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之天问 ——小说《地球之眼》几个人物刻划的现实意义

摇曳风铃

　　79后作家石一枫的中篇小说《地球之眼》一开篇就吸引我的理由，首先是被俏皮和幽默所遮掩住的浓郁的语言张力及叙事能力，我一气读完，合页感叹。小说的好是通过几个鲜明性格特征的人物来实现的，折射出现实生活在不同层面的反馈。
　　　　　　　　　　　　　　　　　　　　　　安小男

　　小说开头就点明了主要人物的命运走向：

　　在大学的同学中“后来混得最差的是安小男，混得最好的叫李牧光……，混得最差的安小男原来可没这样差，相应地，混得最好的李牧光原来混得也没那么好”。

　　安小男，这应该是本文无可争议的主人公。他的性格或人生轨迹真如同他的名字一样，不与争锋地安心做个小男人。他可以成为一个令人仰慕的小天鹅，但却极力推掉所谓的机会，不可逆转地永远陷在丑小鸭的队伍里。被人轻漫，被人剀视。

　　安小男之所以“以前混得没那么差”, 是因为他是电子信息自动化专业的“天才人物”，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以至于他们的系主任，老院士“当着那么多师生的面，摸着他的头说‘这里面有半个硅谷’，无疑安小男是他们系，乃至他们学校的骄傲。

　　但是，安小男并不在自己的专科内有过多的时间投入，而是对另外的问题深有兴趣：道德问题。几乎他的任何发现都能和道德联系起来。比如他可以从航空警灯的闪烁次数中强光没有达标，而断定这个项目存在贪腐和吃回扣的迹象。

　　也正是由于院士的一摸，安小男在学校的影响力不可同日而语，当他认定当下一系列社会问题在电子学科找不到答案时，曾一度倾向于历史，因为历史系有个写过几本与道德有关书籍的学生叫庄薄益。受这些书的影响，他申请转系，决定从大学一年级开始。他的这一举动，造成两系之间的较量，系主任都纷纷拿出看家本领，说服将其拉至麾下。但是，当因百家讲坛而红透中国的历史系商教授出面拉票，贴近似地叫了他一声“小安子”时，安小男一下看出他的轻佻，安小男又知道正是这个教授，无心教书，却十分乐意让女学生为他彻夜整理上讲坛的资料，以走穴为乐。安小男会轻视他，所以当他轻柔地叫了声“小安子”时，他当场以“你又不是慈禧”的回应，结束了两系之间的争夺，尽管他通过历史系严格的考核。在商教授身上，他看到道德的迷失和沉沦，靠历史来唤醒道德的可能性完全消失了，他又坐回电子系的教室。他经常向历史系的庄博益（文中的“我”）质询：“农耕文明是否终将被海洋文明打败”？“官僚主义是否会扼杀中国社会的创造力”？从中都可以隐隐猜测出他因道德问题可能遭遇的伤害和困守。

　　或许是性格因素注定，或许是别的因素促使，总之当大家毕业后都有一份可以炫耀的工作时，安小男却做起了“校漂”。就是住在学校附近，可以随时去噌学校里便宜的饭，可以有机会遛进去听一场讲座。而他聊以糊口并以此接济母亲的“职业”，却是替考。安小男不是找不到工作，而是他不愿在第一份银行技术部的工作中，替行长设计监听器软件，以满足行长对其潜在威胁者的偷窥用心。“你这样做很不道德”他对行长说。自然，他被很冠冕堂皇调离本岗位，并逼迫辞职，做起了替考。安小男不是不想有份好的工作，除了自己要生活，还有在肉联厂常年用碱水洗肠而患下眼疾母亲的医药费靠他来赚。无论是他让商教授下不来台还是悖离银行行长的意图，都说明安小男心里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以及对偏离道德底线的不能容忍。也更说明，他被道德问题困扰得几近失去生存的能力。


      安小男终于还是在庄博益的撮合下，为同是校友的李牧光打工，竟然是做和银行行长一样的工作。但安小男没有拒绝，除了庄的苦口婆心，想必有更坚定的生活信念。也正是定信念的支撑，安小男竟然利用自己近乎卓越的电子信息技术，成功地阻止一场刑事犯罪集团在国外的逍遥，不仅替国家挽回了损失，也保住了那片将要拆迁做商贸活动的民房。而安小男瞎眼的母亲和她们的邻居们就住这片民房里。无论出于公还是出私，安小男的行为都没有错。李牧光的父亲被双规了，他通过儿子在国外洗钱的动机受到惩治；曾唯一向安小男表白过感情归宿的庄博益表妹也摆脱了李牧光的恐吓成功地和李牧光解除了形式上的婚姻关系。这一切都是网络监控曝光的结果。没有人知道谁是幕后英雄，只是庄博益清楚。当一切都归于平静，他辗转找到安小男时，却发现安小男已完全进入平民的安居状态，他在没被拆迁的民房区一间狭窄的民房窗口开起了维修电脑的生意。赚钱不多，心里却会如这片被人遗忘的贫民区一样平静，他和母亲一起，守护着失而复得的家园。

