在饭桌上形成一道景观，这一半，是忻州特色的菜肴，那一半，则是陕南风味的菜肴。两种风格兼容并蓄，倒也不失趣味。还有些饭菜，本来是不准备一起吃的，也因为心生好奇，试着吃，结果就一起吃了。比如那天老婆做了忻州传统小吃炒拨烂子，事先征求大家意见，女孩一家子准备煮挂面，就没多做，没想到做好后这个也尝尝，那个也试试，最终是老婆自己没吃饱，只好再热了馒头吃，她还挺欢喜，连说要早知道是这样受欢迎，我该把那个大土豆也擦上，还怕吃剩下，就没用它。我觉得这就很好，其乐融融的真像是一大家子了。也说明了饮食习惯是可以改变的，是可以彼此适应的。
　　
　　总体而言，老陈不挑食，基本上我们的饮食他都能接受。酒是他所喜欢的，烟更不用说。提前我就做好了准备，烟酒都买了上好的。尤其是酒，选了山西杏花村的老白汾，老陈滋儿滋儿喝得挺是惬意。我尽管胃不好，也陪他一起喝，算是尽一份情谊。不过他身体原因，家人也不想让他多喝，烟更是控制得严密。于是一般情况下，老陈也能做到适当控制。难免有时候不尽兴，有些不悦在脸上一闪而过，也很快就烟消云散。他知道，毕竟，家人说得在理。
　　
　　为了客人能休息好，我们安排老陈两口子在我们的主卧休息，我们则在客厅摆了一支半大的床对付。没想到，我们这四个家长，都是扑克牌的爱好者，每天只要有空，就安顿好圆桌、圆凳，铺好台布，或者两口子对两口子，或者两男对两女，开战。有时候，还没等我们动手，孩子们就先给安顿好桌凳了。说是入乡随俗，有些事情上还真不好说。比如说这陪亲家两口子打双升，就出于礼貌，尊重他们那边的习惯。首先是从5、10、K开始连续打，称为“过关”，“过关”成功，才能从2正式打起，不“过关”，无论你升到10还是K，也白搭，还得再从5重新“过关”。其次是允许翻底牌变主，捞油水，作为打家，你要是有双王什么的，还可以再翻回去，并且，打的过程中，还可以甩牌……而这些，在我们这里玩的时候，都是没有的。实在说人家这样玩要热闹得多，不过也确实是不大习惯，常常会因为一时忘记而误牌，本来好好的一手牌也会因此搞得一团糟，懊恼不已。不过这本来就是玩，图个乐子，所以也尽量调整心态，哈哈一笑，把和谐局面维持下去。当然了，我们这几个大人都是有个性的，遇到种种别扭情形也不是马上就能过了心里那道坎的，难免一急就发生争执，话说得高一些，尤其是亲家两口子，在玩牌的时候是很个性化的，常常因为什么会计较起来，嚷嚷起来。一旁跟儿子看电影的女孩就会说，吵啥吵，就不能好好玩嘛，真是老小孩。他俩就呵呵笑着，不好意思的样子。是啊，做大人做到让孩子来劝说的地步，委实那啥。玩嘛，咋玩不是玩？若是这么一想，事情就好办多了，和睦氛围也便营造出来了。赶上手顺牌好，连着赢，老陈喜形于色，眉飞色舞，顺手操起一根烟来，吞云吐雾，颇理直气壮的样子。赶上手背牌赖走了麦城，老陈便会阴沉了脸，也默默操起一根烟。逢到这时候，你最好不要劝，一劝他更来劲。倒好像那些不舒服随着缕缕烟气溜走了。不过用不了多久，牌运再次降临，老陈就又眉开眼笑了。要让我说啊，这牌桌上的阵势，真像是战场上一样，瞬息万变的。顺带说句，我们是不带输钱赢钱的。只是磨磨时间，纯粹的娱乐娱乐。就这样，我们玩得也蛮开心。
　　
　　老陈说他喜冷不喜热，所以最烦闷在屋里，几次让我陪他到街上转。尤其是看到下了雪，更是欢喜，迫不及待要我带他街上转转去。所以利用一些机会，我俩就这里那里闲转，最远的一次我们居然来回走了十公里，从半下午走到了夜幕降临。一边转一边聊。我发现，街上的老陈跟屋子里的老陈，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一到外面，他整个人就活了，脸上是一种由衷的急欲探寻的表情，无论视野里什么，哪怕是我们司空见惯无动于衷的一些东西，都能引起他的注意。跟老陈闲聊得知，他八岁丧母，十二岁丧父，靠其他亲属长大成人，从小饱受艰辛生活的磨练。实践证明，人经历些曲折磨难不一定是坏事。人的本性由此而来。尽管不可避免会有些小小的狡黠，比如玩牌过程中流露的些微耍赖行为，那也属于可以理解的范畴，从根本上对做人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我明白，他做事做人会保持一种基本原则，有其可贵的一面。这就够了，很不错。
　　
　　关于儿女婚姻，他有自己的想法，他说嫁女有三等，一等是财大气粗，陪好多嫁妆；二等是量体裁衣，顺其自然，有多大能力使多大能力，不铺张，不奢华，咱就是这一等；三等是收很多彩礼，等于是卖女儿，这是他最不屑的。他一再说，日子是自己过的，不是过给某些人看的。
