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五色鸟

君山听雨

五色鸟
             刘祖保

　　天刚朦朦亮，松林就被一阵熟悉的鸟鸣声叫醒，于是他一骨碌爬起来，很利索地穿上了衣服。初冬的清晨有些凉嗖嗖的，松林双手捂住嘴唇呵了几口热气。他能清楚地看到，自己呵出的热气，透过指间像烟雾一样在房间里飘散。松林活动了几下筋骨，倒了热水洗了把脸，然后穿上草鞋，装了一袋谷子和玉米，准备出门。

　　松林刚跨出门槛，正在做早饭的妻子赶出门，看到松林背着一蛇皮袋东西往外走，知道他又是要去后山，于是故意问道：“又要去守鸟？”

　　松林回头“嗯”了一声，表示了自己的回答。
　　
　　妻子说：“看你火急火燎的，你就饿着肚子去？”
　　
　　松林摸摸肚皮，才感到肚子里有些饥饿，他停了停，说：“算了，我身上带了几个红薯。”
　　
　　妻子嘟囔着说：“你呀，真是个鸟痴！”
　　
　　松林嘴角上露出几丝笑，然后说：“别忘了给牛添草。”

　　松林出了门，才拐过屋角，就看见了一只鸟飞了过来，一下落在他的肩头。松林伸出一只手，打了个唿哨，那只鸟“喳喳”地叫着，飞到了他的手掌之中。

　　这是一只十分漂亮的鸟。长长的红嘴唇有点微微的弯曲，一双绿宝石一样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好像会说话似的，尤其是那一身羽毛，红黄紫绿蓝，五彩斑斓，漂亮得实在让人喜欢。开始，那只鸟栖息在松林家屋后那颗树上，一边唱鸣着一边用长嘴不停地啄着双翅上的羽毛。当它看见松林走过来，鸟就像孩子见了父亲那样，高兴得欢喜雀跃，在松林的头上手上肩上到处乱窜。

　　松林给这只鸟取了个名字叫翠儿。两年前，正是翠儿的出现，才让松林放下家里的农事不管，萌生了到后山护鸟的愿望。

　　松林所在的村子叫雾岗村，松林的祖祖辈辈都在这山村里生活繁衍。多年前，雾岗村后山上有一大片樟树林，每到秋凉季节，就有近百种鸟飞到这片樟林中越冬，直到来年夏天才逐渐飞走。五六十年代，那片樟树林被砍伐得只剩下光秃秃的主枝，于是鸟就再也没来过。十多年之后，村里搞封山育林，那片樟树林又是绿荫一片了。于是不知从哪一年的秋天开始，又有成群结队的鸟儿飞来，栖息在樟树林之中。有一些鸟儿，松林知道它们叫什么名字，比如白鹭、班鸠、布谷、杜鹃等，因为它们是这山村里常见的鸟。而大部分鸟，松林是没有见过的，也就不知道它们叫什么名儿，从哪里飞到这里来越冬他更不清楚。城里常有人来雾岗村观鸟，松林听他们说，有的鸟来得很远，是从什么西伯利亚来飞过来越冬的。松林并不知道什么西伯利亚南伯利亚，他的爱好就是与鸟为伍。松林从小就喜欢看鸟学鸟儿叫，鸟好像对他很友好，和他有说不完的话儿。有时候松林和鸟儿“聊”起来，就把要做的农事也给忘了。松林真还有一套和鸟交流的本事，他只要听到鸟叫，就能分辨出鸟的雄和雌，还能听出鸟的心情是快乐还是忧伤。因此，村里人给他取了个绰号叫“鸟痴”。

　　自从那数以千计的鸟儿来雾岗村后山“定居”后，松林也就着魔似的经常和它们打“交道”。每当秋收结束后，松林就好像吃了兴奋剂一样，每天都要在樟树林里转上几圈，了解各种各样的鸟们的生活习惯，和那些不知名的鸟儿尽情地“攀谈”，有时候饭饭都顾不上吃了。
　　
　　前年秋天里的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松林吃了午饭，正向后山走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几声凄惨的鸟叫声，那叫声是那样哀婉和痛心。一听到这叫声，他就知道有鸟遭了难，鸟是在向同伴和人类呼救。松林的心一阵紧缩，他加快了脚步，在樟林中循声寻找，终于在一颗樟树下找到了两只毛色十分漂亮的鸟儿。一只鸟已经奄奄一息，另一只鸟也好像受了伤，飞不动了，受伤的鸟在不停地哀鸣，期望有救星降临。松林迅捷走近那对鸟儿，准备实施救护。可当那只受伤的鸟发现松林时，开始它的眼睛里似乎充满了怀疑。松林对鸟的生活习性很了解，因此他吹了声口哨，表示了愿意救助。那只鸟用一双眼睛紧盯着松林，见他似乎没有恶意，于是扑了扑翅膀。松林走过去，首先抱起那只奄奄一息的鸟，仔细查看它的伤处。这只鸟的颈部已被猎枪子弹射穿，血染红了颈下的羽毛，看来已经是没救了，松林一阵心痛地摇了摇头。那只受伤的鸟似乎听懂了松林的话，哀鸣的声音更是让人揪心。松林又连忙抱起这只受伤的鸟，这鸟就是现在的翠儿。翠儿不停地叫着，似乎在向松林哀求，千万要救救它的伴侣。于是，松林将两只鸟儿一起带回家，到医院买了治伤的药水给它疗伤，可一只鸟由于受伤太重，第二天就哀鸣而死。翠儿鸣叫了两天不吃不喝。松林在后园山坡上挖了一个土坑，将那只死鸟埋葬了。在松林的疗救和开导下，一个星期后，翠儿的伤好了，情绪也稳定了，于是，松林就把它放飞到了樟树林中。从那次以后，每到鸟儿归来，松林就自觉自愿担负起了守鸟的义务。

