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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雪落白水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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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10 22:1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气象部门提供信息说受厄尔尼诺影响,今年将出现暖冬。果然不出所料,从入了冬也没冷过一天。往常厚重的棉衣压了箱底,、人们穿着毛衣毛裤出门也不觉冷,就打算这么着过冬了。可白水河人总感觉不对劲,天不冷,也不下雪,这叫哪门子的冬天!冬天就得有个冬天的样子,过去这时候,大雪铺天盖地,一压一片白。小小白水河村裹了一身烂银,房子呀,树呀,山呀什么的全罩在雪下,人就成了维一的点缀色彩。天上是会飞的鸟,点缀着空荡荡的天空,人是地上没长翅膀的鸟,点缀着大地。白水河的冬天,人和鸟往往靠的很近,不分彼此。

  现在呢,白水河人聚一起时不讨论别的,只讨论天气。说再不下雪,明年不用指望种地了。庄稼人不种地,说不过去呢。所以,这个冬天,白水河人最盼的,莫过于下场大雪。

  一九那天,雪说下就下了。开始是小雪,雪沫子,稀稀落落懒洋洋好像不情愿的下。落在地面就不见踪影。吃过晚饭天还没黑,起了风,雪跟着大了。不是一片一片的下,是一团一团的下。风裹着雪,呜呜地刮,刮得树梢子,电线杆子也呜呜响,怪嘇人的。风刮黑了天,雪没了路,白水河人躲在自家的火炕上,像一只只打盹的猫,偶尔脸贴窗户,呵呵玻璃上的白霜,伸头瞄瞄外面,说声好大的雪,少有这么大的雪了。

  雪要么不下,下就下个没够。一九这天的雪,整整下了两天两夜。

  第三天早起,白水河人发现,雪停了。两天没出门的人们赶紧打扫门前雪,满村子皆是扫雪的声音,白水河人不喜欢竹扫帚,他们喜欢用桦树条扎的扫帚;木锨钉的推雪铲,人们隔墙隔院的一边扫雪一边互相搭茬说话。好像要把这两天闷在心里的话全放出去似的。

  寂寞多时的白水河重现生气。

  发现侯老大死是第三天下午的事。

  侯老大一辈子光棍,是白水河少数外姓人之一。他在白水河没亲没故,光杆儿一个。不置田,不攒钱,虽说日子苦些,到也自在。原先他住村东的两间破房,去年夏天,黑熊山里施工,村长金满仓说,侯老大你去沟里打杂吧,供吃供住,一月150块现钱。侯老大说我去能干什么呀。金满仓说不难,你负责看摊儿,里边的东西不丢不少就行了。侯老大疑惑地说,人家能要我吗。金满仓说这事你不用担心,由我办。

  侯老大就去黑熊山给人当警卫了。侯老大感谢金满仓,但他不知道金满仓为什么选中他去黑熊沟的真正原因,因为金满仓没告诉他,金满仓也不可能告诉他----侯老大里外一张嘴,他不会监守自盗。

  立秋以后,黑熊沟的施工被迫中断,施工队撤走,侯老大更不能离开了,剩下他一个人守一条大沟。孤是孤了些,好在侯老大习惯了一个人。

  侯老大死不是村里人发现的,是他养的大黑狗跑回村里送的信儿。那天下午,大黑狗突然出现在村口时,最初谁也没在意。有人还开玩笑说这狗准熬不住冷清,想哪只母狗了。联想到侯老大,就冒些不入耳的荤话。大黑狗冲人汪汪叫,急得四蹄刨地,叼人衣角硬拖。这才有人缓过劲,说别是侯老大出啥事了吧。一提醒,人们说可不是,深山老林的,雪这么大,看看去。

  五、六个人趟着大雪到黑熊山,见侯老大的烟囱没冒烟,四周死寂寂的静,人们就觉得不好,喊着侯老大,侯老大,也没人应答。推开房门一看,侯老大咽气了。直挺挺地躺在炕上。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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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0 22:41 | 只看该作者
二、
  烦闷之极的封清扬也临窗看着窗外的雪,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已经十二月份了,才下了这么一场雪。让人感慨万千。