　　
　　老陈是个爽快人。跟他聊天，有一定的氛围在那里氤氲着。作为镇子上的一名公务员，他对生活，有自己的认识和理解，说起来也是丝丝入扣，入情入理。关于平淡，关于功名利禄，他说起来一套一套的，但不是那种司空见惯的俗见，而是有自己的东西自己的经验在里边，挺入心。利用闲暇以及上街闲转的工夫，我们就彼此的曾经以及社会上某些现象做了探讨交流，总的来说，按他的话说就是，我俩还算对脾气。他多次兴奋地跟我说，这次来忻州，最大收获就是知道了，原来赵家还有一个跟自己说得拢的人，不但是在文学艺术上有话说，在思想理念上也有话说，为此他很欣慰。
　　
　　老陈喜欢书法，来了忻州第三天，就让女儿陪着上街买了纸墨，笔他自己带着的。每天一早起来，或者傍晚时分，他就写上一会儿，楷书，草书，宋体，古诗、名人等等诗句，都在他笔下呈现。“日照香炉生紫烟”，“红军不怕远征难”，“运交华盖欲何求”，“高山流水自成音”。也自己创作。比如上面四句中的最后一句，就是他自己真实感受中的一句。兴致来了，一挥而就，拉我去看，给我说道着，手舞足蹈，很忘情。还给他未曾见面的我母亲题诗一首，言语之间很是真诚。
　　
　　老陈还喜欢看电视剧，尤其是反映革命斗争史实的抗战剧。因为在陕南家里时看《战神》看到一多半，所以来到忻州也舍不得扔下，孩子们就让他在电脑上看，他看得一个人哈哈大笑，情不自禁。遇到电脑自动黑屏，好一会儿也启动不了，他就懊恼不已，急得什么似的……他也喜欢翻阅文史类杂志，喜欢看地图，那些名胜古迹，尤其是革命圣地，他说起来津津有味。指着山西地图上代县革命遗址、雁门关、平型关等等，神往之情不可言表。所以，一来是为全家人着想，更主要的是为老陈着想，我努力排除大雪天气带来的影响，最终安排大家在正月初十那天到颇负盛名的阎锡山故居一游。尽管因为感冒，加上雪后的天气也还挺冷，身体的不适有增无减，但看到老陈游玩得很嗨，我心里的满足无以尽言。
　　
　　很多时候会觉得老陈就是一个老小孩，比如说除夕放鞭炮的时候，老陈开心得什么似的，除了跟我们放花，还自己放甩炮放得放不下手，回到家里还通过窗户往花园里甩，炮仗叭叭地一声声响着，老陈脸上洋溢着十分满足的表情。
　　
　　说是客人，其实某种情形上说，是家人了。本来嘛，这世上，家这个东西就是由意想不到的各路人马组成的，需要由陌生到熟悉，到亲近，这样一个过程。而在这样一个过程里，我们就拥有了很多值得回味的东西。
　　
　　正月十二，亲家两口子踏上了归程。至今还记得临行前，亲家母跟她女儿的那个深情的默默的拥抱。温暖而又难舍的拥抱。老陈见状走到阳台那里，看着窗外的夜色一言不语。这些日子里，亲家母话虽不多，但心里那份担忧，那份记挂，我是能够真实地领略并理解的。待她女儿如同自家女儿。我只能这样一次次跟她说，让她尽管放心。尽管我也知道，天底下，父母的心是根本放不下的。何况还隔了两千里，说不担心肯定是不现实的。
　　
　　直到同事通知上班，我惊觉，恍然间歇下已经半个月。半个月，其实也是忙中有闲，闲中见忙的。究竟闲到什么地步？说不清楚；究竟忙了些啥？道不明白。只晓得，到正月十五一过，优哉游哉的年也算是告一段落了。谁也没规定年该怎么过，只要随心适意，怎么过都好。只是，过了年，这心，就该收回来，该做什么做什么了。可是为何，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2015-3-9

一孔

夏版真是遇到了一对好亲家，就冲这个缘分，就得祝贺一下。

时光安然

可是为何，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说明亲家走了，家里一下空了下来，很是失落。
好人就是有这样的好报，连亲家也这么讨喜。

夏冰

图图

夏冰

嗯，也算是福报吧。谢谢两位斑斑。

一孔

这个覆盖着残雪的街道很空旷，很美！

时光安然

夏冰 发表于 2015-3-9 17:52
图图

啊啊，这么精致的脑袋，不知是哪一个的。

水如空

平常百姓的日子就是这个样子的，夏版一家，亲家一家，正是百姓家庭的缩影，而且是全正面的缩影。

一孔

水如空 发表于 2015-3-10 20:52
平常百姓的日子就是这个样子的，夏版一家，亲家一家，正是百姓家庭的缩影，而且是全正面的缩影。

非虚构的东西往往更能深入人心。

夏冰

十分开心大家的理解认可。
握手致意!

冯学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