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春天的回忆

南岸

　　　　　　　　　　　　春天的回忆

　　　 这是一个多事之春。

　　伊拉克战争终于爆发了。那天早上从新闻上看到大批的美军开往伊拉克，校园里一下子沸腾起来。老师和学生，所有的话题几乎都和这一场战事有关。以前见了面打招呼，都问：“吃了吗？”现在见了不说别的，就说：“呵呵。开战了啊！”另一个回答说：“打开了！”又不约而同地说：“好！好！开了好！”也不知道是美军打的好，还是萨达母被打好。

　　我的内心也激动得不得了，好象这一场战争是我期待已久的一样。不仅是我，大家看上去好象都是这样。这样想了，我马上又对自己进行审判，觉得我这种幸灾乐祸的心理实在卑鄙。伊拉克的人民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我却在万里之外看热闹，实在不该。又想，这人也是奇怪啊，战争的时候期盼着和平，而和平的时候又盼望着来场战争玩玩。就像这伊拉克战争，自从美军开始倒计时，我就担心着美军说话不算话，天天担心着战争打不起来，让我白欢喜一场。

　　等真的打开了，我马上又为自己卑劣的想法感到羞耻。我对着镜子看我丑恶的嘴脸，我往那里一站，镜子中马上就出现了一张中年男人的疲惫的老脸。当年的白净的面皮早已经变的黑黢黢的，而且开始微胖，眼角开始生长细细密密的小皱纹，可气的是额头上居然还长出来两个粉刺疙瘩，顶了白色的顶子，让人面目可憎；更让人觉得镜中这个人年龄有点不伦不类，还让人误以为荷尔蒙有无处发泄的嫌疑。再看这张脸，不大的一双眼睛有些浑浊，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镜片上布满了灰尘，金属的边缘甚至由于出汗的缘故已经开始生出绿锈。头上的头发有些发涩，干枯，鬓角的地方隐隐约约白了一些，着着实实像一个中年人了。我笑一笑，镜中的人也冲我笑一笑；我瞪瞪眼，他也冲我瞪瞪眼。这样看了一会，我突然觉得好陌生。我哈哈冷笑了几声，冲里面骂：“高一阁，畜生！”里面的人也面目狰狞地回应一句：“高一阁，畜生！”我有些生气，里面的人也马上更加面目狰狞起来，看着那张陌生的面孔，想起小时侯镜中那张稚气未脱的漂亮的面庞，我突然害怕起来，这就是我吗？这就是那个当年单纯的少年吗？这就是盼望着发生战争的人民教师高一阁吗？我越想越有些害怕，仿佛看见高一阁卑鄙的扭曲的灵魂正从这一个丑陋的外壳里钻出来，于是我逃也似的从镜子前面跑掉了。

　　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有些不大敢照镜子了。

　　过了几天，我又有了一个新的发现，这个发现愈发让我更加灰心。那天天气突然热起来，下午上了两节课，竟然弄得我出了一身臭汗。从教室里回来，坐下倒了一杯清茶，一边喝着一边觉得有一丝汗臭味在周围飘荡，我掀起衣襟嗅一嗅，马上就羞愧起来。我向旁边扭扭头，看见薛盈盈微皱着眉头，拿了手绢在一旁扇风，我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我觉得她大概也闻到了这种难闻的气味了，我急忙慌慌张张地逃出来，我想到自己忙的已经有两个星期没有洗澡了，也就顾不得早退，到家里取了换洗的衣物，往澡堂跑去。

　　洗完澡，我想到镜子中看看我的样子。

　　于是我赤身裸体地来到外间穿衣室，但等我在镜子面前一站，我一下子呆住了，镜中的那个人是我吗？他的身体已经有些佝偻，身上的皮肤开始松弛，上面是一个硕大的头颅，上身和下身之间是一个隆起的鼓鼓囊囊的啤酒肚子，对比看来，两条腿又瘦又弯，每条腿上又都生满一片乌黑的汗毛，好象一只猿猴一样。而两只眼由于长期戴着眼镜，已经变的有些深陷，眼白开始明显增多了，看上去竟然十分吓人。

　　这是我吗？这是高一阁吗？我问。

　　面对着镜中的那个熟悉的陌生人，我的心里马上充满了无言的悲哀，我闭上眼睛，我感到两行眼泪竟然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我的心里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堵的满满的，酸酸的，又涩涩的。