　　松林和鸟儿们在一起，好像有无穷的乐趣。在这近百种上千只鸟中，翠儿可是松林的宠儿。翠儿通人性，松林的每句话它好像都能听懂。松林撮着嘴唇叫了两声，翠儿就在前面带路，忽儿窜到树杈上，忽儿又飞到松林的面前，好像在和松林捉迷藏似的。

　　大阳从那山头上冉冉升上来了。阳光把秋天的山峦田野染得金黄一片。秋风吹落的树叶飘飞在路面上，被松林踩得嘎嘎作响。松林背着蛇皮袋，躬着背向前走着，朝阳映照着翠儿，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就像一缕五彩的小云朵悠悠地飘荡。
　　
　　到了后山边上，气喘吁吁的松林放下背上的蛇皮袋子，方才感觉到肚子里有些“咕噜”作响。他找了块石头坐下来，翠儿在他面前的地上啄着沙子，松林把袋子打开，从中抓起一把谷子，抛撒在地上，翠儿很有节奏地啄着谷子，漂亮的尾翼一翘一翘，身上的彩色羽毛在阳光下闪耀着令人眼花缭乱的色彩。松林瞧着这只鸟中精灵，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和快乐。翠儿啄完谷子，飞到松林的胸前，红嘴唇吻在松林的嘴巴上，似乎示意松林吃东西。松林吹了声口哨，翠儿就飞离了他身边，栖息到一颗树上。松林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个红薯，用手搓了搓，然后用牙齿把红薯皮啃掉，津津有味地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吃完红薯，松林感到肚子里气鼓鼓的。他站起身来，眺望着那片翠绿的樟树林，我的天，仅几天时间，这鸟儿就来了这么多，恐怕有上千只哟！有些鸟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即使不少的鸟他见过，但他也叫不出它们的名字来。那片树林中真成了鸟的世界，鸟儿在这个快乐的天地里啁啾嘻戏，从这颗树枝上飞到那颗树上，你追着我，我追着你，好像是一群快乐的儿童。松林心里想：上百种鸟儿是从不同的地方飞来，也许来时素不相识，但它们聚合在这片樟树林中，没有嫉妒更没有争斗，总是那样和谐地相处着。松林想到村里乡里所发生的一些事情，心中就有些慨叹不已。


　　松林把手伸到嘴里“嘘嘘”了几声，翠儿听懂了松林的话，展翅飞到了鸟群之中。虽然翠儿没有自己的伙伴，但它似乎很快就融入了鸟儿们的大家庭中。松林走进了樟树林中，在林间穿行着，和鸟儿们深情地“对话”。有些鸟是这里的常客了，它们似乎认识松林，因此把他当作了朋友，对松林的到来表示了无比的喜悦。还有一些新来的鸟，也好像通人性，在松林而前欢蹦乱跳。松林不时从袋子里抓起一把谷子和玉米，抛向树丛中，鸟儿们像玩杂技一样飞起来在空中接食。和鸟儿们在一起，松林觉得很有意思。

　　如此半个月的光景，松林都是和鸟在一起度过。每天清晨，翠儿就来到他后园里。只要听到翠儿的鸣叫，松林就醒了。松林一出门，翠儿就在前面引路，一路兴高采烈地出门，到断黑才回到家里。开始几天，松林总是饿着肚子，午餐就是一个红薯打发。后来妻子见他中午不回家，怕他饿着肚子，就把饭做好给他送到后山上。松林一脸歉意，面对妻子那有些责怪而又温顺的眼光，松林总是憨憨地把话题岔开说：“老婆，你看那些鸟多可爱，都叫着欢迎你咧！”妻子嘴巴一嘟说：“我看你快要变成鸟了。”松林“嘿嘿”地笑着，睨上妻子一眼，便不再做声，而狼吞虎咽地吃起饭来。当扒到碗里的一个荷包蛋时，松林心中就有一种温热和感动。
不过，村里还是有人在议论。

