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设法治社会敲窗而来

一江言语

假设法治社会敲窗而来

                               安杰

　　想到这个题目很久了，之所以迟迟未能动笔原因有二，一是论述上很难把握又不可能完全展开，二是它某种程度上刺痛了我们这个民族最敏感的神经。众所周知，法治社会这个词，因为经常出现在官媒和业界，妇孺皆知下动辄以法治社会如何怎样的夸夸其谈者比比皆是。然而，法治社会的运行条件并非纸上谈兵，也不是制定一部法典，又或者学习借鉴其他法系若干法律名词就可以一撮而就的。
　　
　　法治社会的前提条件是，它必须要具备一定的物质文明条件，也必须要具备一定的精神文明条件，还必须具备一定的社会整体宽恕条件和妥协条件。我们的社会，一旦有公众关注的案件发生，动辄民意汹涌杀声四起，实则是与法治社会的目的背道而驰的；我们的社会，一旦有公众关注案件发生，动辄民意汹涌以所谓道德绑架司法，实则也是对法律的亵渎和践踏；我们的社会，一旦有公众关注的案件发生，动辄民意汹涌以舆论影响司法公正，也是对司法的粗暴干涉；我们的社会，一旦有公众关注的案件发生，动辄立法行政对司法指手画脚，无疑是对契约精神和民主法治的严重破坏。如果以上所述之弊端不能够被有效遏制，凭借一时兴起，凭借一厢情愿的空谈法治社会，又或是口是心非逞一时口舌之勇，假法治之手行己之私，翻云覆雨，结果恐怕会与法治社会失之交臂。
　　
　　毋庸置疑，法治社会的形成，需要全民共识，需要社会条件，也需要从身份到契约，从局部到整体的文化认同和法律上的认同。死刑存废争议从它诞生的一刻开始，成为众矢之的理所当然，因为我们人类长期进化而形成的同态复仇，不仅仅表现为社会的朴素正义，更表现为睚眦必报，它还有更深邃的进化过程中埋藏于人类骨子里的排他性的欢愉。复仇是人之天性，或曰天性使然，这就导致了一个社会的底线正义，曰：杀人偿命。某种程度上，杀人偿命的死刑执行方式也是以暴制暴，或者说死刑的存在，必然会令所谓的法治社会的基础动荡不安，社会宽恕氛围难以形成，从而引领民意在固定思维模式下自我表扬或自我肯定，从而导致恶性自我复仇得到更广泛的民意支持。
　　
　　以上世纪70年代法国亨利案为例，亨利其人从小就劣迹斑斑，他曾因多次盗窃而入狱，又在他24岁的那一年绑架并杀害了年仅8岁的小男孩菲利普。从刑法的角度而言，亨利既是累犯，有没有从轻减轻的情节，而且属于蓄谋杀人。当亨利被警方采取强制措施又释放后，这个家伙居然面对新闻媒体大放厥词，说什么他平生最痛恨对儿童实施犯罪的坏人，希望警方严惩杀人凶手，最好直接绞死。然而他就是杀害小菲利普的凶手，当他的辩护律师巴丹戴尔在法庭上为其辩护，采取旁敲侧击围魏救赵之术，试图以此轰动法国的刑案呼唤法国废除死刑的时候，可想而知法国社会从上到下之愤怒是何其翻江倒海？甚至就连当时法国的司法行政首脑都就亨利案高呼“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然而，巴丹戴尔最终说服了陪审团和法官，正如巴丹戴尔所说：“以命抵命的赎罪献祭，就是在怀疑宽恕的伟大力量，就是在否认救世的普遍性与皈依的可能性。”一句法国终将废除死刑，你们无疑终将成为历史的孤家寡人。一句当一个母亲的泪水汇入另一个母亲的泪水时，正义在哪里？当这些掷地有声余音绕梁的辩护词回响在法庭上的时候，对法国社会的司法、风俗、宗教的影响可想而知。巴丹戴尔是幸运的，此后不久他成为法国司法部长，上世纪80年代，法国也终于废除了死刑。
　　
　　无独有偶，上世纪90年代轰动美国的辛普森案，梦之队律师强大的阵容，不按常规出牌的辩护策略，神出鬼没的取证过程，终于让检方大败亏输。然而，辛普森案历时九个月，耗费近千万美金，大小陪审团组成的费时耗力且不说，作为陪审团成员，入不敷出的薪水，为一个毫不相干他人的案件，牺牲个人的利益我们这个民族准备好了吗？假如你年薪过百万，你愿意为不相干的案件放弃你的经济权利吗？退一步讲，如果案件流审，纳税人仍需自掏腰包，我们是否情愿再花一千万美金？再退一步说，刑法的不枉不纵，一追到底原则，我们是否同意为了保障人权捍卫自由而姑息养奸？要知道，辛普森案发时至今日，仍有很多美国人认为辛普森就是杀人凶手。
　　
　　法治社会的形成是需要全社会付出代价的，它不是某个集体某个人的事情，它不仅需要全社会达成共识，而且还需要人与人之间愿意妥协，愿意宽恕和原谅。以我国刑案为例，百分之八十的刑事犯罪都是有被害人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的是非观念早已深入人心。在这样的风俗、人情、善恶、观念，甚至以怨报德的社会现实面前，所谓非法证据排除规则，所谓一事不再理，所谓疑罪从无原则，移植过来，水土不服下终于会流于形式。
　　
　　法治社会的形成，除却遵守规则，除却人的可信，还有个追究刑责和民事赔偿相对的矛盾亟待化解。以前几年药家鑫案为例，药家鑫被执行死刑，而民事赔偿恐怕是一纸空文。毕竟药家鑫是成年人，他被执行死刑，从民诉的层面而言，他的父辈并没有替他承担民事赔偿的法律义务。当然这里面还有个很哀伤的话题，药家鑫被判决前他的父母曾以现金20万赔偿张妙家人，以求得张妙家人谅解，结果遭到拒绝。然而，药家鑫被执行死刑后，张妙家人又去药家索要那20万赔偿金，同样遭到药家鑫父母的拒绝。回首经年，假设当时双方都能稍作妥协，假设当时没有舆论汹涌干预审判，假设我们废除了死刑，那么至少张妙的幼子及其父母在民事赔偿上会有少许慰藉，经济生活会有所改善。
　　
　　不是吗？
　　
　　杜牧《阿房宫赋》有言：“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之所以想到《阿房宫赋》，源于近期又有刑案备受舆论关注，前有山西太原民警王文军涉嫌滥用职权案，后有上海宝马车司机涉嫌故意伤害致交警死亡案。这里刑法层面的主客观相一致原则，罪刑法定原则，调查取证、审查起诉以及定罪量刑姑且不论。媒体、民意以及谋取私利者可否在逻辑层面上推己及人，在法律位阶，适用法律等方面持审慎态度呢？能否在社会戾气深重又绝不接受妥协的环境里多一点对生命的敬畏？要知道，我们是进化而来的，从蛮荒到繁华，从野蛮到文明。今天你反对的，明天你未必会反对，今天你认可的，明天你未必会认可。这不仅是生命繁衍生息的动力，也是生而为人终于会有的人的层面的高贵和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
　　
　　写到这里就该回到主题了，法治社会是需要全民族付出巨大代价的，无论是从上而下的变革，还是自下而上的变革，也无论是经济上的，还是意识形态上的，更无论集体的个人的，法治社会必须付出的代价都是无法避免的。一个社会，中产的形成，物质精神的富有，三大法律日趋完善日益完美，即便是契约宪政都还不能完全满足法治社会良性运行的要求。法治社会说到底，无非是社会全体成员是否愿意为此而舍弃自己的一部分经济权利，是否愿意渡己及人换位思考，是否愿意放弃道德绑架而尊重私权，是否愿意拥有敬畏而懂得宽恕。也就是说，假设在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情形下，你是否学会并理解了保障人权有时候往往比惩罚犯罪价值更高，更值得我们追求和期待。
　　
　　如果我们希望沐浴法治社会的阳光，如果我们期待呼吸法治社会的新鲜空气，那么她是需要全民达成共识的，需要宽容的社会风气，需要个体与个体间的相互理解和支持，也需要我们这个民族具备起码的近乎于宗教的宽恕和敬畏的。假设忽然有一天法治社会敲窗而来，在你的灵魂深处，你准备好给她接风洗尘了吗？