　　回到家里，郭云正好下班回来。我看见她提了两个鼓鼓囊囊的方便兜，就说：“老婆，买了什么好吃的东西，快打开了看看。”

　　郭云说：“好吃的？倒还真是好吃的。我买的是你的救命药。”

　　我开玩笑说：“救命药？我的健康比得上乔丹了，哪里有什么毛病？虽说下三盘有个痔疮，但还不至于要灭亡吧？”

　　一边说，一边去看她的包。郭云却一下子皱起了眉头，说：“高一阁，你洗手了吗？”又打量我一番，说：“高一阁，你真的不要命了？到现在还去澡堂洗澡？”

　　我被她说愣了，就说：“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发高烧了?”一边去摸她的额头。郭云说：“高一阁你真是不知道？大街上都抢疯了，这是板兰根和白醋。”

　　我说：“买这玩意干啥？贵不贵？”

　　郭云说：“瘟疫到了你身上你也不觉死的鬼，听说北京因为非典死了好多人了，马上就要全城戒严了。我好不容易才抢了这一点药品，你还问贵不贵？再贵也是活命要紧！”

　　我这才明白她说的什么事情。这两天看电视，新闻说广东和北京出现了非典病人，护士和医护人员死了好几十了。我当时没有当回事，心里想：我们离北京远着呢，这非典再厉害还能非着我啊？听郭云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好几天了，我就看见街上有出售板兰根和金银花的。当时还觉得纳闷，现在明白原来是防止非典的。

　　打开电视，我才知道非典疫情确实厉害了不少。总书记出来讲话，中央要求各省市严把关口，每天测量体温，并密切关注从疫区回来的人员。

　　我说：“了不得了。天下大乱了。”

　　郭云说：“高一阁，你别吓唬我们了，天下大乱了也没你什么好处。”

　　我笑了说：“哈哈。乱世出枭雄，我正好风光风光。”又说：“这非典来得好，一命比一命，值了。值了。也好吓唬吓唬那些当官的命贵的。”

　　郭云说：“你神经病呀。这非典来了，谁也跑不了。你就等死吧，反正没有什么药能治它。”

　　我说：“我要是从北京回来，你还让不让我进家门？”

　　郭云说：“绝对不让你进，先隔离起来再说。你不为我着想，也要为咱们高鹏着想，是吧？”看那神情，倒好象我真得了非典一样。

　　我说：“这倒也是。不过，我要是从北京来的，我就专门去找领导和仇人说话，看他们怕不怕我。”

　　郭云说：“看不出来你还这么坏。”

　　我说：“嘿嘿，坏的地方多着呢。”

　　郭云白了我一眼，专心泡她的板兰根去了。


　　到大街上看看，几乎所有的人都戴上白口罩。郭云也买了几个，都是加厚的，命令着我和高鹏出门的时候务必戴上；又到医院里买了84消毒液，用一个喷壶灌了，一天满屋里喷洒好几次。这样做了还不放心，又到药店里买了人参含化片，买了增强防疫能力的疫苗，给我们都注射上。

　　那一段时间人都好象疯了一样，到处有抢购消毒药品和增强防疫能力疫苗的，那些东西的价格比平时要高出了好几倍，却也没有一个嫌贵的了。

　　这一天中午下班回来，郭云自行车上竟然驮了一大车东西。我拿下来一看，竟然是面粉、盐和一些火腿肠罐头之类的。我说：“这些东西降价呀？家里不是还有吗？你买这么多干什么？”郭云说：“高一阁，你反正就是没有一点忧患意识。还降价呀，都涨价涨疯了。就这样我还才抢了这一点，听说盐已经紧缺了，新的又进不来，我看你到时候吃什么。”我扑哧笑了，说：“我还以为你贪便宜呢，原来是抢购呀。”又说：“你怎么不动脑子想一想，怎么会缺了面粉和盐啊？又不是不让交通了，不就是量一量体温吗？这公路上的车还不是照样欢跑？睁着眼睛上当！”郭云看我说她，一下子生气了，说：“我这还不是为你好？高一阁，我还不知道你？你就是心疼你那一点钱，你连我们娘俩的命都不管了。你长了眼睛出去看看，是不是商品紧缺了？人家都说马上就要挨饿了。”我一下子被她说中了要害，却并不服软，就说：“这还不是商人哄抬物价，制造谣言，蛊惑人心。抓住了是要判刑的，你就跟着瞎胡噜。”郭云觉得受了委屈，带着哭腔说：“高一阁，就你明白！你去死吧你！得非典去吧你！”