　　有人说，这个松林，快奔花甲之岁了，还像一个玩童似的，放着自己家里的事不管，却天天和鸟在一起，还带着自家的粮食喂鸟，他怕是得了神经病哟！

　　有人说，村里又没让他去看鸟，他倒是蛮认真的，也许他有他的鬼主意，莫不是想把鸟捉到街上去卖钱呢！
当然也有人说松林不拿工资，不求私利爱鸟护鸟应该算是好事。
松林真成了鸟痴了。白天在后山上和鸟在一起，晚上回到家里，松林也是干着同一件事，掰着玉米和谷子和在一起，准备第二天喂鸟的食物。松林的妻子见他只想着鸟儿，不管家里的事，就唠叨着对松林说：“你呀，干脆到那后山上搭一个篷子，和那些鸟住一起算了。”
　　
　　松林说：“那你也去呀！”

　　“我才不去受那份活罪。”
　　
　　松林嘿嘿地笑了起来。

　　有一天，松林在樟树林中忙碌着，看到一只小鸟从树枝上掉下来，松林连忙跑过去捧着小鸟，放在棉衣里暖了暖，然后艰难地爬到树上，将小鸟放到窝里。下来时，一只手没抓稳树枝，重重地摔在地上，仰面朝天，好久才爬了起来。这一摔真不轻，他感到腰上有些丝丝地疼痛，走路也一跛一跛。偏偏那天又是风云突变，上午还是阳光明媚，到了下午，却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把松林淋了个落汤鸡似的。
　　
　　第二天，松林感到脑袋有些发胀，身子酸酸的，双腿也有些拖不动。特别是那摔疼的腰更是不好使，走一步就扯得腰杆子麻麻地疼痛。这一天早上，他睡了个迟觉，直到妻子把饭做好，到床边叫他吃饭他才起床。吃了饭后，外面还下着麻麻雨，松林戴了斗笠要出门，妻子一把扯住他说：“你不要命了，看你那样子，今天哪里也不能去，好好在家里呆着。”

　　“我去看一下就回来。”松林央求说。

　　妻子这回硬是没有放让，她吼了一嗓子说：“你今天要去，我就跟你散伙。”

　　“莫说得那么不好听。”松林把斗笠取下来，挂在墙壁上说，“好了，今天我不去就是。”

　　这一天，松林虽然发着低烧，身子骨也酥酥地酸痛，但他心里还是想着樟林中的鸟儿们。下雨了，鸟儿们的窝做得怎样，会不会淋湿？尤其是翠儿，今天早上怎么没来鸣叫？是不是自己睡得太沉没有听到？也许翠儿来过了，在后园等着，看到自己久久没有出门，它有点生气而飞回樟林了。松林这样想着，心里感到有点对不住翠儿。他担心下雨了，别的鸟儿成双成对，在温馨的小巢穴里“有说有笑”，而翠儿孤孤单单地囚在树枝窝里，是多么可怜。翠儿一定还在等着他呢。松林怎么也不理解翠儿，自从它心爱的鸟儿死了后，两年了，他仔细观察，没有看到翠儿对其它的鸟产生过爱情。他想：这片樟树林中，有着上千只鸟儿，其中和翠儿相匹配的也不是少数，翠儿为什么只和它们交谈，不与其它的鸟儿“同眠共枕”呢？是翠儿还在为遭遇不测而死去的爱侣而悲痛？还是它真的忠贞不渝，不想再次安个温馨的窝巢，就这样终老一生？由此，松林想起了村长老水，老婆患了绝症，才死去不到三个月，他就和村里的王寡妇勾搭在一起，隔三差五地往王寡妇家里跑。老水自认为做得滴水不漏，以为村里人蒙在鼓里。可是，别人不晓得，他刘松林还不清楚。有几个清晨，天刚麻麻亮，松林挑着尿桶到菜园泼菜，看到老水从王寡妇屋子里溜出来，鬼鬼祟祟的样子，松林用眼的余光斜瞟了一下，仍挑着尿桶走他的路，装着没看见，何必让村长难堪呢？在村子里，大家都说松林是个老好人。遇到什么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不向外张扬，因为他不喜欢扯是非。因此看到村长和王寡妇打皮绊的事，他从没有向外人说过，就是自己的妻子他也没讲过。他想：这样的男女之事，也算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关我屁事！