夏冰

拜读新作！
给你重排了下版。

夏冰

虽说是老话题了，但有所深入，发掘到位，就有了可读性和思想性。
值得注重的文。

时光安然

如果法制来敲窗，那就别攒着了，开啊。
想起很久以前看到的一本杂志，说一外国妇女为骗保险，以短枪走火为由杀死了自己几任丈夫。后被判死刑，坐电椅处死的。不知彼时的伊国是否还有死刑，但我觉得这样穷凶极恶的妇人，如果任由其继续活着，也太慈悲为怀了。

水如空

这个愿望遥遥无期……

夏冰

提读欣赏。
期待一江言语老师多与大家互动，共同打造良好平等交流平台。

一江言语

夏冰 发表于 2015-3-19 11:23
提读欣赏。
期待一江言语老师多与大家互动，共同打造良好平等交流平台。

这个说辞不会是在责怪吧，近期较忙，恕不能一一回复了。

一江言语

李明 发表于 2015-3-18 14:50
敲门的就给它开门，祈求的就给它得着。

李兄的杂志怎样了，兄弟的粗浅文字若不嫌弃尽管拿去啊，我不索要稿费嘿嘿。

一江言语

水如空 发表于 2015-3-18 20:25
这个愿望遥遥无期……

如空兄春天好，很久不阅读你的雄文了。

一江言语

时光安然 发表于 2015-3-18 19:19
如果法制来敲窗，那就别攒着了，开啊。
想起很久以前看到的一本杂志，说一外国妇女为骗保险，以短枪走火为 ...

在西方国家废除死刑的国家，一旦战争回来，死刑也一定回来，死刑存废与其说是个选择性法学理论，倒不如说是文明与野蛮的较量，当一个国家的物质精神发展到需要取消死刑的时候，他一定会被取消的。国家权力是公民让渡出去的，从来不会有人傻到连生命权利也让渡出去。也就是说生杀予夺的权力需要限制，制衡，以暴制暴复仇是野蛮的，死刑某种程度上也是不人道的。

时光安然

一江言语 发表于 2015-3-19 13:02
李兄的杂志怎样了，兄弟的粗浅文字若不嫌弃尽管拿去啊，我不索要稿费嘿嘿。

二拐出杂志了？啥时候的事？木听说啊。
拐编，看在咱兄妹的份上，选俺一篇稿子吧，如果还能顺带给点费费，再好不过。

冷晰子

一江，某天你说你是律师，我居然一点都没有惊讶。嘿嘿。
2015，问候一下。：）

一江言语

冷晰子 发表于 2015-3-24 09:05
一江，某天你说你是律师，我居然一点都没有惊讶。嘿嘿。
2015，问候一下。：）

春天好嘿嘿，应该不会惊讶的。

李华新

有一篇《中国需要大智慧》的文章可以搜一下一读。会有帮助的。拜读大作，并问好！

一江言语

李华新 发表于 2015-3-27 17:26
有一篇《中国需要大智慧》的文章可以搜一下一读。会有帮助的。拜读大作，并问好！

谢谢提醒，有机会看看，关键是现在越来越懒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