  封清扬喜欢雪,不象病态文人故作呻吟的喜欢,他真喜欢。他用灵魂感受,用思想交流,他视雪为可煮酒论道的知己。尤其有了和叶陈共同经历那次的情景,对于雪他近乎偏执的爱。但封清扬此刻完全没了赏雪的兴致,他思前想后,脑子里比雪还无序。       

  班子会不欢而散,封清扬心里恼火,表面不便发作。两个多小时的晚会,他足足抽了一盒半烟。现在,他立在窗前很久,一动没动。

  一般散砂的思想状态,人浮于事的工作态度,是乡镇的普遍现象。大家都在等、靠、要,像一只只嗷嗷待哺的病雏,等着老鸟衔食来喂,否则就得活活饿死。

  封清扬任职的镇,是全县最闭塞最贫困的地方。财政收入年年排在全县倒数第一。拖欠干部工资,债台高筑。假如换作企业,恐怕早宣布破产倒闭,关门大吉了。但是乡镇政府不行,上面一千条线,都穿这一根针里,民生民意,政策落实,哪样也离不了。再苦再难,也不能把乡镇这个衙门贴了封条。工作还得做,信心还得坚定,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

  封清扬的上任,是县领导亲自点的将,可谓受命于危难之时。

  从机关大院调任到镇里,加起来也不过一年多时间。环境变了,工作对象变了,封清扬对乡镇工作有些摸不着底。干部们也对他抱怀疑的态度,一他年轻,二他书生气------让一个满身书生气的人管鸡飞狗跳的杂耍班子(群众背后官乡镇政府叫杂耍班子),干部们暗地议论县领导是双误,即误人,又误事。封清扬自己也感到在这里开展工作不会在短期内见到成效。重要的一点,没钱!中国有句古话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下锅米,填不饱肚子,等于瘸子打围---坐着喊。可是,全国上下人人都在想法弄钱,什么东西都有过剩,唯独钱不过剩。人人都恨自己口袋里钱太薄,往自己兜里揣还来不及,要弄钱谈何容易?

  盘点一下镇里的库存,封清扬无奈地摇摇头。其实他心里清楚,明摆着的事,他的前任,变卖了所有的家产,譬如原镇属的几个小企业,房屋、设备能换钱的全部换钱,能换多少换多少。实在没什么可换的,搁置多年的饮料厂还有一罐原浆,叫人拉到县里的酒厂去,也换了钱。为了钱,就差掘地三尺了。除此之外,封清扬的前任还给他留下一座办公楼。改善办公环境无可厚非,问题是,办公楼它不单是办公楼,它还是压在全镇干部头上的一座大山-----为筹集盖楼的资金,全镇干部的身份证都拿去银行做抵押了。

  办公楼盖得也让人心里犯堵。千不该万不该政府办公楼不该和商业楼勾肩搭背。一个庄重严肃,一个五花八门,就像一个满肚子墨水的老学究和一个妖艳的女人,并排站在一起亮相,横看竖看不协调。好像老学究动了凡心,妖艳女人倚门卖笑。之所以与商业楼相连,也是钱逼的。衙门口穷啊。为了凑齐盖楼的工程款,舍了一块地皮给开发商,大楼盖起来了,发开商也赚了个钵满盆满。看起来皆大欢喜。

  可是那几十万贷款的大窟窿,还等着封清扬去堵呢。

  此刻,封清扬站在三楼宿舍,思绪万千。金满仓的事情要彻底查清,怎么就这么难呢。
  
  烟抽得太多,胃不舒服,恶心,头也疼得要炸开。纷纷大雪扑打着玻璃窗,似乎随时扑进屋内。烦乱的封清扬欠道窗缝,冷空气立刻箭一样射进来,他不仅抖了抖。与此同时全身也清爽一点。回想刚才的班子会,封清扬再次感到恼火。压了又压,忍了又忍,他总算没在会上拍桌子。指责谁呢?俗话说法不责众。谁都有足够的理由辨解,谁都有权利保持沉默。即使一千一万个不对,又不能把谁一棍子打死。但他想不通,作为班子成员的素质这么低,还能干好什么呢?传了出去,还不叫老百姓贻笑大方?