　　松林走到门口，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天空灰蒙蒙的，松林心里也好像这天空一样有点难受。他侧耳听着那外面的风声雨声，似乎听到了几声“咕噜咕噜”的鸟鸣。这鸟叫声像阵风一样钻进了他的耳朵里，听起来仿佛有点伤感，松林也好像受到了感染，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松林走进屋子里，重新戴上斗笠，然后对正在剁猪菜的妻子说：“我去卫生院买几颗退烧的丸子。”
　　
　　妻子别了他一眼说：“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心里的小九九，看你坐在屋里毛脚火乱的样子，屁股不落座，是在为那些鸟操心吧。要是明天起不了床，我是不服侍你的”。
　　
　　松林朝妻子睨了一眼，“嘿嘿”地笑着，火烧屁股似的出了门。


　　几天后，两辆轿车开到了雾岗村后山的那口山塘边。从车上下来几个人，松林只认识那个大腹便便的李乡长和村长老水。松林看到乡长一下车，就立即打开后座的车门，一只手横在车门上方，一只手扶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下了车，后面还有几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跟着。

　　冬日的阳光暖暖的，映照在氤氲着一层湿润的雾岚的樟树林中，给这片樟林涂抹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色。鸟儿们在林中唱鸣着飞来飞去，无忧无虑地过着快乐的生活。

　　老水领着几个人往后山樟树林走来，和松林擦肩而过，可没一个人和他打招呼。松林不在意这些，不过他心里还是有些疑虑：这些人是来干什么呢，莫非是县环保的，要把这里定为保护区？他真期待鸟儿们能得到政府的保护。
　　
　　那伙人在山头上谈笑风生，指指划划，直到太阳升上中天，几个人才走下山来坐上小车缓缓驶出，乡路上扬起一阵沙尘。

　　车子在松林的视线中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了。不知什么时候，翠儿飞过来了，歇在松林的肩头上，用长嘴为松林梳理着被风吹得有些乱的发丝，松林用一只手捉住翠儿，一双眼睛紧盯着翠儿身上那五彩羽翼说：“翠儿，看你怪孤单的，你得找个伴呀”。

　　翠儿一双圆眼对松林怒目相向，嘴唇却重重地啄了一下松林的手。这是它第一次在松林面前发了脾气，松林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于是说：“翠儿原谅，翠儿别生气。”翠儿才从松林的手上飞出去。

　　冬至至短。过了冬至，就昼短夜长，冬天的天也就黑得是那样快。太阳刚从西边的山头上落下，阴霾就笼罩了山村。松林向鸟们挥手告别，鸟儿们也纷纷唱和着催松林快回家去。
　　
　　松林回到屋门前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妻子把饭菜做好，端到了桌子上。松林放下东西，舀了一瓢水洗了手，然后坐在饭桌前开始吃饭。妻子说：“你这个人还晓得回来，饭菜都冷了，我再热热。”

　　松林说：“算了，今天村长老水带了几个人去后山，看他们那高兴劲，怕是后山那樟树林和鸟要成重点保护啦！”

　　“你怕是做梦哟。”
　　
　　“那他们想干什么？”
　　
　　“你呀，还蒙在鼓里。”妻子嘲讽地说，“那块地要买给人了。听说邻村一位在外地当大官的，如今退休下来衣锦还乡，看中了那块风水宝地，出了大价钱，买下来做什么别墅。”

　　松林心里一怔，连忙把筷子放下，停止了挟菜，仿佛自言自语说：“不会吧，那怎么可能呢？”

　　“就你是个木头人。村里都说得有眼有鼻子了。也好，免得你疯疯癫癫，一天到晚就守着那些鸟当饭吃。”妻子有些幸灾乐祸地说。

　　松林把碗筷放下，拿起烟筒装了一斗烟，闷闷地坐在那里吞云吐雾。



　　晚上，松林出了门，他要去找村长老水。寒风呼呼地刮着，灌进松林的衣领里，感到是那样冰冷冰冷。月亮不知躲在哪里还没有爬出来，夜幕像一口黑锅似的倒扣着村庄，伸手看不见五指。松林没有拿手电筒的习惯，因为村子里的路他再熟悉不过，即使蒙上眼睛，他也不会走错方向。尤其是村长家的房子，好像是一座灯塔，出门就能看到。村长住在村东头，盖的房子豪华气派，不比城里人的差。在雾岗村来说，村长的楼房就是村里的一座标志性建筑。隔着大半里路，松林就看到了村长那栋灯火辉煌的三层楼房了。平时，松林是很少去村长家的，因为他对村长不是那样热呼，从来不求村长办什么事情，对村长的楼房也就很少在意和关顾。今年春上，村长的老婆去世，村长在他那栋漂亮楼房中为妻子办丧事，请了和尚道士吹吹打打闹了七天七夜。村长的老婆死了，毕竟是村里生活了多年的媳妇，松林和组里人一起到村长家去吊了香瞌了头。这都是村里的老规矩，老了人嘛，几个人买一挂鞭炮，到死者灵前瞌几个头，这也是人之常情。松林还有一个嗜好，就是喜欢听村里明三爹和纯麻子唱孝歌，因此，那些天连着几个晚上，松林都去了村长家看热闹，还吃了村长家的半夜饭，抽了村长家的好烟，喝了村长家的好酒。每晚都要到半夜三更才回家。

