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誉树下

枫落吴江

    今年深秋的一个周末，落叶飘零，村头信誉树上仅有的几片树叶也摇摇欲坠，似乎要急不可待的与大地亲近一般，刘平陪着虞亮坐在树下的石凳上，虞亮失声痛哭，他捶胸顿足，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完了，全完了！”刘平表情黯伤，轻轻拍打着虞亮的肩膀，安慰着虞亮，并不时的抬头看看树上不断落下的几片黄叶。

    一个月前，刘平是村里的小超市老板，虞亮则是全市闻名的农民企业家，市政协委员，瑞平茶饮料公司的董事长，然而今天，虞亮的公司已经成为昨日黄花，宣布破产，一切故事都还需要从这棵树说起。

    刘平和虞亮是自幼最要好的发小，两家都住在村子的东头，村头有一棵大榆树，十五六米的高度，树顶直径约18米，龟裂的枝干记载着村庄的沧桑，枝叶依然苍翠浓郁，听村里的老人说，这棵树大约得二百多年了，叫信誉树，因为榆树有“榆钱”也就是余钱的谐音，所以每次村里有人出门在外打工或者经商都要在树下祈祷一番。

    二十年前，刘平和虞亮中考落榜，两人相约到天津打工，也是一个秋风瑟瑟的早晨，两人背着被窝，领着几件准备过冬的衣服，相约来到村东的大榆树下，树上的叶黄了一片又一片，枯叶不停的落下来，轻抚着两人显得瘦弱而年轻的脸庞，有一些冰凉，也有一些惬意，失意的落榜，外出的艰辛，前途的未知，都在这寒冷的深秋晨韵里；刘平饱含着泪水的双眼似乎只有这大榆树才能懂，虞亮拿出蓝色方格手帕轻轻拭去刘平眼角的点滴泪水，左手勾住刘平的脖子，重重的拍拍他的肩膀：“兄弟，男人有泪不轻弹！咱哥俩拼一番天地去。”携手而行，来到村南的汽车停靠点，这时吉良到天津的客车正好徐徐驶来，一路向北，一路远行。

    刘平生的一米七五的个子，身体还算强壮，通过劳务中介，在天津找了一份五星级酒店保安的工作，白天紧张忙碌的工作，晚上独自躺在宿舍床上的时候，刘平经常感到莫名的孤独与寂寞，偌大的现代都市，一个小小的保安就像是一页扁舟驶入远洋，划行不出任何的轨迹 ，看到酒店里进进出出的客人，他有些自卑，但是没有办法，只得在这大都市里奋力遨游数年，否则，金疙瘩一个都不会赚到，无颜回到故乡。天生喜欢宁静的刘平从来不去游戏厅、洗脚城和歌厅，有时候同事们喊他，他便会笑眯眯的拒绝，等同事走了，刘平往往会对自己自言自语：“刘平，这里不属于你，攒几年钱回家！”四年过去了，保安队员换了一茬又一茬，唯有刘平坚持了下来，行政部长看重他的踏实和平静，媳妇熬成婆，他也就成为了保安队长。起初，刘平觉得这保安队长也没什么稀奇的，但是仅仅过了一个月，他的宿舍的床上就经常出现毛衣，衬衫等各种各样的小礼品，一个小保安队长，谁给送的呢？毫无疑问，当然是那些小保安，他们都希望刘平能对自己的值班表现给个好的评价，面对这些，刘平只是苦笑，把礼物退回去，就得罪人，不退，心里格外的不安，都是出来打工的农村孩子，想起自己才到天津的时候，心里就酸酸的；于是，他想出了一个办法，每收到一件礼物，他都弄清楚是谁送的，然后转送给另外一个同事，这样，心里就舒坦多了，渐渐的，同事们就不再给他买东西了。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四年，一天中午，他感到格外的局促不安，总是感觉头沉沉的，就在迷迷糊糊要进入佳境的时候，突然接到家中伯父打来的电话：“平平，回来看看你爸吧，他栓住了！”刘平知道，这是他要离开大都市的时候了，自那时起，刘平就告别了大都市的生活方式，回到了那个小村庄。

    虞亮初到天津，无所适从，不过头脑灵活的他总是表现出一种令人喜爱的伶俐，他没有急于找一份工作，而是围着中心市区到处转悠，渐渐地，他发现每逢晚上，大型居民区附近，天桥上，大学校园旁总是有不少摆摊的，无论严寒酷暑，都有这样一群淘金的人；虞亮似乎找到了商机，他想起了老家的绿茶是远近闻名的，不妨试验一下。父亲邮来了数十斤绿茶，他在商品城购置了塑封袋和标签，每三两一包，贴上标签，也加入了摆地摊的行当。生意不在大小，谁也没有想到，虞亮正是以这几十斤茶叶为起点赚出了自己的第一桶金，两年以后，他不再居住在地下室，租了一所100平方米的房子，又过五年以后，他转而卖起了东北山货的代理，榛蘑、木耳、粉条都变为一打打钞票塞进了自己的腰包。此时此刻的虞亮已经脱离了农村娃的形象，锃亮的黑色皮鞋，平整的蓝色西装，真丝的蓝条领带，还有一口流利的天津话。虞亮从中考失利的痛苦中完全走了出来，他已经不记得失落的滋味，随着生意的扩大，商圈的朋友们也多了起来，喝酒、K歌，按摩，足浴都成为他的必修课程，面对着灯红酒绿，欣赏着莺歌燕舞，感受着纤纤玉指，那种酥麻沁人心脾。然而，虞亮是一个上进心极强的人， 他不满足于销售领域，他始终记得七年前在大榆树下的誓言，要干出一番事业来。