　　我一笑，说：“好，我得了非典了啊。”然后装作咳嗽的样子，咳咳几声，又用手摸了额头说“发烧了。发烧了。”扑过去装了要捉拿她的样子吓唬她，引得郭云扑哧也笑了，说：“滚吧，你！”

　　农村也戒严了。各村都设了检查站，我母亲一天三遍打来电话，叮嘱我不要出去吃饭，要勤洗手，要每天量体温。又向我报告村上的民工返乡的情况，我也叮咛她们不要和从疫区回来的民工搭讪，我母亲小孩子一样听话，说：“我就在家里猫着，哪里也不去。”又说：“你们都回来吧，别在城里呆着，还是回家安全。”我说：“不要紧，这边还没什么情况。”

　　我把村上外出北京打工的民工偷偷返乡的消息告诉了郭云，郭云吓坏了，忙问：“隔离了吗？咱妈去和人家说话了吗？”我说：“你不用害怕，瘟神想来我们这个小山沟也找不到路呢。”又吓唬郭云说：“咱妈要来给咱送能解毒的金银花和绿豆。”郭云听了，脸都有些发白，连忙摆手，说：“千万别让她来。村上那么多民工，还不吓死人！”

　　下午去上班，我听说了一件事，那就是一辆从北京来的客车按票价多一倍的价格偷运回来一百名民工。这些民工拼了命往家跑，还不就是一颗颗定时炸弹啊。又听说这些民工还没下车就被公安机关的人员堵住了，大部分被带回去隔离观察，还有七八个却跑掉了。而且观察的这些人还有发烧的病人。到这个时候我才真的感到害怕了，我心里想：完了，完了，这下山阳县算是完了。薛盈盈也害怕了，问孙老师：“这是真的吗？吓死人了。”孙老师说：“这件事绝对真，我的一个朋友亲眼看见的。”我说：“奶奶的。丧了良心了，这个时候往家跑，还不是来害自己的父老乡亲。”薛盈盈也说：“就是。就是。太缺德了吧。”孙老师说：“谁也是想活命，大家都不容易，互相理解吧。反正，既来之，则安之吧。”薛盈盈说：“今天新闻上报道天津一家死了三口了。真残忍。”我说：“就是呀，这病毒呼吸就可以潜伏。而且还有潜伏期，谁知道谁能逃跑啊。”说完了，我忽然觉得胸闷，而且不知觉地咳嗽了几声，薛盈盈说：“高老师，你别吓唬我们。”我说：“我真是有些发烧呢。”用手试一试额头，果然有些不同以往，我心里咯噔一下子，真的吓坏了，想：我真的感染非典了吗？

　　我突然觉得人的生命是这样脆弱。就像这突如其来的一场不清楚的瘟疫，就可以让多少人死亡，也可以让更多的人心惊胆战。我想起马尔克斯《霍乱时期的爱情》，想起发生在非洲的死亡25000万人的黑色瘟疫，我的心里胆战心惊，难道中国的，末日就这样到来了吗？

　　孙老师说：“依我看，这是破坏地球生态带来的报应，听说，这祸从口出呀。”

　　刘老师说：“报纸上说了，罪魁祸首好象是果子狸。广东人吃果子狸造成的。”

　　薛盈盈也说：“报应啊。报应。这是地球对人类的惩罚。”

　　我说：“以前不了解不害怕，现在知道这个东西的厉害了，我还真害怕了。难道人死就这么容易吗？”

　　孙老师说：“人生就是这么脆弱。谁也抗拒不了。不是说正在研制新药吗？有了抗击疫苗就好了。”

　　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一下，拿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则短信。编的真有意思，说的就是这非典。我给大家读了，说：“抗击非典处方：1、打开窗子，使冷空气流畅；2、洗冷水澡，不穿衣服在家呆30分钟；3、一直到发烧喷嚏为止，就得了典型性肺炎，可以抗击非典型性肺炎。”大家听了大笑，说：“亏他怎么想出来的。好！经典！”