　　松林比村长大不了几岁，松林结婚早，两个女儿都早已出嫁。村长有一个女儿和两个儿子。松林的小女儿曾和村长的大儿子水雄是同年，原来两人一起读书，从小学读过初中，两人关糸不错。可是松林的大女儿初中没毕业就回家务农，帮助松林干农活。村长的大儿子水雄虽然也没考上高中，但村长还是花钱给他买了座位，让水雄读到了高中毕业。水雄高中毕业后，有人想从中撮合，把松林的女儿介绍给水雄，可村长一听说就把头摇得发癫似的，村长嫌松林家穷，不门当户对。松林有些气不过，不到半年时间，就把大女儿嫁了出去，水雄也找了个民办教师结了婚。水雄是个不安份的年轻人，田里功夫他做不惯，于是就在外面开什么公司做皮包生意，听说赚来的钱有点不干不净。村长的另一个儿子水军，读书是打不进的杪木尖，初中只读了一年多就辍学了，农时在家扶犁打耙，闲时就买了摩托在乡政府跑人力运输。前年，他又步村长的后尘，在村里当上了村民组长，兼着村里的电工，去年还入了党。三父子一家人住三层楼，每人一层，成天是人来车往，甚是气派。村里几百户人家，到了夜里，家家户户就像六月间的萤火虫明明灭灭，而村长家那栋楼房却彻夜亮堂。听村里人说，每天晚上，他家里有几桌麻将，隔老远就能听到那搓麻将和吆喝的声音。按理说村长家每年的电费不是个小数字，可他儿子是电工，谁又知道他交过多少电费呢？毕竟他是村长，是村里的土皇帝，谁敢查他的账？况且村长有兄弟五人，两个儿子腰圆膀宽，一大家人是哪个也惹不起的。村里人纵使有什么想法和意见，也只能咽在肚子里让它烂掉。

　　虽然天漆黑一团，但松林熟门熟路，还是走得很快，一会儿就走到了村长家那块打了水泥的晒谷场上。松林身子有些发热，便停下步子，望了望村长家十分亮堂的楼房。他知道村长住在一楼，他看到村长家的大门虚掩着，就知道村长一定在家里。他侧耳听了听，听到了屋子里酒杯的碰撞声。松林心里想：莫非村长家里有客？松林驻足门前，不敢再往前挪步。村长家的大门是一扇厚厚的木门，门前有一对石狮子把守，门口的上方装了一个约有三百瓦的大灯泡，把门前照得一片雪亮。松林望了一眼那对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石狮子，好像那狮子在对他说：你这个鸟人，来这里干什么？松林朝狮了笑了笑，心里说：我要找村长，求他别把那块地卖给别人。松林似乎听到狮子在嘲笑着说：你算老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村长管村里的天管村里的地，还管村里的男人女人，你这不是没事找事。松林想了想说：那是块风水宝地，百鸟朝阳，是村里的吉祥之兆，如果卖给他人，鸟儿还会来吗？冥冥中松林仿佛听到了狮子的呵呵大笑：你真是个白痴！快走，如果村长知道你来搅他的好事，他会没好颜色给你看的……

　　松林还是往前走，走到大门前，正要进门时，他的双脚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出来。他在想：我能说服村长吗？村长他会听我的收回成命。他是村长，管着村里百姓和土地百谷的生杀大权？他想把樟树林那块风水宝地卖给谁，不随他的便？何况他还有李乡长为他撑腰。听说那个要卖后山做房子的人是乡长的叔爷，当过什么副省长，虽然如今退下来了，可他还是神通广大，市里县里还把他当祖宗看待。他要卖这块地，谁敢阻挠？

　　松林有点打退堂鼓了。出门开始想好要对村长说的一腔话，现在想起来竟经不起半点推敲，到时都将会被村长驳斥得哑口无言。毕竟那樟树林说远点是国家的，说近一点是村子里的，不是他刘松林的。村长是村里的主人，他想卖就卖，用得着你瞎操心？松林爱鸟，天天去喂鸟，保护鸟，只能说你松林对鸟有感情。至于村里卖不卖那块地，那是村长的事，还用不着你松林来管！

