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4:34 编辑 <br /><br /> 印象里的褚红,是猪肝的颜色,深而泛紫,透着泥土一样的腥气味。腊月间,乡人多喜欢门口挂一副猪肝,待晾干变硬后正月里闲时串门下酒之用。不过,总会惹得小猫小狗跑前跑后。
卡夫卡的《城堡》应该是这种颜色,可望而不可及,冷漠,威严,就像老家山顶上的土堡子,已经被岁月涮的发白,直到生命的最后。土堡子里却不是这种调子,柏树,榆树,翠绿,绿的有情致;庙宇,鸱吻,深褚色,褚的威严深广。也有小鸟从草丛中飞出飞进,会打乱堡子里的幽静,让所有的颜色变得斑驳,混淆。
见过陈逸飞《布达拉宫》的油画,在中国美术馆。苍穹般的雪山之下,宫殿,被暗绿和灰白簇拥着,如同王者。宁静,忧郁,睡莲一样。褚红之墙,美的甚至有些惆怅。白绿之间,浪漫与写实糅杂,亦悲亦喜,亦慈亦悯,而弥漫期间的沉静则让人感怀。后来,在《黄河颂》里也见到过这样的颜色。朝晖之下,黄河,长城,大雁,和粗粝的枪托,沉浸在一种神圣和庄严中。光影潋滟,蓝的纯洁,黄的灿烂,红的肃穆。《二重奏》里的乐女,在褚红色大提琴的映衬下,妥帖,而雅静,一脸安详。
紫禁城则有一种荒凉感,沧桑而雍容。高潮退后的残红,一直挂在那琉璃的脸颊上。就像深闺幽妇,倦怠地绵延着无尽的欲望。牌匾,门楣,高墙,是欢乐过后的战栗和忧伤。而宫殿之中,是一种沁透全身的冰凉,寂寞的像蛇一样。千百年来的沉默,玉蚌一样牢牢地将一抹抹坚实的褚红闭锁起来,但在阳光下会越来越明丽,甚至灿灿发亮。
想起褚红,就会想起唢呐,二胡。它们都有一柄褚红色的木杆,就像乡间老汉别在腰间的旱烟锅。民间,而泥土。
王磐是明朝散曲大家,他一生纵情山水,所写散曲《朝天子.咏喇叭》,诙谐风趣。“喇叭,唢哪,曲儿小,腔儿大。来往官船乱如麻,全仗你抬身价。军听了军愁,民听了民怕,哪里去辨什么真共假?眼见得吹翻了这家,吹伤了那家,只吹得水尽鹅飞罢。”这是在讥讽官员出行时的排场。其实,在西地,乡下人接媳妇、过庙会,都会吹唢呐。那些齐整整朝天的木柄,辣子一般油红,高亢,富有穿透力,更让人喜庆,温暖。就像《百鸟朝凤》,《抬花轿》,热情,欢快,生机勃勃。二胡就伤感了好多。但有一种稳重,淡定与倾诉。乡人唱小曲,腋下多夹一把二胡,往板凳前一坐,松香抹匀,板起,任油缸倒了,也不会急匆匆而去。那份从容,就是褚红。
喜欢《迁徙的鸟》,是喜欢弥漫其间的一股股莽莽苍苍的悲怆之气。然后就记住了雅克·贝汉,还有他的《喜马拉雅》。《喜马拉雅》是雅克奉献给我们的又一部关于征服,关于成长的影片。喇嘛诺布,一直用宗教的力量行走,画画。他用褚红之色,画下了他的家乡,画下了他的父辈兄长,画下了他们艰辛的生活,也画下了他们不变的信仰。最后,面对大山,他终于明白,信仰是一株植物,只要心中常有,就会成长为参天大树。褚红的壁画,是一种对成长的记忆,却流露着忧伤无奈的认知感。隐忍,而坚定。即便是雄伟如喜马拉雅,也仅仅是一块尼玛石。 褚红之色,由此而充满了蓝蓝的天空。
行走在西部的山卯沟壑,静寂中那些恒久的时光令人沉醉。一个个洞穴,一处处残垣,一面面短崖,一缕缕风尘,让每一眼的眺望,都有种无法言说的冲动。灰色中深广的褚红,或深或淡,或近或远,在流荡、旋转后,又终归沉静。
这样的褚红是诗意的,但更多是粗犷的。在这样的山原间行走,也是惬意的。就像我的画家同学。那一年在宋庄职业画家协会组织的画展上碰见他。偌大的展厅,观者寥寥。巨幅山水的长廊中,他褚红色的西部笔墨,就像老家山梁上的石头,独异,凛然,一眼就能辨认得出来。我问他,京城里的圈子和收藏家们能不能接纳这样的风格?他不动声色,眼色移到了窗外。那时,京城里潮热的天气让人喘不过气来。褚红于他,竟然如此羞涩,妥帖,稳重。
《红高粱》是张艺谋最具生命力的影片,激情,张扬。大片的高粱红和逆光之下弥漫的高粱酒,让生命中不可抑制的张力迸发到了极致。褚红之色,象征了血性,象征了一种反抗的精神。洋溢着的激情和热血让人着迷,陶醉。去年,到银川的影视城。当年《红高粱》中迷幻的月亮门,酒坊,酒缸,依然苍凉,古旧,筛子一样让穿门而过的月色泛起了褚红之色。岁月,并没有因此而退色,无光。
印度的金色是从佛光里淬炼出来的,如金莲,传到中国来就变得世俗如土,如褚红色的墙。即便是和尚,也要穿绛衣。佛菩萨飘拂的衣裙,也是深沉如褚,就像现世里辛劳耕作的老农。还有那些燃烧的香,也要做成褚红。所以,佛国的平等,是从点滴开始的,洁而清好。
《礼记》记载了周朝遍天地遍人世的礼乐之仪。六月热天中,“天子居明堂大庙,乘朱輅,驾赤骝,载朱旗,衣朱衣,服赤玉,食葱与鸡,其器高以粗”。红红的六月,让人觉得人有人路,虾有虾道,君臣和睦,但都整齐划一,明亮无比。就像《卿云歌》里唱的那样,“卿云烂兮,虬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这样浩浩荡荡的光明,清澈如水,如花。
褚红,让六月更加明丽,动人,也变得更加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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