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山遇见佛

吕敏讷

<br /><br />      佛说是缘。
   
    与成都结缘源自那个被称作5.12的灾难，因为要编灾后重建志，此次的培训班被农业部安排在这座听起来离那次灾难很近，走近了却发现是一座依然流淌着美的城市。冥冥之中，顺着某种似乎在千年之前已被安排好的行程去，并为了亲历一次佛缘的美。
   
    同行的小杨来自甘南舟曲----那个经历了5.12地震之后再一次遭受了特大泥石流灾害的小县城；而我，所处的小城在5.12地震三年之后的8月12日，那个全县最贫困落后的晒经乡，11个村子当中有9个村庄的人们被突如其来的暴洪摧毁了家园，破碎零落的村庄在肆虐的洪水中呻吟，同样有着同胞受难的悲伤。见到小杨的时候，他是笑着的，言语之间透露着活下来的某种满足和幸运。那晚他们一家三口恰好去了别处，那晚他的家被毁了，他们却还活着。我亦面带乐观的笑，告诉他们晒经的人们在新建的过渡房里过得很好，春暖花开的时节，就重建新家园。吃饭时我说“是灾难让我们聚到一起来了，灾难过后，相信人间会更温暖”，大家沉默。
   
    所处的小城秋叶飘零，秋风凄凄，清凉似水了，突然被火车送到这座温热如夏，绚烂似春的城市，顺着三江合流的汹涌江水，被潮湿的水雾包围着，要去乐山看看佛。享受着夏阳照耀的酣畅淋漓，却并无阳光炙烤的燥热，面部并不需用防晒一类的东西，却不必担心紫外线，不必担心晒伤了皮肤，只觉得面部潮润，身体的每个毛孔在向外排出毒素，光这一点，就让人喜欢上了这座城市，女人的小心思在这里得到极大的满足。沐浴着天然的美容，长舒一口气，呼出积存在体内的污物，扑面而来的全是欢悦的空气，顿觉身心一片轻松，脑中一片空白。山岳高远，涛水无声，并不去辨方向，只聆听着心跳，向着空气更潮润，山音更清越处前行，就这样去看佛。
   
    令人惊叹的并不是山前高崖上的“乐山大佛”四个白色的大字，亦不是迎面山壁上的壁刻，那个大大的红色的“佛”字。当沿着绿苔茵茵，崖壁滴水的小径拾级而上，行人拥挤，各自脚步匆匆忙忙，向着佛的方向。导游小姐面无表情，用惯常的熟悉字句和语调例行做着解说。游人大汗淋漓，如这座滴水的山体，衣衫全湿，好似刚淋过一场雨。
   
    登上山顶，在歇息的片刻，我只身来到山坳处的一个小洞中（这样的小洞多是天然形成，沿途很多），想借着洞中的凉爽独自休息一会，坐定的刹那，我听到了淅淅的细小声音，起初惊慌，原以为是蛇一类的动物在爬行，环顾洞的四壁，并无深草，仅有茸茸的绿苔，却见那洞壁潮润，小小的水滴从看不见的石缝里渗出，竟汇聚成一缕缕细细的水流，那微弱如蚊足一般的丝丝响动，是这僻静处深藏的小洞中独有的声响，是我远离人群，独坐山洞听到的最令我震惊的音符。刚才在告示牌上看到类似“请勿喧哗”的字样，原来喧闹之外，宁静之中，能听到特别的声音，犹如安静时听到心跳。游客们依然挥动相机，匆忙地走向一个又一个景点，而我，宁愿在此洞中多坐片刻，享有静处的声音，这声音原本是易被忽略的。就在导游召集游客来到乐山大佛旁的大平台上，在那儿讲解合影的讲究，诸如摸到佛的头、耳、眉等不同位置的不同意蕴时，我耳旁仿佛依然响动着山洞中缕缕水流的清越响声。内心保持着这份宁静，约朋友独自从大佛身旁左边悬崖峭壁上修成的栈道台阶上悄悄走下去，正好游人聚集在上面合影，因而栈道上静静的，我们轻轻地走，内心沉浸在平静中，没有一丝的恐惧，就这样从大佛左旁一直走到佛的脚下，那里是两山之间这尊相当于24层楼高的乐山大佛雕像前的一块平台。在那里，我抬头，仰视面前这尊建于唐代山一样雄伟、山一样蹲坐的千年大佛，再次琢磨“千年”的含义，千年的岁月不可估量，千年的历史和人物只能借助纸张上的那些文字，而这千年的大佛却切切实实地在我面前，是可观可感的存在。大佛的眼底，是三江水的汹涌浪涛，载着几只船在走。江水滔滔却又似乎无声平静地流，并不因这里谁曾来过又去；大佛稳坐千年，平静地微笑，目光淡然，并不因谁曾来过这里又走。而我，从远远的那座小城来到这佛的脚下，佛的面前，似乎从一个纷繁喧闹的世界逃离而来，完成一次生命之旅。在佛面前默想片刻，观望那尊高不可及的佛，在想，我们的“今生”是否也是从某个世界逃遁而来，换了一些角色，结了许多缘，欠了许多债，逃到今世躲藏。
   