  今晚这次会是专门为白水河村长金满仓开的。几个月前,白水河老百姓一状把金满仓告到县里,县里又打发回乡信访办。封清扬心里不痛快,县委祝书记要走,一个月之内召开了四次会,三令五申的讲要稳定局势,谁的底盘出现上访告状的谁负责。节骨眼上金满囤在么干,不是添堵吗。封清扬问管信访的小夏,说你怎么让人跑到县里闹去了。小夏挺委屈,说如今的老百姓,个个是爹,我不是没劝阻,是劝阻不了。他们根本不听我的。领头的金满囤像个泥鳅,口头答应你不走,谁能天天扯着他衣服不放?你这边一眨眼,他那边就溜了。封清扬说我不是让你调查吗。小夏一低头,封书记……我,恐怕查不了。了解事情经过后,封清扬也感到,小夏一个人,还真撑不下来。立会研究,调查金满仓的事情由镇长李世民牵头主抓。抓了一个多月,镇长李世民说工作太多,忙不过来,不得已又换管纪检的陆祖明主抓。陆祖明带人折腾了一阵,弄得不清不楚,人困马乏,中途又打了退堂鼓。

  也许,小夏是唯一的人选了。封清扬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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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0 23:00 | 只看该作者
三、
  白水河称不上河,它是一眼泉水,发源于黑熊山麓南侧的谷壑之中。黑熊山海拔一千多米高,一条南北走向的巨大山峰。任何事情都有反正两面,譬如白水河,恰好由于地理位置的偏僻,成全了它独特的地形风貌。植被资源也得以完好的保存。黑熊山上的树木千重万叠,遮天蔽日。主峰终年云嶂雾锁,只有盛夏光照长时才觅其踪影。如在夏天或秋天两季,你有兴趣上去,保管你震撼得说不出话。黑熊山主峰,迥异与其他山峰的尖削直立,高不可攀。它更像上天的大神铺就的一块花布,平坦、开阔,呈圆形;上面印着各种各样的色彩。也就是说,顶峰并没生长树木,而是芳草披拂,绵绵不绝。蓝色花是马兰草,黄色花是蒲公英,以及白的紫的红的你绝对熟悉的野花,这些有人缘儿的小精灵,长在山下尚且备受怜爱,长在高山之上简直就不可思议了。但它们确实长在那儿,让你惊为天仙。半山腰地段,分布着多年生落叶乔木。珍贵的孢子植物、蕨类植物等家族兴旺。庞大的蒙古栎种群;稀有物种譬如红豆杉、紫杉、水腊;在这里,根本不必担心它们是濒危物种。提及洛阳牡丹人人伸大拇指,要说一年开一次的天女木兰,恐怕知道的也就白水河人了。他们说起天女木兰,像数道自家的孩子。细倒一枝一叶。天女木兰花色或洁白或淡淡的一丝粉,年八九月开花,花形淡雅,幽香扑鼻。最引人注目的是双蕊兰。专家说它是活化石,冰川是世纪的遗存,比大熊猫还珍贵呢。有一年不知从哪里来了几个专家,在黑熊山上转悠好多天,下山时小心翼翼地把一棵不起眼的草装在玻璃盒子里。还对看热闹的白水河人说,这草长得不出奇,价值连城。全世界也找不到几棵。还让白水河人仔细地辨认,郑重其事地嘱咐,若日后上山看见,千万别当野草拔了,别让牛羊糟蹋了,它们是宝贝,整个黑熊山也不过几十棵。当然,白水河人讲不出深奥的道理,他们八辈子没离山,生命与山,是不可分割的。他们也是长在山上一种植物。一茬老了枯了,新的一茬又长出来。

  
  黑熊沟经常有熊出没,早几年还有个上山砍柴的被黑熊袭击,险险丧命。侥幸苟活,一张脸也被黑熊舌头舔得恐怖狰狞。胆子再大,也不敢拿命开玩笑,黑熊沟成了动物的天堂。

  俗话说山多高水多高,黑熊山的水有的是,到处潺潺水流声,痒人耳朵。但你看不到。一条水脉你也看不到-----它们在跳石塘底下藏着呢。南侧山脚有个山洞,洞里有股暖水,四季长流,汩汩不绝。人们管它叫白浆水,流到山外会聚成溪,白水河由此而来。

