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士为知己者死

东方潮啸

??瑟瑟秋风起时就有意无意将一层晦暗笼罩了窄窄天空。落叶及纸屑纷纷的扬或落。路人遂缩紧颈脖，立起衣领，疾疾的拔自己的足步。一棵粗粗老老的梧桐树，当然不堪秋风叩击，便将枯枯的叶们扬出体外，抛进卷曲的风中。却有一片老叶，分明的是枯萎了，瑟瑟风里就颤颤抖抖的，只稍稍的丝缕与茎牵连，一派索索欲堕之状。
??此时张之鹤老就似这片老叶，生命之弦在将断未断之际。
所有的医疗器械与药物对张老皆失去效用，医生无奈地摊摊手：生命之树已枯，医或药已无能为力矣。
??奇怪的是，张老却久久不肯合眼而去。维持生命的葡萄糖水早已滴不进静脉，他的一双已看不到生命光彩的浑浊老眼就是始终不肯合上，嘴巴还嗫嗫嚅嚅的含糊着什么。
??是嗟叹人生的多桀？是留恋阳间的生活？是什么后事还没托付？
??医生判断说，张老肯定是还有什么事没交代。他经历过好多临终的病人都是这样，事情没交代完，就是不能安然长眠。
??还有什么事没交代呢？
??守候在张老身前的儿、女、媳、婿们纷纷去听他的嗫嚅声，想从中发现些什么，却都失望了。那嗫嚅声零零碎碎，含糊不清，似天书般难能破释。
??女儿扶着轮椅，将卧床不起的老妻颤颤巍巍推进病房。苦苦相伴一生的老头子就要走了，老妻悲痛欲绝，两眼红红肿肿的，已不知揩去多少的老泪。
??老妻凑近他的嘴前听了听，当即凄然泪下。知己！老头子临终前念念不忘的，仍是知己。
??儿、女、媳、婿们面面相觑：知己？从没听说老父有何知己啊？
??此刻，张老残存的意识里黯然长叹：回首寂寂一生，历经坎坷，如此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却竟无一人可引以为知己，嗟乎，悲哉！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士为知己者死。
??而终其一生不能求得一知己，怎不令张老深为憾然？怎不令人悲哉叹哉？
??生则不易，死亦艰难！

