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忽已晚
一
独自在凉州城里转悠了一天。去了文庙,又去了核桃园里。文庙里很空,核桃园里牡丹尝未开。到了下午,城里忽然刮起了大风。一时,飞沙走石,令人内心慌乱。着急着,就想回到家去。
从爱馨家取了自己的东西,到路口等去乡里的公交车。风很大,吹的人眼睛也无法好好睁开。长发裹在脸上,心头忽然涌起一股悲情。十九岁的那一年,选择了远方,从这里出发。以为远方就是自己梦想的家。没想,几十年之后,心里最牵挂的,还是这个养育了自己的老地方。只要走在故乡的街头,无论寒暑,还是雨雪。感觉自己每一个毛孔里,都散发着舒服的气息。再看闲散地坐在街头巷尾的那些老人,忙碌奔波的中年男女,背着沉沉的书包上学的孩子们,站在街边大声吆喝的小商贩,浓重的凉州口音。张面皮子、王凉面,秦腊肉,蔡家臊子面……一切的一切,都在我面前组成一幅活生生的图画,令我沉醉,迷恋。
昨天到了市里,晚上和老同学去街上转悠。人到中年,更多的时候,喜欢到安静的地方呆着。前几年,这样的时候,我回来,她约了同学,去某一个娱乐场所唱歌跳舞。有时,也放纵一下,喝的醉醺醺回来。仅几年时间,忽然就厌倦了这一切。更希望的,是和自己相通的人,静静地坐在尘世的某一个角落里,享受一下内心的安宁和沉寂。岁月忽已晚。之前,仅是从文字里感受。如今,看花开,感叹一会。看叶落,又感叹一会。转眼,就又到了夏天。一年,怎么就过得这么快呢。
两个人在文庙路的明清街转了许久。傍晚的几粒雨星早已散去,晚霞在天空里布出一幅奇异的境像。不要细看灯光旖旎的街头,还真以为走到了南国的某一个古城角落。这些日子,受那写了一封辞职信,就远走他乡的那个奇女子的影响。自己也常常涌起一种想拋下一切,远走他乡的感觉。但思忖良久,终没勇气。网上流行一句话,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但钱包这么小,我又怎么办。行走天下,是每一个人的梦想。但那说走就走的勇气,真的不是每一个人都有的。再说,真的走了,上大学的儿子怎么办。家里的老母怎么办。即使真的走了,早己习惯了这种朝九晚五安定日子的自己,未必也真的能在外面的世界里生存下去。所以,收起这些非份之念头,该做什么做什么吧。
灯光旖旎。我们一家一家的转商铺。反正兜里也没几个钱,就是看着过过瘾而已。爱馨一件接一件的试衣服,我笑着看她。知道她不买,但就是爱臭美。试了几家,店员的脸色渐渐的难看起来,我们就回去了。
夜里,和她睡一起。说了一会话,就睡着了。前几年,我来了,就把她老公撵沙发上睡。我们一夜不睡的说话。从孩子,男人到工作同事,还有藏在女人心里的小秘密,不觉就天亮了。第二天,她肿着眼睛去上班,我藏在她家里补觉。但也不知从哪一年起,话就越来越少了。俩个人说着说着,就睡着了,竟然连梦也越来越少了。人啊,老去真是一瞬间的事。细看友友发际,已有许多的白发了。青春时,彼此就是一面镜子。你桃面,我亦柳腰。什么时候,光阴就把我们所有的青春偷走了呢。这一年,我的头顶,也徒增了无数的白发。对镜自照,真有一种触目惊心的苍老呀。女人的容颜,就如那春天的花朵,真是过眼的烟云呀。这一夜,我俩躺在同一张床上。本来想好好聊聊这几年各自的生活,上大学的儿女,还有过往日子里的喜怒哀乐。但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整,我就准时醒来了。厚厚的窗帘缝里,一线太阳的亮光早已射了进来,照在爱馨还酣睡的面孔上,给她的面孔渡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粉色。我悄悄地躺着,听友友圴匀的呼吸声。三十年前,我们曾在一所乡村中学里读书。夜里,挤在那间低矮而脏的学生宿舍里。十几个女孩子,彼此紧紧地挨着。睡着的时候,就是这样面孔对着面孔,呼吸着彼此的呼吸,也由此结下了一生的友情。三十年来,无论我们彼此在哪里,我们见或者不见,友情却从来也没有淡去。甚至,此同胞的姊妹,还要情深。走过的日子,消失的青春,都深深地留在对方心里。
