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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父亲和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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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6 09:3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父亲和墙
  铁门“哐啷”一声在身后合上了,她立即意识到犯了一个低级错误。钥匙还在屋里桌上躺着呢,只有翻窗进去拿了。

  这是一幢三层的自建房。这座号称有山有水的城市里,临近山边的人家似乎都天然地获得了一块扩张身体安放面积的权利。争先恐后地盖起了小楼。三层两层的,高低无致地堆积在山脚。从山顶俯视下去,象一堆破烂的火柴盒。对称着远处极富象征意味的高楼,这里,是城市遗忘的角落。 

  楼道阳台上翻过去是条窄窄的半尺见方的水泥板,延伸到三楼的窗台接近点。这条毫无美感的多余建筑证明了房东是个好点情调的人。当初来看房时,听矮胖的男主人介绍这条水泥板的缘由竟然是个流产的阳光房设计,她悄悄地牵动唇角笑了笑;坐落在这样私房迭起,裸露的下水道蛛网般密布的地方,还向往一座镶着玻璃天窗,探出一块落地窗的阳光房的人,怎么也是个有点逸情雅趣,天真的人。鸡零狗碎的麻烦大概会少点,加上价钱,地点离车站还合适,便租下了。

  她翻身爬上平台,准确地看准支棱出的那截水泥板踏了上去。象只壁虎贴着墙壁慢慢移动,挪到接近窗台,水泥板也走到头了,一尺开外的距离平时看着很近,亲密接触才知道不短。她调整身子努力伸长了手臂推开窗子,使劲扳牢了窗台,半边身体立即悬空了,靠着右脚尖在水泥板上的撑点,她使劲一发力,做一个引体向上动作,成功地翻上了窗台。

  走进一室一厅的小房,把钥匙塞进包里。现代人最最不能丢的就是钥匙,一把把铝制的合金的小金属片不起眼,它们背后一只只冷面无情的锁就点睛了它的重要。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小时候她常听大人们这样说,她的锁呢,她似乎找到了钥匙,只是找错了锁。

  脱掉沾满劣质涂料白粉的外套,换了件黑色大衣,立刻又想起配色的玫瑰色羊毛围巾忘在父母家了。经历了这场婚姻,强制自己改变了那么多,唯有这丢三拉四的毛病总也没彻底克服掉。

  把高领毛衣领口拉高点,拢了把头发,对着镜子检点了一眼脸上的妆,还好,还是个清爽悦目的女人。

  走到错落的石阶下,回头看了眼三楼的窗台。灰白的水泥台突兀地伸出着,象老妇人瘪下突出的下唇,那段窗台的距离有了几分颓废的危险。她笑笑自夸了一声“真他妈的厉害,好身手。”

  小时候家住一片灰色的宿舍楼,也是三楼。隔壁那户人家呼拉拉大小六七口人,住着间6、70平米的房子。这家人除了当家的男人,到此截止的小儿子,其余清一色的性别女。大概是盛夏季节女人穿的衣服兜少,忘带钥匙的事多发生在这个时期。常常隔着木板门听到隔壁的门拍得山响,然后过一会儿,敲门声转移到她家。打开门就会见着一张替换的,却说着同样台词的大小女人的脸:“呵呵,忘带钥匙了,我从你家阳台翻过去。”这个请求总是由父亲代替完成的,父亲总是回答同一句台词“哪有让女人翻阳台的”。

  细细瘦瘦的她帮父亲扶着凳子,看着父亲爬上阳台,小心地跨到对面探出的一角台沿上,壁虎一样贴着向窗台移动。她家阳台上一盆茉莉花正蓊郁地开着,淡淡的香揉合着正午浓烈的阳光蔫粘地吸入鼻孔。邻家的女人仰着扁平的脸微笑着站在她身后等待着。如果父亲跌下去了,怎么办?每次她脑海里都会恐惧地闪过这个念头,又飞快地被她揿灭了。不能想,似乎想想都会犯错成谶。看着父亲高大的背景在耀眼的阳光下一闪,闪进了黑洞洞的窗子。邻家女人发出一声小女孩般稚嫩的欢呼。她胸口的揪着的痛与恨也随着这一闪似乎淡了去。