??张之鹤是新中国第一批大学生中的一员。年轻的共和国对他们这群天之骄子更是倍加爱戴和器重，文者进政府部门肩任要职，理者在建设社会主义新中国的第一线负栋梁之责。风和日丽，世事清明，大好山河，红旗猎猎，到处茑歌燕舞。张之鹤本应和他的同龄人一样热爱工作，拥抱生活，广交挚友，知己知云，领导信赖，同事融恰，年轻有为，仕途能达，而且前途无量；而他却不行，他打心眼里羡慕这些同志，自己却永远也做不到象他们那样。父母给了他一个活跃的头脑却没给他一个活跃的面孔。他似乎天生就显得木讷，性格孤僻，独守自我。尽管他工作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但在周围的眼光里仍免不了有清高孤傲，目空一切，脱离群从，唯我独尊之嫌。因此，入党报告一份接着一份就是迟迟不能得以通过；年过而立，在人民政府就任科员之职逾六、七年仍不得以进步。
??至于知己好友，更若寥寥晨星。读书时曾有那么几位知友，一起畅谈政事，言论天下，褒贬时弊，后来彼此天各一方，鸿雁往来由厚而薄，各自皆拥有一个新的氛围，当初之知己如何，就自然渐渐的淡漠到脑后矣。而工作以后刻意寻求知己则更难了，机关工作，上班下班，极有规律，何况他不苟言笑，不擅交际，知己者由何觅得？
??与长他四岁的妻的结合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进行操作的，早在他上大学之前就结成眷属。结婚十余年，妻为他生下一双儿女，和别的贤惠女人一样，她侍夫养子，竭尽妇职，这个家也融融乐乐。却毕竟是文化悬殊，有诸多问题，妻是永远也不会懂得，永远也不能够交谈的。
??妻只是妻，并不是知己。
??愈是孤独，愈是渴望有一个能水乳交融，能一点即通，能心领神会的知己。
??后来，不知不觉间终于得到了一位可以一起煮酒论文章，一起畅谈古今事的知己。却谁知世事难以逆料，人心更是叵测，风云突兀之时，竟是被视为知己的那位表如君子实为鬼魅者将厄运降临他头上，揭露他某月某日有对祖国恶毒影射的言论，某日某时又有对党不满的微词……那是个不容辩解的年代，何况你一贯阴沉（难道不是一个很有力的证明！）？何况揭发你的还是你的好友，你的知己（难道还需要作什么解释！）？
??于是打倒。于是戴帽。于是触及灵魂的改造。
??张之鹤百思不得其解：这世界有你自己就足够了，为什么要苦苦去寻求什么知己呢？
??苦了妻，拉扯一双有父却不得其爱的小儿女，茹苦含辛。
??改造时，他与书法结下了不解之缘。“棚友”中一位书法家对他加以指点，讲了书海中的一些真知要素。颜肥柳瘦，欧体险绝，草书遒劲。圆融刻励，丰艳流畅，奇状逸势。虚掌实指，大字结密，小字宽绰，互相顾盼，左右照应。他始才大彻大悟：原来这世界上还有如此美妙的去处，可以寄托感情，可以遗忘一切世俗烦忧。
??知己者何必人乎？笔墨即可为之。
??……于是就写秃了几管笔毫！
??又一场运动时，他抄写的大字报竟被人揭去视为珍品收藏。那样的年代竟还有人珍爱书法，他虽为此更劳累一些，却不由得有了几丝慰藉。
??漫漫二十余载，弹指如灰飞烟灭。
??平反时，组织部门犯了难：官复原职？让他还担任区区一科员之职无论如何也不适宜的啊。
??经指点过他书法的那位书法家引荐，众人方知他的书法造诣已至非等闲之境，顺理推之，安排他进书法协会担当副主席一任。
??他老当益壮，奔波几年，为本地书法界吹进几度春风。
正当书界洋洋他自己亦溢溢之际，触及灵魂时劳损的身体不堪老之已至，一下就击倒了他。旧病新疴，吞噬了他的生命。
??回首漠漠一生，难道，年轻时那样苦苦追求的知己，只是那一尾无生命的毫尖？
??无论怎样，也不能不令他感伤至极。
??知己！知己！
                           
??老领导老同事新朋故旧近邻远戚纷纷来到张老病榻前。
??张老，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吗？
??张主席，你还有什么没办的事吗？
??老张，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姥爷，你就放心地走吧！
??张老仍旧不肯合目，嘴巴仍然嗫嚅着。
??知己！知己！
??周围的人们再次面面相觑，显得有些无可奈何。
??女儿搀着老妻又来了病房，老妻怀里抱着一样方方正正的物件。
??是他年轻时的一张照片，放大了的。漠漠的孤傲的一副脸面，透露出生命的痛苦与煎熬，隐隐地又显现着期许和渴望。
??照片放在眼前的时候，他不禁的就涌出两颗浑浊的老泪。
??知我者，我自己！
??苦苦寻求一生，结果还只是一个自己。还是自己面对自己。
而如此深知他的，却是他的妻！
??知我者，我妻也。
??张老合上眼目，安然长逝，嘴角浮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那片老叶终于脱去茎的牵连，在瑟瑟秋风中自由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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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潮啸

由于不会操作,误重发了一次,请胡MM将此贴删除,谢谢!

东方潮啸

我说删这个,你偏偏删了那个,唉,郁闷~~~主题上怎么也加不上那个"原创"啊~~

陈萍

主题原创已经帮你加好了，你自己修改只需在正文标题里注明原创就行了：）