七点铃过,我叫她起床。她在凉州医院上班,住在天宁苑。从家到单位,步行大约二十分钟。他老公也起床了,稀里哗啦洗浴一阵子,俩个人都去上班了。他们俩个,是中专同学。成家二十年来,日子也是一点一点攒下来的。为了一套八十几平米的房子,挣扎了近十年了。最近,爱馨在学习驾照。也许,再过一年,他们也能加入有车一族了。这一、二年,私家小车爆增,在我生活的那个小县城,几乎也是家家都有小车了。生活总是在不停的往前走,人生的价值,也许就是不停的实现这一个又一个的梦想吧。只有我,永远都游离在现实之外,在人到中年的路上,傻傻地做着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文字梦。
他们上班去,我还懒在床上。心里,思忖着一阵起床后,我要去哪里。本来,是约了文友金梅去核桃园里看牡丹的,但听说今年园里牡丹还未开,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二
凉州城里,只要天气晴好,永远都有灿烂的阳光,今天亦然。
天宁苑的大院里,香槐花已开了。浪漫的花束,高高地垂在树枝上。淡淡的香味,弥漫在小区的角角落落。一年,只不过光阴打了一个盹。去年,香槐花开的时候。带着妈去植物园看牡丹。在田地劳作了一生的母亲,没有见过那么多美丽而美好的植物。我尽其所知的把我所认识的所有花草指给母亲看。李树,榆树,苹果村,碧血红桃树,玉兰树,樱桃树,最高最大的,是核桃树。桃花,李花,苹果花,还有低处的紫色菜籽花。母亲只见过田野里金色的菜籽花,对于生长在香槐花树下的紫色菜籽花,她老人家又赞叹,又惋惜。赞叹的是,那些菜籽花实在开的好看。蜂蜂蝶蝶,嗡嗡嘤婴,不停地围着它们转。惋惜的是,不知这些紫花菜籽有没有人收拾了去榨香香的清油。那些香槐花树,又高又大。显得站在树下的母亲又瘦又矮。满头的银发,在花丛中有着一种刺眼的白。有一次,翻看父亲在世时,和母亲的最后一张合影。觉得母亲的白发还没有那么多。父亲走了仅四年,母亲的头发就全白了。在一块鸢尾花地里,母亲俯下身去,认真地看那些花。她觉的,它们和地头上的马莲花长得很像,只不过它们进城了,变得洋气起来了罢了。池塘里的荷,刚刚浮出了几片叶,我对母亲说,等到荷花开的时候,再带她来看。她高兴的嘴都合不拢了。几年时间,母亲的牙几乎全掉光了。给她置了假牙,她觉得难受,也不带。所以,更嫌苍老了。岁月,真是一个无情的贼。轻轻的,就把我们所有人的时光偷走了。有时,懒惰的,连心也旧了。旧的,想不起许多的往事了。
带母亲到牡丹园里。牡丹开得正好,满园的牡丹,富丽堂皇,硕大而美丽。母亲爱惜地看着,不时用手轻轻触一下。那神情,就像触着小时候的我们的脸蛋似的。我让母亲站在一丛紫色的牡丹中,给她拍片留影,还让别人给我和母亲留了影。我在花丛中紧紧搂着母亲,再一次感觉到了她的瘦小。不由得,一阵阵心痛。是什么,偷走了母亲健康的体魄呢。父亲在世时,我竟然不知道凉州城里,还有如此美好的一个植物乐园。也就从来没有带父亲来过。父母的身上,我们为人子女的,会留下多少的憾事呢。今年,天一直冷,园里牡丹还没开。想好,下周再回来,带母亲看牡丹。
这样想着,我已走出小区好久了。从文庙路口走进去,迎面碰上许多刚从早市买了菜的老人。他们都是刚刚参加完晨炼的老人,买了新鲜的茄子,辣子,西红柿,还有半斤肥瘦相间的猪肉。要回家炒茄辣子菜,做西红柿面片子呢。