　　松林没有敲响村长的大门，他正要转身往外走，迎面碰上了村长的小儿子水军。水军开着摩托，手里提着一瓶泸州老窖酒。摩托“嚓”的一声停在松林的面前，摩托的车灯对着松林照了一下，水军才看清了是松林，于是说：“呵呵，是鸟叔，你是不是找我爹，他正在和李乡长喝酒，你看，酒不够，让我再拿了一瓶来，你有事明天来找他好了”。

　　松林一边往前走一边连声说：“没事没事！我是路过这里，想进去看看你爹，我想他太忙，就不打扰他了。”说完，松林蹑手蹑足像个小偷似的走出了村长的晒谷坪，然后步子迈得越来越快了。


　　松林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梦。

　　松林梦见有一伙人来到了后山那片樟树林中，有的人手中拿着锯子斧头，有的人却端着猎枪向那鸟儿们瞄准捕杀。不到半个时辰，那片樟树林就被砍伐得所剩无几，比大炼钢铁那年还要惨。更令人惨不忍睹的是，那伙强盗们用手中的猎枪，将林中的鸟一只只射杀得血肉模糊，然后在被砍伐得光秃秃的后山腰中，架起一堆火，将鸟放在火堆上烧烤。每个人的嘴巴上都吃得油腻腻的。等到松林赶到后山时，那伙人已经扬长而去。松林隐隐约约看到了村长老水和李乡长的身影。松林在那堆灰烬旁寻找着，他看见了那一颗树桩边，有一撮五彩的羽毛，他一眼就看出那是翠儿的衣裳。松林抓起那把羽毛，伤心得嚎啕大哭。他小心翼翼地把那撮羽毛梳理好，在山坡上挖了一个坑，将羽毛埋进土中。松林喃喃地说：翠儿，我对不起你，我没有保护好你，我要为你报仇！

　　松林快步跑到屋里，找了一把锋利的点红刀，急匆匆地出了门。他要去找村长老水算账。他跑到村长门前，看到村长家门外堆了很多带着血迹的鸟毛，松林心里怒火万丈，一头闯进村长家中。村长正在和其他村干部在一起喝酒，饭桌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鸟肉。村长见松林拿着一把杀猪刀闯进门，把脸一横说：你想干什么，想造反？从来就有点怕事的松林此时却没一点害怕，他大声质问村长老水：你为什么要捕杀后山的鸟？村长大笑着说：它们在我的土地上，就归我管，我想吃飞禽走兽了。松林说：可你不能杀我的翠儿？村长说：笑话！什么翠儿，它不会是你的老婆和女儿吧，我为什么不能杀？松林怒吼一声：你杀我的翠儿，我也要杀你！松林说完，几步冲上去，一刀砍向村长的脑袋。老水原以为松林是吓唬他的，没想到平时老实好欺负的松林真的发狂了，还没来得及躲闪，颈脖子就被松林的刀抹了一下，顿时鲜血喷涌，其他几个村干部吓得魂不附体。等到他们清醒过来，村长已经倒在血泊中，刘松林却扬长而去。

　　松林回到家，将手上的血迹洗尽，然后对妻子说：我把老水杀了。妻子说你疯了，你是想吃炮子？松林说我为翠儿报仇了，然后倒头便睡。不一会儿，屋子外冲进来一伙大盖帽，将松林从床上拖起来，然后把一副锃亮的手铐拷住了他的双手。警察把他带到一个黑屋子里审问时问松林：你为什么要杀村长？松林说为翠儿报仇？警察说谁是翠儿？松林说是一只五色鸟。警察说你就为了一只鸟把村长杀了，杀人是要偿命的，你就不怕死？松林哈哈大笑起来。突然他听到了一声熟悉的鸟叫声，那是翠儿哀婉的鸣叫。松林大声呼叫说：翠儿，你没死，我在这里。说完就朝外面跑，几个警察不容分说，将他按倒，有一个年轻警察狠狠地朝他胸部打了一拳说：看你跑，不给点厉害你看，你还以为我们是吃干饭的……

　　那一拳直打得松林眼冒金星，但他仍在喊着：翠儿，翠儿！这一喊，他就醒过来了，原来是一场恶梦！

　　几天后，村长老水组织了全村劳力把到后山的一段路修好了，李乡长也请来了风水先生，亲自领着他上了后山。风水先生在后山向阳的地段架上罗盘，测好房屋定向，然后划上了标记。