  山养水,水养人,白水河人祖祖辈辈靠了这山这水生活。

四、
  金姓是白水河的大姓,全村百分之八十姓李。初始这里是荒野,百十里荒无人迹。民国时来了一家从山东逃难到此的灾民,选中了这块地方,全家安居后,接来亲族,逐渐繁衍兴旺了。

  人怕聚堆,再近再亲,就怕生了私心。生了私心就免不了摩擦矛盾。触犯到自身利益,娘老子也不行。所以说还得消除私有制,私有制不消除,争斗永远存在。譬如白水河,猴腚大的地方,一家人也常常窝里反。反得最欢的,莫过于三年一次的换届选举。白水河的主要矛盾焦点,就集中这上呢。

  在黑龙江边防某团当过三年兵的金满囤常叹息自己命运不济。金满囤生得精瘦,矮小。但他写字好,脑子灵,刚到部队不久,就被抽调到团里做文书兵。专门管抄抄写写。跟领导接触多了,眼界心胸自然不同过去在家。他一心一意地做好工作,指望着三年内转成自愿兵,自己一辈子脱离农门,光耀祖宗。领导对他印象也不错,夸他能干,聪明,话里话外也暗示他,等有了自愿兵指标,第一个给他。金满囤怀揣一团暖人的火苗,辛辛苦苦地工作。可后来他还是光荣复原了,回到生他养他的白水河。金满囤心里那份窝囊没处说,跑到白水洞一通大哭。委委屈屈的眼泪顺着白水河流,流到影都没有。

  金满囤不仅为自己的前途哭,也为了一个人哭------他复了原,跟巧梅的恋爱谈不下去了。金满囤兜里没钱,人不健壮。巧梅当然不能跟他。可这能怪巧梅吗?哪个女人不想嫁个好男人过好日子?所以金满囤对巧梅恨不起来,非但不恨,他对巧梅的留恋比以往更深了,巧梅红润的脸蛋,迷人的身段,他睁眼闭眼忘不掉。越留恋巧梅,越恨一棒子把巧梅撬跑的满仓。

  巧梅结婚那天,金满囤喝的酩酊大醉,摇摇晃晃地拖着舌头说,满仓,你行,比我强!新郎倌金满仓喜兴得眉毛上都是笑,说那是那是,巧梅我可是打小就看上的。金满仓的话戗着了金满囤,借吐痰的当儿啐了一口,满仓,我可不是瞧不起你,凭你也配娶巧梅?你上学的那些事儿,谁不知道?金满仓窘了,正了正胸前的大红花说,满囤,今晚之后,天天搂巧梅睡觉的是我。金满囤气红了眼。

  金满仓比金满囤大几岁,天生不是念书的料,蹭来蹭去蹭跟金满囤同了学。有一回老师留作文,题目《我的妈妈》,要求第二天语文课后交。全班同学都写完了,金满仓也写完了。交上去以后笑话出来了。第三天作文课,老师写完评语把作文本又发回来。金满仓的作文评语是:一派胡言!原来金满仓写得驴唇马嘴,“炕”、“坑”不分。其中有一句是这么写的:我妈病了,躺在坑(炕)里不能吃食(饭)。老师叫金满仓站起来当众念一遍,金满仓吭哧吭哧念出来,全班爆笑。金满仓还挺脖子跟老师理论呢,说食不就是饭,饭不就是食吗?老师差点撕了他的作文本。金满囤笑岔了气儿。下课铃一响就堵住金满仓,挤眉弄眼怪腔怪调,重复金满仓的那句话。同学们笑得捂肚子满地转圈儿。金满囤说,满仓哥,你怎么把我大妈写成猪了?金满仓急赤白咧,你妈才是猪呢。

