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贮万籴了几万斤稻谷。十几个家仆，在沙水街新打了十几个土砻，推了十几天砻，过了风车，稻谷就变成了白花花的大米，用麻布袋打了几百包，上了船，运往临安府。
货船从沙水湖出发，下浈江，入北江，出珠江，再由南海北上，经东海，入钱塘江。这日清晨，到了钱塘江临安城。
黄贮万立在船头，他的心情也像深秋江边的景色一样，苍痍、荒凉。
今年风调雨顺，沙水村的水稻，又获得了一个好收成。往年这个季节，他都能攒上几万两银子。但是，今年时局动荡，船上白花花的大米不要说卖个好价钱，能不能卖出去心里还没底呢？
此时，不远处的渔船上却不时传来歌女的糜糜之音。这些歌女从昨天晚上一直唱到现在，吵得他一个晚上都没睡好。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吹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一向关心时事的黄贮万，情不自禁地诵起了一首孝宗年间题在临安官邸墙上的诗句。
作为一名商人，他希望政治清明，老百姓安居乐业，生意才会做得稳定！
扑腾一声，岸边一棵残柳下，一个女子纵身跳进了水深过丈的钱塘江。
江水滔滔，情况万分危急。
黄贮万不假思索纵身跃进了水里，奋力向女子游去。他自小在沙水湖里泡大，深谙水性，很快将女子拖上了岸。
由于抢救及时，女子并无大碍，只是沧了几口江水。对于救她的人却不正视一眼，说了句，让我死去吧！整个身子又向江里投去。
此时，家仆刘壮赶到，一手将女子拦住。女子在船上换洗了衣服，情绪稳定了，吃了点稀粥，还会接受船上其他人善意的搭讪。
这是一个绝色美女：窈窕的身段，白皙的脸庞，玉雕般精巧的鼻子，樱桃似的小嘴，水灵灵的眼眸时现时隐着哀怨和苦楚。看着这样一个绝色美女，伙计们几乎忘记了手中的活儿。可是，当人们追问她的身世时，她马上缄口不语。
黄贮万说：留她在船上，帮忙做点事吧！
远方的姑苏城，寒山寺的钟声“咚——咚——咚——”一声一声幽幽传来，令人感到空寂、辽远。“姑苏女，”黄贮万立在船头，喃喃地说了一句。
沙水米行座落在苏堤南段，是一个用围墙围成的院子。院子里，大门正对面是门市铺，右侧有一棵古松，左侧是批发铺。
每日大市，姑苏女站在门市铺，帮忙量米收银。
女掌柜的，我量两升。一个客商把米袋递了过来。
好嘞！姑苏女接过米袋，家仆揽着袋口，姑苏女满满地量了一升，倒进米袋，又量了一升，倒进米袋，然后用手又抓了一大把，放进米袋里。说道，18文。
客人知足地从袖口里摸出18个咸淳，递了过去。口里连说，谢谢！谢谢！
姑苏女长得文静，但不文弱。黄贮万站在古松下，看着她娴熟的动作和大方的表情，看着攘来熙往的客商，他不再担心大米的出售，脸上一扫来时路上的阴霾，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姑苏女，夕市随我去一趟花市呗，黄贮万说。
好嘞！姑苏女露出略含羞涩但很动人的笑容，在主人面前，她都是这样。
黄贮万请了两顶轿子，他和姑苏女来到了苏堤北岸的花市。
此时正是波斯菊盛开的季节，花市的市街上摆着成千上万株菊花，这些菊花栽种在绘有花鸟虫鱼各色图案的瓷盆里。根据花的颜色分放在一起，红菊花摆成了一个三角形，黄菊花摆成一个六边形，蓝菊花摆成了一个长方形…… 花的香味，吸引了不知来自何方的花蝴碟，小蜜蜂也在花丛中嗡嗡地叫。
卖花人引着他俩徜徉在花的海洋里。黄贮万走到这株菊花前闻闻，又走到那株前嗅嗅。以前，他曾经买过几盆菊花回去，但是由于不懂菊花的习性，在家里养一段时间就枯萎了，后来他就打消了买回家里种的念头，但是每次来到临安府，他都会来这里看看。
姑苏女走到一株快枯萎的菊花前，撩起一丛浓密的叶子说道，这株花的泥土太肥了，尽快加点沙土下去，要不这株花就会被腻死了！