　　在湘北地区，冬天气候干燥，雨水少，是做房屋的黄金季节，因此，乡下人起屋一般都是在秋冬进行。李乡长是本地人，为叔爷盖别墅也是李乡长的主意，当然他叔爷对后山这块幽雅的风水宝地十分满意。李乡长在叔爷面前作出了承诺。他叔爷年轻时就出去读书，四十多年奔波在外，回老家的机会少之又少，虽然如今年岁来了，叶落归根想到老家来居住，但要他自己去筹划着做房子，那是不大可能，因此他把做房子的事全权委托侄孙子李化操办，他只认出钞票。李乡长当然高兴，他希望早点动工，越快越好，以免夜长梦多。一方面不要让叔爷再有什么新的想法，如果帮他盖好了房子，让他在自己的地盘里扎下根来，他也就死了心；另外嘛，速战速决，免得别人说三道四。他知道，叔爷在瓜皮乡做别墅的事已经风传起来，如果不抓紧动手，说不定哪一天有什么人看不顺眼，向上面告他一状。虽然这点事不算什么大事，也不会伤筋动骨，但如果真有点什么异常的风吹草动，叔爷是不是会另有打算呢。因此，他想趁热打铁，没什么犹豫的，叔爷毕竟是个声名显赫之人，当地有谁不敬仰？天塌下来还有他叔爷顶着呢！李乡长才三十岁，在仕途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要尽力为叔爷做点什么，作出一点贡献，加深他在叔爷心中的好印象。只要叔爷说上一句话，还不顶自己十年功夫的拼搏。叔爷到老家来定居，对李乡长来说真是一个利好的消息，他要抓住机遇才行。去年叔爷刚退下来回老家探亲，市里县里领导前呼后拥，叔爷给他在县长面前说了几句话，年后他就从副乡长升为乡长。今后，叔爷长住在乡下，常会有各级领导来看望他。叔爷只要在那些掌管大权的人耳边说上几句他的好话，他的仕途就会一片坦荡。李乡长要在叔爷面前好好表现一下自己的组织才能和工作魄力，于是他一声号令，四里八村的能工巧匠们都汇聚到了后山。李乡长心里盘算，要用最少的花费，建最漂亮的别墅，他计划在一个月之内把别墅建好，让它成为瓜皮乡一道亮丽的风景。

　　一时间，雾岗村的后山成了瓜皮乡最热闹的地方。樟树林被砍倒了一大片，推土机成天轰隆着，山道上车来车往，运送红砖木料石头，山脚下堆得满地都是。那些鸟儿们望着这情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双双眼睛惊恐地瞪大着，这可是它们的家园呀！

　　村长老水给全村家家户户派了小工，为李乡长的叔爷造屋出力做贡献，当然李乡长还是许诺给他们工钱。毕竟雾岗村离后山近，村民们可以早出晚归。李乡长的老家也来了不少村民，他们都带有一种感情因素，能够为村里人感到骄傲的李副省长出点力也是应该的。

　　松林也上了工地。虽然他不是很情愿，但村长下了命令，谁敢不从？好在他天天在后山和鸟儿们打交道，如今在那里做点挑砖和泥的小工，能够混几顿饭，空余时间就去看鸟儿们说话逗乐，也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可是自从这里造屋热闹起来后，那些鸟儿就飞走了不少。还有一些鸟对他也生疏起来，全然没有了过去那样的和谐和热情。翠儿更是对他有点不理不睬。过去只要他一声“唿哨”，翠儿就欢叫着飞过来，在他面前撒娇，和他有说不完的话儿。可是现在无论松林怎样呼唤，翠儿迟迟不露面，即使飞到了他的面前，也是用一双惊惶的眼神瞪着他，不和他言语。

　　当然，翠儿对待李乡长和老水就更加厉害。那天，李乡长在一颗樟树下指手划脚，好像有一点什么冰冷的液体掉在他的额头上，他用手一摸，原来是一滴鸟尿。李乡长往上一看，是一只颜色好看的鸟在他头上撒尿。李乡长抓起根棍子，恶狠狠地骂了句：“臭鸟崽，老子剐你的皮！”翠儿尾翼一掀，又是几颗鸟屎撒了下来，落了李乡长一脸。李乡长真有点气急败坏，他躲到一边说：“老子明天带把枪来崩了你！”翠儿扑楞着翅膀，“喳喳”地叫着，好像有点幸灾乐祸。