　　似乎一切都回归原点，对安小男的天问疑惑也终于水落石出。天问的背后，是安小男十岁时父亲自杀身亡的真相，那真相就是，作为不甘与贪腐无度的官员同流合污的土木工程师被遭陷害从高楼跳下。那个土木工程师就是他的父亲，他反对在高规格的工程施工中，降低使用低标号水泥；拒收贿赂。他亲眼看着使用不合格水泥的工程坍塌，都来不及心痛，就莫明地承担了设计方案不合理的罪责。

　　道德天问的结果就是远离道德的绑架与胁迫，这是安小男最终的选择。他以地球之眼的形式诠释了关乎道德的评判标准。

　　　　　　　　　　　　　　　　　　　　　李牧光

　　李牧光是幸运的，同样如他的名字一般，他是沾了身为国企高官父亲的光。

　　他一出场，身上就呈现出与众不同的“贵”气。在新世纪伊始，他就拥有爱华牌收录机作为提高英语水平的工具；入学前刚经历过欧洲诸国游玩。因为有了他，宿舍里没有间断过进口水果，他很慷慨地与大家分享，从而得到同宿人的靠拢与喜欢。在电脑刚进入各大院校时，他给宿舍买了两台，笔记本式与厢式，供大家打游戏看大片。他以自己毫无质疑的富二代身份成功地确立了宿舍的统领地位。他还不用每天早早爬起来上课，因为他的入学资格是他父亲用一块属于国家资产的土地换来的，那块以他父亲工厂名义捐赠的地皮作为学校的“创新基地”为学校赢得满盆钵体。所以他不用上课，却仍然可以以优秀大学生的身份“顺利毕业”。

　　李牧光沾父亲的光，还体现在，他尚未真正毕业，父亲已替他安排好了前途，他仍然故伎重演地用一份不菲的资金“捐”给美国的一所州立大学，为他毕业后顺利出国“蹚”平了路。但是美国人也有“不近人情”的一面，尽管有钱开了先锋，但校委员会规定的“专业领域”论文仍不可少。无论是中国式强辩，还是明显打着国情烙印的“你们学校的委员会不归你们校领导管吗”？“不行我找你们书记谈谈”的可笑问句，都没有动摇美国校方的心。

　　无奈，李牧光父亲对美国方面的妥协，是以钱争取到的国内的不妥协：他以两万块钱的价位出手在国内买一份专业论文。
      谁来做炮制的“枪手”？非安小男莫属。以“替考”为业的安小安当然不拒绝任何一项可以给他带来收入的“订单”。不是李牧光亲自找到的安小男，是与安小男有过几面之交且使其心怀崇拜的庄薄益。最终安小男以5000元的报酬为庄薄益完成了他本人并不知情的这篇远渡重洋的论文。

　　李牧光的异国生活是完满的，他不仅学成毕业，而且还成功地拿到美国政府颁发的永久居住证且在那里开始他人生的“第一桶金”。一直到他的玩具批发公司迅速掘起，“两个球场大的库房，”一个保安已经不能满足看管的需要。

　　李牧光回国，再次把求助的希望交托给庄薄益。而此时，安小男的经济状况并没得到改善，他在肉联厂长期被洗肠的碱水熏坏的眼睛也急需救治。出于对安小男的友情或是同情，庄把安小男介绍给李牧光，并做出一个个讨好状，希望李的仁慈为安小男在他公司谋个生存的差事。李和安并不认识，虽然早有出国论文的相交，但庄并没有曝出论文的出处。或许是李对庄的顺水人情，又或许是李早已了解安的专业状况。李很爽快地答应为安在国内安排一名库管的工作，前提是，设计一款监控视频软件，以在国内完成对美国公司库房的监管。

　　安小男没有令李牧光失望，他设计的高清监控视频效果出奇制胜。安小男是个得力的程序员和员工，他几乎须臾不离地守在监控前，尽着自己的一份职责。这款软件与前面银行行长交给他的任务如出一辙，但可能因为临控对象与动机不同，安小男在应答中没有任何异义且做得风声水起。