  类似的笑话很多,估计得讲个三天两夜的。但也就是这个满仓,满囤当兵的几年,居然出乎意料地当了村干部。满囤探亲回家,满仓也去看他。穿着板板正正的衣服,穿着擦得锃亮的皮鞋,头发抹着粘乎乎的头油,紧抿着头皮。有点傲气,有点自负。说话的口气像领导作报告。满囤心里是鄙视他的,想你一个芝麻粒的村干部,支棱什么呀,我将来转了自愿兵,就是拿国家工资的军人,提干,结婚,带家属,比你威风。满囤也明白他是跟自己显摆,因此并不拿他的把戏当回事。谁料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满仓不单娶了巧梅,还选上了村长。满囤是落迫凤凰不如鸡,造化弄人呐。---------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0 23:11 | 只看该作者
五、

  电视里正热播一部电视剧,内容无外乎什么什么级别的干部为捞钱下水,为美人折腰。过程曲折,情节离奇。一会这条线索断了,一会又冒出来个杀人犯。一点破事儿扯出去半小时。然后再来个有奖竞猜。其实编得再好看,戳穿了也就一个简单的公式:腐败+女人=反腐败。全中国都搞腐败,你反的过来?若真像电视拍的,还哪里来的那么多腐败?总之现在的电视剧十部有十部是反映都市生活的,奢华、糜烂、矫情。要不就是没完没了的宫廷戏,哪个皇帝的情史野史。

  电视剧演到一半,封清扬看得心不在焉,倦意袭上来,他打个哈欠,电视定了时,翻个身准备休息。平时封清扬入眠很快,只要阖上眼皮,五分钟便响起鼾声。他尽量不在睡眠前想问题,这是为了保证第二天能精神饱满地投入工作。带着问题入眠,影响睡眠质量,第二天头昏脑涨,工作效率大打折扣。封清扬多年养成了良好的个人习惯,每天他都显得体力充沛,精神抖擞。

  今晚封清扬失眠了。

  他翻了好几次身,越翻身越睡不着。看看电话屏,差十一分十一秒二十三点。想了想,封清扬拨通了一个号码。

  封清扬说,叶陈你干嘛呢。

  叶陈说,清扬你怎么还不睡。

  封清扬说,我睡不着啊。想和你聊聊。

  叶陈关切地说,清扬,烦心了?

  封清扬欲言又止,说,算了,你怎么也不睡。

  我在赶稿子。清扬,叶陈说,有些事情你别太急,急也没用。我相信你会处理好的。

  封清扬说,我只怕事情闹大。不尽快解决,不好交代。

  叶陈说,白水河的事,不是你一个人能左右了的。我想,只要你尽到责任尽到心,大家都应该理解。

  封清扬深深地说,难啊。叶陈,你知道吗,我连个人都派不出去。孤掌难鸣啊。

  叶陈说,清扬,你千万不可操之过急,事情可能比你想的复杂。

  封清扬说,怎么,你还听到什么消息?

  叶陈说,你真没听说?

  封清扬说我整天在山窝子里打滚,不象你大记者,嗅觉灵敏。

  叶陈笑道,去,胡说什么呢。逗你的,其实我也是猜测。

  封清扬略思考一下,我也这样想。

  叶陈嗯了一声,清扬,班子会不表态,派不出去人,说明人家心里有杆称啊。你要慎重。

  封清扬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该说的话说完了,剩下还应该说的,两个人谁也不再说了,静默着。风雪之夜的此时此刻,两人不约而同想起那天,人隔两地,彼此的心却相互依偎。心中荡漾起浓浓春意。

  我,想你了。封清扬贴着话筒,轻轻地说。我也想你。叶陈的声音几乎小得听不见。两人重又陷入沉默,聆听彼此的心跳,呼吸慢慢急促。封清扬耳语,叶陈,说话。叶陈回答他的是紊乱的气息 。真想你在身边。封清扬柔声说道。叶陈吸了吸鼻子,一根纤细的手指抚摸话筒,清扬,你感觉到了吗。封清扬脸贴话筒,感受着叶陈的抚摸,激情如火。叶陈的声音轻若羽毛,抱抱我。叶陈不能自抑,周身燃烧,一种东西在体内四处冲撞,仿佛无家可归的潮水…….