    在乐山佛的宝殿前，有许多人在虔诚地祈祷，于是我也在乐山佛的脚下默默站立，想要听听自己心灵深处的祈愿，而就在那时，内心只有一个声音：活在温暖的人间，拥有世间的爱。这让我震惊，平素不是有许多想要实现的愿望吗，不是渴求许多不能得到的东西吗，在佛面前，怎会变得如此抽象和简单？前段时间在网上会碰到舟曲受难情形的一些照片，真不忍心看，那些红色的泥浆裹挟走了的生命，定会曾有许多许多的愿望，但于他们而言，有什么能比活着更珍贵！其中有一副照片令我静默，在那张安静的床上，有位年轻的妈妈以一个母亲的姿势侧卧着，搂着一个平躺的婴儿，她的长发理得很顺，搭在枕上，她红色的内裤依稀可见，大概刚喂过小孩，右乳挨着婴儿的头，孩子嘴张着，一定做过瞬间的哭喊和挣扎，他的表情里有着一个婴儿所不能表现出来的绝望和痛苦，那是孩子留给这世界的最后一个表情。而妈妈则睡得那么自然，也许是太累，她把头深深埋进臂弯，搂着孩子，就那样安然睡去，她也许正做着美好的梦，在蓝天下阳光里大地上呼吸真实的空气。旁边没有孩子的父亲，他大概去了远方吧。这雕塑一样裹覆在泥浆中的睡姿令人惨不忍睹。我对照片进行了评论“删了吧，让到另一个世界的人们安安静静的睡去。”我还看到了好多晒经乡受灾抗灾的照片，那些土坯房地基被掏空，在暴虐的洪水中七零八落，东倒西歪，泥浆侵袭农家小院，炕头和灶台被冲毁，粮食和农具一袭而空。那位老年妇女，站在被泥浆围堵的大门口，手扶着门框等待救援，惊恐的双眼流露出无边的绝望和无助，却并没有哭。在那段采访中，那个脸颊紫红的小男孩，擦去嘴角的饭粒，卖力的说道 “只要我们还活着，就能读书，就能建好新家，一切就有希望。”这就是灾难过后最美丽的誓言，这所有让人动容令人落泪的瞬间，是我们生活在安宁中的人们应该记住的。突然想，我们能拥有晴天和雨天，能拥有大地和空气，我们多满足。睁开眼睛有美妙的世界，闭上双眼有多彩的梦，我们多幸运。活在温暖的人间，拥有世间的爱，我们多幸福!每个安宁没有灾难的夜晚，静静侧卧在孩子的身旁，挨着那粉嫩的小脸，闻着熟悉的气息，轻抚柔软的小手，给他讲美丽的童话，给他说真实的故事，就这样去拥有人间的温暖和爱，我们多幸福！
   
    那一刻，我突然间顿悟，纷繁的生活和环境让人产生了太多的渴求和欲望，内心充斥着满满的得失和忧乐，我们的心有太多的负累，世俗的名利荣辱让我们的身心疲惫，因此，我们往往听不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我们心灵深处最清越、最纯美的响声往往被覆盖被掩藏，自己丢了自己。平静之中，才能真正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而那声音，就是我们最简单的心事。与自己对视，给心灵一点空间，一片宁静，并把自己的心事说给佛听。说给佛听的心事，其实还需自己去倾听；我们内心的声音，其实还得自己去听。看来，帮我们实现心事和愿望的，其实并不是佛，是我们自己。大概，佛就在我心中吧。于是，我转身，把手伸向高空，朋友为我留了一张影，照片上，我的手刚好摸到佛脚的位置，佛脚趾甲清晰可见，照片上我的身影渺小，不及佛的一个脚趾甲那么醒目。人常说“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而我，在这尊千年大佛面前，摸了一回佛脚，倾听了自己的心跳，自己帮助了自己，让自己相遇了一回佛。
   
    回到日常生活的喧闹之后，常常怀念山洞中那水流的声响，那在静处体验到的心跳的声音，于是，生活的累了，常常让自己的心静下来，让自己依然坐在那乐山滴水成流的山洞中，让自己依然默默站立在乐山大佛的脚下，来听心跳，并听听尘世之外宁静之中独有的声音。不去追逐，不去强求，活着并爱，只静静把握和拥有内心深处那平平淡淡、简简单单的幸福。

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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