　　村长老水也遭到了李乡长一样的戏弄。村长当过泥瓦匠，砌砖墙的手艺不错，李乡长让老水负责砌墙的活儿，为统率着上万人的一乡之长办事，老水也是十分卖力。每天，他起早摸黑，不仅自己带头，还督促检查其他泥匠的砌墙进度和质量，为乡长效犬马之劳。那天中午，冬阳暖暖的，给沸腾的后山工地增添了几分暖意。开饭的时候，村长老水盛了一大碗饭，挟了半碗菜，坐在一个向阳的大土堆上，津津有味地大口吃着。突然，他的碗里掉下几颗东西来。老水下意识地往上瞄了瞄，发现一只鸟在他的头上飞来飞去。就在老水眼睛往上瞧的一刹那，一颗沙子不偏不倚地钻进了老水的眼眶中，他立即用双手揉了揉，可怎么也不能将那见鬼的沙子揉出来，反而让他的眼睛睁不开了。他骂了句口头禅“我操他娘”，然后叫松林过来帮他把眼睛里的沙子弄掉。他知道这是鸟在作怪，也许松林能帮他的忙。松林端着饭碗走到老水身边问村长怎么了？村长说他娘的鸟作弄我，你快帮我把眼睛里的沙子搞掉。松林放下碗筷，用两个手指将老水的眼皮撑开，松林发现老水的眼球上巴了一颗很小的沙尘。松林说你别动，然后用嘴轻轻一吹说，你再试试还碍事不？老水眼睛眨了眨，睁开眼，感觉没事了。他把那碗没吃完的饭倒在地上，然后去饭甑旁又装了一碗饭。松林端起饭碗，望了一眼山坳上，看到翠儿栖息在一颗树枝上，扑愣着翅膀“叽叽喳喳”，松林心中觉得有点好笑。


　　很快就到了农历腊月间，矗立在后山樟树林间的一栋豪华别墅，像一颗乳白色的明珠，展示着诱人的光彩。虽然李老前辈还远在他乡，但他听到李乡长在电话中介绍房子建造和装修完毕的情况后，心中十分高兴和满意。李老前辈当即在电话中决定，他要在腊月底携夫人儿女一行，到新别墅中过大年。他还在电话里赞扬了李乡长办事牢靠，将来还有很大的出息。李乡长听到叔爷的夸奖，心里就像灌了蜜一样甜浸浸的。

　　李乡长为叔爷来老家过春节作了精心的准备。不仅派了专人为老前辈看守房屋，打扫室内外卫生，为他购置了一切应用的炊具餐具，还准备让乡政府的头牌厨师给叔爷做几天饭菜。可以说一切准备妥当，只待李老前辈携家人前来别墅入住了。

　　腊月二十八，李老前辈一家人乘飞机到了省城，他谢绝了市县领导的盛情邀请，执意要直接回老家。于是县里派了一辆专车，将他们一家送到瓜皮乡。车子开到了新别墅前的水泥坪里，下车后，李乡长走在最前面，领着叔爷一家人进了新别墅。李老前辈顾不上休息，有些迫不急待地要好好看看。于是李乡长带着叔爷，首先上楼看了卧室书房和娱乐房，一间一间地向叔爷介绍，然后又看厨房卫生间和贮藏室，还看了室外的一个活鱼池。可能要过年了，贮藏室内可谓丰富，乡土特产应有尽有，惹得李老前辈的小孙子好奇而不停地问着爷爷。尤其是看到活鱼池中的无数条鱼儿在游动，小孙子更是乱蹦乱跳着要脱了鞋子下水去捉鱼。

　　李老前辈很高兴，四十多年背井离乡，虽然官居高位，行有车，食有鱼，但毕竟是在异域他乡，没有家的感觉。多少年没回老家过一个年了，现在终于又回到了家乡过年，他心中真是感慨万千。他站在阳台上，望一眼虽是寒冬但仍然那样翠绿的樟树林，看到无数只鸟儿在林中飞翔鸣唱，他笑了，笑得是那样爽朗畅快，那沟壑纵横的脸上显出了从未有过的阳光灿烂。

　　可是李老前辈的这个年过得还是有些不大顺心。白天，一家人在这样幽静的环境中度过，举目满眼绿色，侧耳鸟语花香，其乐融融，倒也让人过得是那样舒坦惬意。但是每到了他就寝入睡后，他就听到窗户外面有一只鸟叫得是那样凄凉，闹得他整夜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如果只那么一晚也还不打紧，可连续几个晚上都是这样。李老前辈原来从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可这几天他不得不睡到八九点才能起床。

　　正月初一，李乡长一家人到叔爷家拜年，看到叔爷脸色慵倦，一副没有睡觉的样子，又不便多问。最后还是叔爷自己道出了原委。

　　李乡长在走出叔爷别墅的时候，想起了曾在他头上拉屎撒尿的那只花鸟。他一边走一边心里盘算着如何要将那只倒蛋的鸟尽快捕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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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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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荷

可爱的老人，一生为保护生态而忙碌，令人敬佩！
可尽管这样，到头来还是保护不了那些可爱的鸟类。可恨那些乡官们，怎么就长了一副狼心肠呢？

精华！

若荷

可爱的老人，一生为保护生态而忙碌，令人敬佩！
可尽管这样，到头来还是保护不了那些可爱的鸟类。可恨那些乡官们，怎么就长了一副狼心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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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山听雨

这是初稿，多提意见。

陶然19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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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山听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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