  现在,她在翻窗台。而且,比小时候的窗台距离更远。

  父亲永远也不会想到。

  想翻窗台这个念头肯定是蓄谋已久的,从那个弥漫着耀眼的阳光,温热的茉莉花香的时光隧道里爬出来,大刺刺地占满她的脑细胞,几乎是下意识地,果断地,勇猛地,促使她完成了这一系列思考到决定到动作的整个攀岩运动。

  上学时,她的体育从来没有及格过。

  天冷得厉害,至从出现了厄尔尼诺这样的新名词后,这几年少有这样寒冷的天气。雪已经几年不见了,干冷干冷的气候,象一只长满毛刺的板刷,胡乱地来回剔扫着。

  包里穿出手机的鸣叫,她刚把它掏出来,鸣叫声停止了。肯定是老妈,显示屏上果然是家里的电话号码。跟老妈说了几次,这样省不了几个话费,节俭一辈子的老妈就是不听。算了,容忍无益的行为也算是孝顺的“顺”吧。人的一生就是一个循环,老了,就和孩子一样,固执得任性,该是她“罩”他们的时候了。她拨了过去“喂,妈,什么事?”

  “我买了猪肚和排骨,晚上回来吃饭,叫叶瑭也来啊。”

  “不了,他这几天开会忙着写材料,我也不想动。过几天再说吧。”

  “忙什么忙,连吃顿饭也没时间吗。”

  “他是真没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喜欢到处跑。”

  “哦,”手机里流出母亲满怀惆怅的声音。

  “没事我就挂了啊。”

  “等下,这几天寒流来了,注意保暖。”

  在父母面前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她点头“恩,好的,知道了。”

  “你爸今天到区里办事,顺便把你的围巾带给你去了。”

  “哦,到哪去给我?”


  “你家啊。”

  “哦,知道了。Byebye.”

  关掉电话,她蹙紧了眉头。到我“家”去?那里三个月前已经不是我的“家”了。从争吵到平静地分手,整个过程走了三年,这个“三”肯定是她命中的数字克星。

  她掏出电话簿寻找他的手机号码,很久没有拨这个号码,早已不记得那11位数字。从前没有把这个号码从手机里删除掉时,也只需要按动手机搜寻即可。如果有天手机和电话簿(起拾遗补缺的作用)一起掉了,相当于丢掉了大半个关系社会。她只记得有限的几个电话号码,110、119、120,父母的家,办公室,一两个朋友的家,还有·······她和他原来的家。

  拨通了他的电话,过了一会,他的声音远远地从那端传来。

  “什么事?”他的声音和从前一样,平整得想起他独自一人的那个宽敞的办公室里厚重的黑木班桌。听不出喜恸。这样波澜不惊的男人或许对某些小姑娘充满诱惑,象汪深不可测的海。

  而她,象面对一堵没有回音的墙。她的梦里常常重复一个场景,走入一个三面环壁的胡同,蓝灰色的砖砌得密丝合缝。她在梦里恐惧地感受绝望,想攀爬,高高的墙头灰冷的颜色暗示她的不可能。她在墙壁包围里左冲右突,最终总是以未完的梦被闹钟的惊醒不了了断。每次她很想继续这个梦,象一个倔强的学生费力地努力地解一道方程题。然而,每次她按下了闹钟的咽喉,做好了解题的准备时,这个梦总是不期不遇。她常常奇怪为什么每次愿意拼命地在三堵围墙里挣扎,却不想从没有墙的背后转身。现在,她明白了,她根本是不甘,不甘心就这样退让,而且,转身面对的也是大片大片和蓝灰的砖壁一样颜色的混沌。退,又如何?

  “我爸是不是来过了?”

  “不知道,我没回去,开会。”

  “哦,上次,他去,你怎么说的?”

  “他送了一袋富士苹果,我说你到朋友家去玩了。”

  “好,就这样。Byebye.”