这株花培的土太少了，姑苏女掀起一株叶片泛着黄斑的菊花，指着花盆里的泥土说道。
菊花在开花之季要少施肥，少浇水，以防止茎叶徒长、花身腻胀。
姑苏女，随我回沙水村养菊花呗！黄贮万忐忑地、故作随便地问道。
好嘞！姑苏女大方地应道。
黄贮万很开心，他选了十几株开得正艳的菊花，叫来一顶轿子，连盆带花搬了上去。姑苏女却选了几株将要出现花蕾的菊花，剔除了粗壮的枝叶，只留下5——6片叶片。
回沙水米行的路上，姑苏女叫轿夫绕道天水桥，在一个刺绣作坊买了十几副刺绣。
黄员外又娶了一房姨太太，这个消息在沙水村传开了。
可是，姑苏女听不到这些。她把从临安府花市买回来的菊花，摆在廊檐下。黄贮万选的那些菊花在船上颠簸了几日，花色已经泛黄，就要枯萎了。而她选的那十几株却含苞待放，就要向世人展现她们的鲜艳了！
姑苏女在泗水桥边担了两担沙土，给菊花培了新土。黄府门前有一口古井，井水清冽、甘甜。姑苏女从井里打水上来，晾一下，掺一点尿水，每天早晚淋一次。
过了一段时间，在姑苏女的精心培育下，菊花竞相开放，她们似乎比在临安还要开得艳了。村里的妯娌姑嫂不时前来观赏。来了客人，姑苏女很热情地倒上一杯热茶，介绍说，这是金盏菊，这是麦秆菊，这是翠菊…… 菊花适合沙质土，泥土不用太肥…… 看了菊花，还带他们到里屋坐，教他们刺绣。走的时候，又送他们菊花和刺绣。
不久，沙水村街头巷尾开满了波斯菊，人们觉得姑苏女的名字叫来拗口，因为她教会了人们种菊花，纷纷喊她苏菊，听到别人唤她，姑苏女就会很开心地应一声“哎”。
翌年，天气异常炎热，沙水村很多人身上长了痱子，奇痒无比。这时，沙水村漫山遍野开满了波斯菊。苏菊教人们采摘了一些菊花，晒干后泡茶喝，痱子很快褪去，疾病消除。
苏菊在黄府生活了三年，诞下一儿一女。黄贮万经常外出做生意，每次回来，他都会给苏菊带金银首饰，但是苏菊并不看重这些，一直勤劳并快乐地生活着。
但是好景不长，一天下午，村里贡生罗贵连夜从临安府带来消息：贾似道怀疑胡妃藏匿沙水村，可是又无实证，就在皇上面前诬告沙水村民聚众谋反，近日就将血洗珠玑巷。
大难临头，整个沙水村沸腾了。沙水村不能住了，村民们连夜爬到君子岭，砍伐竹子，做了竹排，浮在沙水湖里。然后回到家里，翻箱倒柜，拖男契女，能搬的都搬了，他们准备随沙水河一直向南漂去，只要能离开沙水村，只要能活命，走到哪里算哪里。
黄贮万家大业大，畜口、农具、家什装了十几个竹排，其他人家都走了，这时天已大亮了。正欲起排，黄贮万发现苏菊不在竹排上。
黄贮万回到屋里，堂前屋后寻了个遍，就是不见苏菊的影子，这是什么时候啊？竹排上的人都在等，黄贮万第一次对苏菊动了气。正当他想放弃的时候，猛然发现妆奁上挂着一块血布。他慌忙拿在手中，血书上写道：吾系胡桂枝，一芥平民，承蒙圣上恩宠，贵为胡妃，贾似道意欲争宠，诬 我兄妹谋反，圣上听信谗言，派兵诛杀，吾逃离深宫，幸得施救，隐姓埋名，堪想连累族里乡邻，吾今投井自尽，可解珠玑之危。
黄贮万来到门前的古井前，苏菊一袭白衣，漂浮在古井里。
次日，官兵浩浩荡荡地开进了珠玑巷，黄贮万手捧苏菊遗书，跪在古道上。官兵见了遗书，验了尸身，果然离去。
官兵走后，黄贮万为胡贵妃设了灵堂，黄府一家在灵堂吊唁三天。灵堂中间，端端正正地立着：黄母胡桂枝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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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8-25 1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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