　　但是，也正由于安小男的任劳任怨，监控中发现的疑惑令道德的天问再次发起。他通过高清镜头看到了李牧光无意留在仓库桌上的“货物清单”，玩具销售的收入并不乐观。

　　与此同时，他扩大公司的意图传回国内，几千万的投入不是小事，国内许多地方政府都向李投来橄榄枝，而李最后的择址却在本市，也就是安小男母亲所住的那片辖区。迁出那块他们住了一辈子的地方，感情上也有不舍，而且低廉的补偿也引发所住居民的强烈不满。

　　除了情感的无从接受，安小男最大的困惑还是李牧光的公司收益绝不可以给他几千万收购国内地价搞开发做支撑。

　　安小男的人间蒸发成了李牧光的心结，他除了亲自跑回国内，还威胁中间人庄薄益：庄在美国求学的表妹因想留在国外，以与李牧光假结婚的名义试图尽快取得居住权的事实成为李对庄换回安小男的筹码。

　　安小男没有再出现，但是一则网络视频揭开了一家国企高官贪腐的内幕，而那些被曝光的正是李牧光的父亲及其同伙。这一事实的发现，也迫使李牧光在国内，具体地说在本市的投资项目取缔，安小男母亲居住的那片宿舍区得以保全，李在美国的公司宣告破产。

　　李牧光身上无疑有着中国富二代的影子，他们生长坏境优越，家庭境况良好，因此可以以钱的交易手段做为二代们在社会上立足的法宝。这些行为已完会颠覆了“知识改变命运”的论题，相反，权力才是在这个世界上，确切地说在中国大地上立足的根本，那些想凭借自己学识谋得席位的寒门子弟，想实现理想，宛如雾里看花。

　　　　　　　　　　　　　　　　　　　　　庄薄益

　　很显然，文中的庄薄益——也就是小说中的“我”，是最容易被人忽略的，属于不好不坏类的中间人物。但却是文中李牧光与安小男的桥梁人物。他没有显赫的权贵背景，不会有李牧光那样烧家里钱的资本，也不像安小男一样，需要对家庭付出太多。凭借自身的努力亦可进入好的大学，毕业找份饱足的工作。大学生有的毛病与自强他都有：打游戏，看毛片，找女同学在外过夜。他的身上不可避免有着世俗和功利的烙印，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个“文化混混”，但他内心却涌动着最质朴的情感，责任，义气，担当。他不会忘记自己来学习的目的，课余时间还写过可以赚钱的貌似很哲学的读物。也正是这些读物吸引了不同系的安小男，以至和安成了不算真正朋友却牵挂于心的人。他讨厌安小男，因为他的“猥琐”，但他在安小男身上分明又看到另一种光景。这是透过无数次关于道德天问背后所隐藏的巨大的诱惑吸引。

　　大约也是因为他心里保守着道德的底线，所以他利用安，却不伤害他。比如替李牧光找论文写手，他首选安小男；为经济困窘的安小男的工作求助李牧光，他以这样不伤自尊的方式帮助安小男。他看起来有些桀骜不驯，敢对不喜欢的人和事说不，但他又分明是个有责任敢担当的人。致使跟他实习的女大学生意外怀孕后，他虽心不甘情不愿，以为这样突入其来的丈夫和父亲身份“有点匆忙”，但还是给了女方担当的证明，在女方毕业后遂举行婚礼。

　　他心底至善的例证还在于，在得知平时不屑于他，说不上几句话就骂他的表妹面临和李牧光的一场官司时，他毫不犹豫地卖掉李牧光送给他“可以买一辆中等价位车”的金像，加上他的积蓄，准备作为表妹的官司费用。在得知安小男的窘境时，他不露声色地把李牧光给他两万元“论文酬劳”剩下的一半再加上“包里的一万”递给安小男，建议他搬出简陋的“校漂”住所。（安小男把这笔钱后来寄给母亲看病所用）。

　　又当他知道安小男是促使李牧光父亲等人身陷囹圄和表妹解脱官司纠缠的唯一人选时，他没有向任何人说明，也没有去打扰安小男和母亲平静的生活，他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们独享的那份恬淡和满足，表明他内心的感激与敬重。