阳光很好,一树黄玖瑰,开得热情而灿烂。文庙广场的小凳上,到处都坐着三三俩俩谝闲话的市民。凉州城里,自古闲人多。有的人,拿上个小马扎,提上半壶茶,一坐就是一整天。从国家大事,到市井逸事,邻里趣闻,不说到昏昏天黑,是不罢休的。也有贤孝爱好者,一把三弦子,几支俚曲儿。唱的人开心,围的人快乐。又何乐而不为呢。再看围观的人,那个不是其喜洋洋者矣。人活着,无论贫富贵贱,就涂个轻松自在,简单快乐。悲也一天,忧也一日。何不在这简单的日子里,轻松活着呢。
一个老妇人,怀里抱着一只漂亮的狗狗。狗狗的头上,还扎着一个粉色的蝴蝶结。另一个老人,正飞溅着唾沫给别人讲什么。讲的人在笑,听的人也在笑,连路过看到的我也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三
脚随心走,走到哪里算哪里吧,反正今天也没有什么事,偌大的凉州城里,哪不是自己的去处呢。
这时,正好走到了文庙广场的那里。看高墙碧瓦,飞檐翘壁,忽然觉得自己已有好些年没有走进去过了。探头向售票口张望了一下,一个中年的女子正坐在里面向嘴里塞东西。看到我,她有点不好意思。伸出了三个指头示意了一下,意思门票是三十元钱。
买了票,我向她讨一份关于文庙的简介啥的。说起来真是有点惭愧,生为凉州人,却对自己地方上这一座闻名世外的儒家大院不甚了解,真是有点说不过去。总觉得,它就在自己家乡的土地上。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想怎样了解,就怎样了解。但总是,光阴一寸一寸过去了。陌生的,越来越陌生了。甚至,连熟悉的,都一日日变得陌生了。第一次到这里,是上高中的时候。一群无知青年,吵吵闹闹地到这里,胡乱转了一气就走了。只记住了一个状元桥,记住文庙的正门从来没有打开过,是因为凉州从来也没有出过一个状元郎。而后,十几年过去。再也没有踏进过半步。又一次去,是和他刚刚结婚的时候。他说结婚要旅游一下,我们就转了个凉州城。在文庙里,他看碑,我看树。我还趁着工作人员不注意,爬到了那树千年老槐树上,结果被人家罚了八十元钱。二个人悻悻地走了。从此,再也没有进去过。而已,时光又去了近二十年了,我又走了进来。
文庙里很安静。苍天的大树,在初夏的阳光里寂寞的呼吸着。这些承载了无数文化气息的树木,在这个大院里大都有了上千年的历史了。千年,在时光的长河里也许只是一瞬间,但对于一个人来说,已是不可触及的历史了。我一个人走着,看那些碑,看那些匾。我知道,在这里,每一块碑,每一块匾,都有自己传奇式的故事。都是这座古老而现代的城市某一个时期的一种文化的象征。
那棵树仍在,它似乎还是老样子。弯曲的树身,诱惑着人们爬上去。五月的阳光,静静地洒在它的身上,它刚刚绽出的新叶子,在高高的空中翠翠地绿着。它是不会在乎它身边发生过的那些事情的。而我,在树下深思了良久。今天,我还来看树。而看过碑的他,早已离开我许多年了。
在文昌宫桂籍殿外的一张凳子上,我坐了很久。直到一个工作人员,很怀疑地过来询问我,我才离开。我的头顶上,就是那上百面的牌 匾。它们在时光的空隙里打坐,我在它们的脚下仰望。它们是属于这里的,是属于世代来敬仰它们的人们的。
钉着铜钉的大门,还是那么的厚重。孔子行教的铜像上,已有了光阴斑驳的气息。藏书楼和东西两侧的大殿里空空如也,只有棂星门上那几根出头的柱子,在蓝天之下寂寞地张望着。高考的日子马上要来了,状元桥又热闹起来了。红绸的祈愿带,在微风中哗啦啦地响着。
后院,一树的黄玫瑰开的正好。几丛牡丹已谢了,硕大的花瓣寂寞地落了地下。几只蚂蚁,正费劲地要将它们搬走。一只猫,从树的深处走过来,它默默地望着我。一滴雨,正从我的心头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