  封清扬强制自己镇定下来,跟叶陈说太晚了,我们必须休息。然后说声再见,挂了电话。封清扬果断的性格,叶陈即爱又痛。他的自抑力之强,令叶陈常对自己生疑。老是胡乱猜想自己在封清扬心里的分量。而实际上,封清扬对叶陈的爱和叶陈爱封清扬是等量的,甚至还要多一些。否则他们难以走到一起。

  躺在床上,封清扬翻来覆去,迷迷糊糊恍如进了一片草原,叶陈在很远的地方召唤他,他便追了她去,又觉得脚下踩的不是草原是沼泽,每走一步费很大的力,累得他气喘嘘嘘。
5#
 楼主| 发表于 2005-1-10 23:32 | 只看该作者
奇怪阿,咋加不上原创了?
6#
发表于 2005-1-11 02:44 | 只看该作者
皮皮带来了厚重之作,欢迎!好象还没完吧?
7#
发表于 2005-1-11 10:00 | 只看该作者
好象没有写完,皮皮加油!
8#
发表于 2005-1-11 14:48 | 只看该作者
很精彩,功力非凡啊,祝贺新作问世:)
9#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 16:20 | 只看该作者
六、

  候老大即不是山兽咬死的,也不是冻死的,他是突发病死的。估计是心梗,脑出血之类。这些病来得快,一下就要了人的命。象候老大这样的单身汉,得这病死也算修行了。要真得个慢性病,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久病床前无孝子,候老大却连半个子也没有。说不定遭多少罪呢。  

  但候老大死得突然,村里人也不落忍,回想他活着时的诸多好处来。候老大老实巴交,从不在村里惹事生非,虽然单身过日子,宁可自己受鳖,也不胡乱动女人的歪心眼。谁家有个大事小事,他必到场。候老大在村里的人缘还是不错的。白水河人把死了的候老大用牛车拉回村,停在他的两间土房里,拣件新点的外衣给他套上,搭几块木头板子停尸首。忙活一阵,候老大的后事如何处置就摆到众人面前。金满长以村长的身份提议说,候老大啥近人没有,干脆点,老规矩都省了,找地方挖坑埋了吧。在场的人认为有道理,点头附和。这时候,一旁的金满囤说话了,金满囤的话给众人提了醒,他们认为,金满囤的话不是有道理,是非常有道理。金满囤是这样说的,他说,今天在场的,咱们金姓的多,大我一辈小我一辈同辈的都有。按理也轮不到我说话,可是呢,我觉得这话得说,不说我对不住死了的候老大。候老大为什么死的?死在哪?要不是让他看黑熊山,他兴许就不会死。即便死,也不会死得这么凄惶。依我看是黑熊山惹了祸,黑熊山惹了祸,得黑熊山承担。人群中有人噗哧乐了,说满囤你这编瞎话儿呢,也不看看火候。金满囤一本正经地说,我说的是实话。黑熊山的事咱们谁不知道?要是不卖黑熊山,哪会引起这些麻烦事?环视一下人群,金满囤说,满仓哥,你说呢?

  众人的眼光齐刷刷对准金满仓。

  金满仓知道,金满囤向他发难了。

  金满囤第一次向金满仓发难,是跟他竞选村长。那次他失败了。

  回村后第三年,时逢换届。金满囤三年中阐精竭虑,要跟金满仓试个高低。他就不信,凭他的水平能力斗不过一个猪头满仓。猪头满仓是金满囤给金满仓起的外号。已经叫了二十多年了。自己在部队就入了党,在村里个方面表现出色,群众基础好。金满囤满心以为自己能以绝对优势压倒金满仓,以报夺巧梅之恨。哪料人算不如天算,选举过后一公布,金满囤傻眼了。

  金满仓西风压倒东风,稳稳坐上村长的大红交椅。金满囤眼睛瞪得跟铃铛似的。他倒插了门,关了自己禁闭,反思哪个环节失误。倒刍似的回忆半天,回忆得眼冒金星,终于找着了毛病-----金满仓跟镇里派来选举的干部成哥道弟,忙前忙后张罗伙食,买酒割肉。关系差得了吗?人家是近水楼台,张罗伙食咋了,买酒割肉咋了?人家是村干部,是正常工作。你难道有权干涉?人家借工作的机会就把个人感情疏通好了,要干村长小菜一碟。你金满囤干瞪眼。