    转眼间过了第九个年头，这一年的夏天雨水格外的多，几乎是天天刮风下雨，虞亮自然清闲了许多，坐在自己三层门市楼的办公室里品着故乡的绿茶，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他心头涌过一个奇怪的想法，我要回家创业，我要有自己的厂房，自己的公司。

    虞亮拨通了故乡表叔的电话，表叔是虞亮爸爸的姑舅表弟，是县信用社的信贷部主任；虞亮因为自幼聪明伶俐，很得表叔的喜爱，他和表叔说出了回家创业的想法，“表叔，我觉得浮萍无根，叶落总要归根，我想回家办一个农产品加工企业，咱那的茶叶就是很好的资源，您觉得行不？”表叔听到侄子有这样的雄才大略，自然要鼓励支持，“回来吧，资金需要支持的，我尽力帮你，县里有政策，鼓励在外人员回家创业，三年免税，五年贷款免息，回来吧.”那一夜，虞亮没有睡觉，直到天亮，他才沉沉睡去，他梦到自己站在了金碧辉煌的殿堂之上，周围尽是金银珠宝，鲜花和美女，到中午醒来时候，嘴角的口水已经到了脖领子上了。

    回到故乡，虞亮用自己多年积累的七十万元和通过表叔贷出的八十万元，开办了一个小型的绿茶饮料生产企业，取名瑞平茶饮料公司，取祥瑞升平之意。凭借自己多年在天津闯荡的经验，虞亮的公司可谓是蒸蒸日上，年利税由一百五十万、三百万到八百万，一年一个台阶，到了企业第四个年头的时候，年上交利税已经超过了六千万元，企业规模也是不断扩大，职工达到了1300人，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县域重点企业，坐上了第一把交椅。这里面的心酸，只有虞亮自己知道，这八千万的利税里面，有多少是在觥筹交错中完成，有多少是在灯红酒绿中催生的；没有人的时候，他总会对着房间的镜子笑一笑，然后对镜子里那个自己说：“虞亮，你能上交六千万的利税，可是你还有三千万的贷款呢！那些贷款不符合要求，你哭爹求娘，送礼送钱给回扣，可是贷款如果还不上了怎么办？你就完了！”

    一天晚上，应酬过后，他忽然想起了刘平，老乡，发小，同学，一起在天津闯荡，这一切一切都是他与刘平密不可分的纽带，他轻轻拨通了刘平的电话：“平，你在干什么？”一听是虞亮的声音，刘平格外的高兴：“亮，我在和三叔、六哥喝酒小酌呢，回来吧，咱们喝点！”虞亮此刻倒是羡慕起在村上开小超市的刘平起来，自在自由，无忧无虑，他淡淡的说了一句：“最近很忙，改天吧，向三叔问好！”挂断电话，刘平举起酒杯，“三叔，六哥，咱们为虞亮喝杯吧，祝他走出化州，走向全国！”大家一饮而尽。

    这一年，瑞平茶饮料公司已经第十二年了，它在全县乃至全市重点企业的光环下急剧的膨胀，虞亮也成为了市政协委员，县企业家协会常务副主席，多了两个金光闪闪的他却愈发不快乐起来，因为他知道，瑞平的资金链已经不再是祥瑞升平了,国内经济形势下行，产品销售不畅，这个企业的运转只能靠不停的贷款了！

    第十三年终于来了，这一年，全省信用社银行化改革，严厉清收不良贷款，虞亮必须面对瑞平公司近七年总计一亿伍仟万的不良贷款。一天深夜，他来到办公楼顶试图一了百了，这是铃声响起，号码显示的是“平”，虞亮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双手握着电话对着里面大喊：“平，怎么办，怎么办！”电话那边没有说话，耳边却多了一个声音，“亮，回大榆树那吧，我们到哪坐会。”

    三天后，瑞平公司宣布破产，刘平拍拍虞亮的肩膀说：“咱们终于可以悠闲的坐在这里品酒喝茶了，亮，回来吧，有你在，咱这个超市会更好”。虞亮，抱住了刘平，嘴里不停的念叨着：“还是回家好，平淡才好，平淡才好！”

宁津县文化艺术中心  吴金松  新浪博客：雏鹰无形 http://blog.sina.com.cn/u/1813093995

碣石清风

刚看到此文没来得及看，深表遗憾。提示朋友：每期发稿时间周四到下周三上午，周三下午加精华写总结。切记。

万里

我也是刚看到此文，真的是不好意思了，是我的失职，向您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