　　三个人物，其实在我们的生活中都能轻易地找到他们的影子，他们也代表了当今三种不同社会阶层，成为贫富和中产的缩影。因为李牧光的父亲是国企的“一把手”，就有了权力制衡下的变异，不仅使权力在国内畅通无阻，还可以亨通国外。学术的权威在金钱面前不堪一击，成为权力支配下的置换物质。而通过儿子国外办公司达到国有资产堂而皇之据为已有的目的。李父的目的没有完全实现得益于安小男“敬业”之下对心中疑惑的追踪，正如他对道德的质询一样。他可以没有大的作为，因为父亲的事让他背上了沉重的十字架，他甘愿做个小人物，以微弱的收入支撑家庭的重负，如果没有朋友的引荐，或许他的一生就这样安渡了，朋友的相助使他完成了对父亲怨屈的伸张，以挖解犯罪集团的事实，作为对父亲亡灵的安抚。安小男正是当今社会大多数生活在底层人群的代表，他们可以没有好的社会背景与人脉资源，但可以通过接受更好地教育，勇敢地背负起社会的责任。当然这种责任的动机还有小我的意识占据更大的比重，但谁说民族的矛盾不是由个体的矛盾积蓄的呢。他通过“天眼”在实现个人道德问题上的胜利，正是一个小人物无力挣扎后发出的最强劲的呐喊。

　　天问终于收尾，但还有多少被道德土壤掩蔽的事物还没有现身呢。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可以继续发出类似安小男似的天问，这样离和谐而纯净的社会就更近了。
　　　　　　　　　　　　　　　　　　　　　　　　2015/8/3

摇曳风铃

刍了一篇，来支持评论版。

高迎春

一部中篇小说，三个主要人物。这篇评论，从理清人物性格入手，揭示出各色人性本质，揭示出社会之间的恶与善，让读者领略了一部佳作的人文价值。

安小安（男）一下看出他的轻佻。

夏冰

提读。
得空欣赏！

王克楠

以人物为线索，评的很流畅，向你学习，我始终无法进入小说评论的境界......

黑龙江小龙女

我一向读小说，就注重情节了，姐姐从人物入手，写的深刻，阅读体会。

摇曳风铃

高迎春 发表于 2015-8-3 11:26
一部中篇小说，三个主要人物。这篇评论，从理清人物性格入手，揭示出各色人性本质，揭示出社会之间的恶与善 ...

谢谢高老师，我写得不好，多批评。

摇曳风铃

夏冰 发表于 2015-8-3 11:58
提读。
得空欣赏！

期待夏版的批评意见，这类文章我写得少。

摇曳风铃

王克楠 发表于 2015-8-3 12:08
以人物为线索，评的很流畅，向你学习，我始终无法进入小说评论的境界......

谢谢王老师，我也只是写了点感受，不能算是评论，发这里也是更好地倾听与学习。

摇曳风铃

黑龙江小龙女 发表于 2015-8-3 20:19
我一向读小说，就注重情节了，姐姐从人物入手，写的深刻，阅读体会。

龙女过誉，我写东西有时不过心，想哪写哪，对此类文字读得也少，来这里纯粹地弄斧了。

梁星钧

总的感觉是作者吃透了原著。
所以才有了如此娴熟的语言驾驭及作品人物分析。
也才有了这种自己真正理解之后的人物故事复述。
也更有了如此的单人分析，观点含露，个别揭示和总体及社会要义描述。

摇曳风铃

梁星钧 发表于 2015-8-4 10:54
总的感觉是作者吃透了原著。
所以才有了如此娴熟的语言驾驭及作品人物分析。
也才有了这种自己真正理解之 ...

谢谢星钧鼓励，我一直想要认认真真地支持你一下的，无奈水平真有限，又障于内心的应答，所以写出来，别笑就是了。

摇曳风铃

梁星钧 发表于 2015-8-4 10:54
总的感觉是作者吃透了原著。
所以才有了如此娴熟的语言驾驭及作品人物分析。
也才有了这种自己真正理解之 ...

谢谢星钧鼓励，我一直想要认认真真地支持你一下的，无奈水平真有限，又障于内心的应答，所以写出来，别笑就是了。

摇曳风铃

梁星钧 发表于 2015-8-4 10:54
总的感觉是作者吃透了原著。
所以才有了如此娴熟的语言驾驭及作品人物分析。
也才有了这种自己真正理解之 ...

谢谢星钧鼓励，我一直想要认认真真地支持你一下的，无奈水平真有限，又障于内心的应答，所以写出来，别笑就是了。

梁星钧

摇曳风铃 发表于 2015-8-5 11:29
谢谢星钧鼓励，我一直想要认认真真地支持你一下的，无奈水平真有限，又障于内心的应答，所以写出来，别笑 ...

谢谢。确实是很认真的，看得出来，是花了力气的，效果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