　　这两天短信特别多，都是与非典有关，而且写的非常好，我真有些佩服这些人的才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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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荷

南岸的小说很俱生活化，去年人家都喝板蓝根你可能没有喝吧？因为你拗得就像高一阁。

南岸

不还是活过来了吗？不过活过来也还是受罪，活着就是一种受罪吧？再来一次非典，说不定就报销了。哈哈。

牟敦乐

好兄弟。来投靠你啊！
正的拜读你的光辉著作！

老师那个中篇发了吗？近期在哪发啦？
放假一定从我这里走，喝一喝的！

春苗儿

最初由 南岸 发表
不还是活过来了吗？不过活过来也还是受罪，活着就是一种受罪吧？再来一次非典，说不定就报销了。哈哈。

一说非典我倒是想起来了，其实非碘也是很势利眼的，专在广东深圳北京那样的大城市兴风作乱，我们枣庄这个穷乡僻壤真是可怜，连非碘都不愿意光顾！

南岸

最初由 牟敦乐 发表
好兄弟。来投靠你啊！
正的拜读你的光辉著作！

老师那个中篇发了吗？近期在哪发啦？
放假一定从我这里走，喝一喝的！

哈哈，老兄，还没有发表，看来够戗了，谁让咱名气不大？人家一般不看吧？最近只收到两个退稿信，一个《收获》王继军先生的，每次都给认真看，鼓励很大；一个是云南《大家》的，还没有确定用不用，大概够戗吧。呵呵。你有大作发表吗？春节回老家，如过方便一定一驻讨杯酒吃，哈哈。好兄弟！

裙裾飘飘

呵呵,那段日子真的很好玩

问老师好
咱们是同行呢)

南岸

最初由 裙裾飘飘 发表
呵呵,那段日子真的很好玩

问老师好
咱们是同行呢)

是啊，我们这一行，可怜的同志！

许也

真的写得很自然，有生活情趣。善于从细微处找感觉。问好！

蓝色的小木屋

　　南岸老弟的小说读来有趣，但我想提一个不成熟的建议，南岸老弟过去是史诗般的风格，那种语言雄厚又气势磅礴，我觉得那是南岸老弟已经成熟的风格，应该继续发扬下去。这篇小说的语言，就不如过去的语言好了。南岸老弟一定明白，小说的第一要素，就是语言，千万别把它丢了。意见提的一定有些左，不知南岸老弟会不会生气，我看到太虚这里，真正提意见的人不太多，而是赞扬声一片，赞扬是好事，不得罪人，但是，也不提高写作水平，只能说是你好我也好，其实自骗自罢了。哈！我又多舌了，下次改正。木屋向南岸问好了！

马克

　　非典？不错。

雷公子

老弟的小说象诗一样美啊，这些天几乎天天见老弟的大作，真是优质、高产。问好！另刘京科兄有一本新书送你在我这里，有空取之。

南岸

最初由 蓝色的小木屋 发表
　　南岸老弟的小说读来有趣，但我想提一个不成熟的建议，南岸老弟过去是史诗般的风格，那种语言雄厚又气势磅礴，我觉得那是南岸老弟已经成熟的风格，应该继续发扬下去。这篇小说的语言，就不如过去的语言好了。南岸...

十分感谢木屋兄的意见，我也在探索摸索。我自己也喜欢汪洋恣肆的语言，可是现在的小说多是现实之路。所以，我想不断尝试各种写法，０２年我写了一个中篇《西北望蒲苇》，自己觉得是一种语言的宣扬，到处不能发，后来《山东文学》头题发了，编辑是一个写诗歌的，看中的就是语言。对于我自己，一直想把故事和语言结合起来，欢迎多提意见，我十分感谢！真心问好！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写好啊，哈哈。

南岸

最初由 雷公子 发表
老弟的小说象诗一样美啊，这些天几乎天天见老弟的大作，真是优质、高产。问好！另刘京科兄有一本新书送你在我这里，有空取之。

好的，有是间去拿，谢谢类公子啊！哈。

袁和鲁

结合一些生活的原型进行创作，读之更加真切。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