  这个男人,她想大概是月老牵线时连错了绳。他们应该是两股不能相加的定理,都有太伟大的固执,却错误地绞在了一起。她相信他会遵守他们签字时的一项协议,在他俩各自时机合适,能宣布前,尽可能瞒住二老,当然还有他的父母。

  这一项现在做来不是很难。他们的同事朋友没人知道,需要的时候,他们会配合地给对方家庭父母打个电话道声安。

  她已经习惯了住在那个没有暖气的出租屋里。习惯了这样隐秘地生活,离婚的欢喜在度过最初的寂寞烦燥后开始感受到了。每天,她对着镜子微笑,象个寄宿的女生做练习。她买最贵的化妆品,买她看得上的付得起的衣服,她一天比一天漂亮。那个浪漫的房东望她的眼神不觉迷茫起水雾。

  多爱自己一点。这是她可以做到的。

  她不吸烟,不买醉。她看着一些杂志里女性栏目里柔弱幽香的题目冷笑。

  有这么可悲吗?

  走过一片迷宫般的房子,快到路口了。

  “爸······”她本能地喊出声,父亲瘦高的身影站在一堵插着三角玻璃片的矮墙前,跟烤红薯的老头说着话。

  父亲青峻着脸回过头望了她一眼,对卖烤红薯的老头道了声谢。

  她笑着走过去,“爸,怎么在这里?”

  “你呢,怎么在这里?”

  “到同学家去吃中饭,就是那个吴丽丽,她家住这个鬼地方。”
·······

  “爸,我要赶着去上班,天冷,事办完了早点回去,啊。”她说着,感觉自己语气象对孩子,弥补似地将手伸进父亲的臂弯,用从前那样撒娇的语气说“快走,我要迟到了。”

  父亲把胳膊从她手里抽出来,望定她。

  她感到一阵心虚,象小时候考试考砸了,做了大人不能原谅的坏事。

  “这是你的围巾。”

  父亲把叠得方方正正的围巾递给她。

  她接过围巾,“就这点小事用得着特地给我送来吗,你真是没事做了啊,去老干中心学国画嘛,要不跟妈学烹调也好啊,我们也跟着沾光·······”

  “好了,有空的时候回来吃饭,我走了。”父亲打断她的话,苍老的眼神望定她,颊肌微微抽搐了几下。

  父亲转身,低低地叹了口气。

  “爸!”

  “不忙就回来吃饭,······不要告诉你妈······你以后······算了,以后再说吧。”

  她捧着围巾,楞在原地。父亲曾经高大英挺的身躯明显佝偻了,象个真正的老人慢慢地走远,他没有回头,举起左手摆了摆。
父亲真的老了。

  她无意识地捧起围巾,一滴清亮的泪珠滚到茸茸的织物上。三个月来她都没有掉过一滴泪,她暗笑自己够坚强,够没心没肺。

  偏转了头,快步走到墙角避人处,她把脸埋在围巾里,无声地任泪水把那块毛织品濡染透澈。

  手机响了,她没有接。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忘记她也不可怕,有两个人永远在她身边。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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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6 10:39 | 只看该作者
  一篇内涵比较深刻的小说,当爱情遭遇尴尬时,惟有那不变的亲情是最好的归宿!小说对翻阳台找钥匙以及对父亲回忆的情景描写很精彩,还有三面环墙的梦境,突出了个性使然的“我”!

请绝版注意一下错白字:开头的“身上”应为身后,还有“请调”应为情调。再检查一下后边吧!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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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6 18:35 | 只看该作者
灵动的小说语言,精到的情节描写,喜欢,学习,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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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6 20:17 | 只看该作者
很细腻的文字,生活化的情节,描写很到位,问蔷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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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6 22:15 | 只看该作者
情节独具匠心,人物形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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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7 12:42 | 只看该作者
多谢楼上几位指教,错字改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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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7 13:49 | 只看该作者
小说里的绝版是很普通的烟火女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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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7 19:40 | 只看该作者
  伟大的亲情——从不索取只会付出的爱!文章对父亲的刻画很到位入神。文章把一个婚姻遭受挫折的女子复杂的心境突现了出来,在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永远会有一扇亲情的门为我们开启!问新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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