  胜是王侯败者寇,再次交手的结果是金满仓意气风发,金满囤满腔悲愤。金满仓在金满囤面前时刻保持胜利者的微笑与自得,金满囤剑拔弩张。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人的矛盾越积越深。金满囤与金满仓的关系产生质的变化,兄弟相称的两人,另一层关系是村民金满囤,村长金满仓。血缘关系让位与从属关系,单纯变为复杂。两人暗地叫劲也改为当面罗对面鼓,荷枪实弹地干。

  候老大死了,依村长金满仓的意思,村里出钱葬了算了。回头跟镇里的民政主任说说,给村里补点钱,对上对下不过分。可是金满囤咬住不放,说醋撒了得跟拎瓶子的算帐。糖打哪甜,盐从哪咸追追根。发葬钱不能按在村里,也不能按在国家的头上。论情论理,该何大壮出!大伙掰一掰,我说的是不是这个理?众人不吭声。不吭声就不好办,这里面的意思很多,金满仓与金满囤的矛盾就像白水河,透亮透亮的。倾向哪一边呢?金满仓是村长,金满囤不是村长,但他的话在理。一头儿官,一头儿理,最聪明的办法就是沉默。

  事情僵持了,总要有人打圆场。一般打圆场的,需态度诚恳,出一个中庸的主意,既不太伤甲方,也不能太伤乙方。大家各退一步,退一步海阔天空么。现场的人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这时候六爷咳了一嗓子,在人堆里说话了,以我看,你们俩呀,都让让,尸首这么搁着,搁到三伏天?人死入土为安。要争,埋了以后再争。候老大不还有点破烂东西么,大伙相中什么,给点钱拿家去,满仓他不还有几个工钱?你先想法垫上。凑一凑,除了弄口棺材,其他没多少花销,我估摸着葬他够了。
六爷发话,碍着他的辈分,没人敢反驳。

  发送了候老大,众人各回各的家了。

七、

  叶陈靠在床头,曲着双膝,看一本厚厚的哲学书。叶陈业余时间写作,为达到思想深度,哲学是必修课。此时精力却不在上面。发了一阵呆,她拉开卧室与阳台的隔门,双臂环抱,凝视窗外,外面还下着雪。她想起去年冬天的那个早上。一点一滴的细节,温馨而甜蜜。三十多年的人生,见过无数场雪,唯一让她萦怀的,就是那天早上的雪------那场雪,之所以难忘,是因封清扬。与其说难忘那场雪,莫若说难忘那次经历。她觉得,那场雪专为她和封清扬下的。

  本来那天台里派两个人到白水河镇采访,早上搭封清扬的车一块儿走。谁知凌晨四点,同事急三火四电话叫醒叶陈,跟叶陈说采访让她自己去。她孩子突然发病,送医院了。天亮叶陈找台领导,要求再加个人。领导说能派的人全派出去了,叶陈你辛苦点,受点累。活儿干完了论功行赏。叶陈说我不是这意思。领导说我知道你不是这意思,可我手里实在没人了。叶陈说那好吧。叶陈有些不痛快,巴掌大的县级电视台,养着一群白丁大小姐。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蝴蝶黄鹂鸟似的在机关大院飞来飞去,跟人民公仆扇动美丽的翅膀,频抛媚眼。酒席宴上莺声燕语,歌舞场上舞姿妙漫。一提下乡这等苦差,溜得比老鼠还快。叶陈极为反感,暗中说大小姐们是电视台的食客。叶陈搞不懂,大小姐骄贵的脾气,是领导们宠的还是生就的骨头长就的肉呢。

  九点钟采访,路况不好,原定时间提前,六点半钟叶陈到街口等候封清扬。头一回搭他的车,叶陈莫名的紧张。大雪随着风向,一忽儿斜坠,一忽儿直飘。白色主调衬得封清扬的车像一只慢慢蠕动的黑色小甲虫。视线看不出几米,叶陈担心,风雪这么大,扔半路麻烦了。通往白水河的路狭窄陡峭,平日里车辆不多,这种天气,肯定没人冒险出行。封清扬扫了一眼叶陈,似乎看出她的心思,尽量放慢车速。腾出右手,从两座之间的空位拿起一盒烟,摸出一颗刁在嘴里。又去抓打火机,刚抓手里掉了,掉在叶陈的脚下。叶陈侧身拣起来,递给封清扬封清扬扭头对叶陈笑笑。叶陈慌了,脸涨热。叶陈数保守生活,虽然封清扬名冠县城,但两人素无来往。然叶陈对封清扬印象极佳。封清扬也早慕叶陈,知道她是电视台的顶梁柱。叶陈写一手漂亮文章,关键她出淤泥而不染,人正派。电视台那口大染缸,十个女性九个属杨花,剩下一个大妈级的,也不是盏省油灯。叶陈属个性人物,看不惯她们的所作所为,也不妄加评论,修行在自身,谁管得谁呢。避而远之罢了。

  二十分钟后,车子拐了个弯,径直奔白水河镇。果然通白水河的路了无人迹,车轮辗着厚厚的积雪,两面群山苍苍茫茫,静寂空幽。雪染琼枝,幻化出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美景。叶陈不由被吸引,看得入迷。封清扬很懂适时适地,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放了音乐,是一首《怀念森林》,舒缓、轻柔的钢琴曲,配外面的雪世界,说不出是怎样一种享受。叶陈心里飘荡起雾一样的东西,缠绕着她心绪不宁。她忍不住看看封清扬,谁知与他的目光碰个正,叶陈的心再一次狂跳起来。封清扬为掩饰尴尬,随口念道: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叶陈笑了。封清扬说你笑什么啊,他老人家的诗词多有气魄,跟眼前景色多么和谐一致。叶陈还笑,说不愧人称风流才子。封清扬带点调皮地眨眨眼,那是高抬在下。才女面前,我有卖弄的嫌疑。叶陈嗔怪地瞪封清扬。两人就势聊开文学。聊司汤达与梅里美,乔治桑和玛格丽特,聊庄子和老子哲学。两人算是遇到远年知音,话匣子一打开,就拢不住了。

  封清扬兴致不错,说叶陈我拍几张图片你看。说完拿手机选景连拍几下,又一张一张翻给叶陈看。冰雪聪明的叶陈当即问了一句傻话,惹得封清扬忍不住笑了。叶陈说,哎,好看好看,想不到手机拍照片还挺清晰的。哎?怎么不见雪花飘?封清扬微笑道,大记者,这可不是拍得你电视片。叶陈孩子样的扮个鬼脸,滑稽的样子让封清扬又笑了。叶陈说,我还真没见过用手机拍的照片呢。封清扬把手机递给叶陈,说好好看看。叶陈伸手接手机的瞬间,无意中触到封清扬的手,叶陈触电似的抖了一下。封清扬感觉到了,轻轻碰了碰叶陈的手指,意味深长地看着叶陈:一张清水一样的脸庞,大大的眼睛明净清澈,微微上翘的睫毛,忽闪着,躲避什么,又想迎接什么。只几秒钟,封清扬又把目光移开。

  叶陈觉得自己的身子膨胀得羽毛一般,随着雪花飞散了。剩下的路,两人再没说话。

  一次经历,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产生心照不宣的秘密。互相欣赏,互相爱恋。但是,谁也没勇气握住对方的手。忙了谁也顾不上谁,闲了打电话问候一下或发条短信,偶尔见面,总被琐事纠缠。事情不深不浅地搁置下来,一拖就是一年多。两颗相通的心被现实阻隔,直到最近,两人的关系才再一次偶然的机会中呈现明朗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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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 16:24 | 只看该作者
盈盈姐,一楠斑竹,左大哥,上来比较费劲。
再此一一问候了:)
11#
发表于 2005-1-11 22:30 | 只看该作者
好厚重的力作,粗读一遍,有时间细学,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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